長庚(十)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掌管睡夢的神明抬起眼來,望著自己的兄弟,那一雙金色的眸子裡面像是什麼都沒有,但也像是蘊藏著萬千的思緒。
終於,在某一個時刻,修普諾斯才開口,打破了之前的那一種死一般的沉寂:「為什麼不能是我?」
「不如說,正是因為被當作了刀的是你,所以站在這裡的,才會是我。」
達拿都斯的眼睫微微的顫動了一下:「是因為……我嗎?」
修普諾斯並沒有回答這一個問題,但是他們當中無論是誰,都清楚的知道這一個問題的答案。
「小塔。」修普諾斯輕聲道,「這個世界怎麼樣、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所求的,不過是你安好——僅此而已。」
我所求的,不過是你——僅此而已。
然而達拿都斯卻是為了修普諾斯的這一番話睜大了眼睛。
「沒有關係的嗎?」他震驚的的反問,但是卻也並不是真的就想要從修普諾斯那裡得到一個答案,而是自己很快的便對這個問題給出來了回答,「不,我認為是有關係的。」
「我們秉持法則而生、掌有著這樣的力量行走於世,那麼這個世界便是我們的責任。」
那是達拿都斯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也是一直以來他的行事標準。
誠然,作為死亡的神明,他不會對特地的某一朵花、某一株草……又或者是某一個生靈的存在而特別的分出去注意力和目光,但是他卻總是會願意注視著這一個殘酷而又美麗的世界的。
他認為自己應該對這一個世界負責。這無關於其他的一切,也沒有任何人洗腦亦或者是強迫的因素在裡面,而只是達拿都斯發自內心的認為,自己既然是法則的伴生者,那麼就多少也應該承擔起這樣的一份加諸於身上的責任。
可是他的雙生兄長卻顯然不是這樣想的。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的身上缺乏神性,小塔。」
修普諾斯道。
「我們是神明,當是這個世界上面最高貴的存在。誠然,我們的手中把持著法則的權柄,但那也應該是其他的一切生靈為了我們而服務,而不該是……」
他稍微的停頓了一下,在達拿都斯那並不怎麼贊同的目光裡面,緩緩的將話接了下去:「而不該是,讓法則成為束縛自己的枷鎖。」
但是達拿都斯卻並不能夠苟同修普諾斯的話,不如說,這根本就是這一對兄弟之間在認知上的某種最本質、同時也是最大的差別——
「神性是什麼?」達拿都斯問,「這樣的東西,難道也是能夠擁有一個被規劃好的標準的嗎?」
「我既為神明,那麼我的所做作為,便是神性。」
達拿都斯第一次忤逆了修普諾斯的意見,一錘定音。
「這是我的神性,哥哥。」
他們相互對視,誰也不能夠說服誰。奈亞拉托提普依舊橫躺在地面上,眼下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黑色的霧氣猛然竄起將達拿都斯包裹,其中的那些由黑霧所構成的手臂也從四面八方的圍攏過來,抓住了達拿都斯的手臂與腳踝,攔腰抱住了他的腰肢,像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將他緊緊的纏繞和束縛。
黑霧並沒有止步於此,它們仍舊在不斷的翻湧,最後遮住了達拿都斯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口鼻,讓他不能視亦不能言。
達拿都斯當然不會這樣坐以待斃。
灰色的霧氣和死亡之歌同樣出現,開始環繞和遊走,衝擊著那一片的黑色霧氣。這裡畢竟是達拿都斯的世界,是孕育了他的本源,同樣也是他的主場,不過是作為區區分//身存在於此的奈亞拉托提普實際上並不佔有優勢。
可是祂看上去卻也沒有多少慌亂的樣子。
「我親愛的死神大人。」
奈亞拉托提普壓低了嗓音,輕笑了起來。
「我假設,你或許是忘了一件事情。」
在奈亞拉托提普的聲音響起來的同時,黑霧當中,突然閃爍出來了些許的金色的光。
如果有誰能夠看見達拿都斯眼下的模樣的話,那麼就會發現,這金色的光芒實際上是來自於他眉心處的那一枚神印。
只是原本銀白色的雷紋如今卻被一圈的金色包裹在了其中,在不安的躁動著,卻又偏偏沒有辦法掙脫開束縛,就像是被關在了籠中的鳥那樣,再如何努力的扇動自己的翅膀,也無法去往外界的天空。
那是曾經,修普諾斯送給達拿都斯的屏障。護佑他的精神不受污染,保護他的靈魂免遭攻擊。
只是,在種下這一抹神力的那一日,無論是達拿都斯還是修普諾斯都不曾想到過,有朝一日,這居然會化作困縛達拿都斯的枷鎖。
就像是那個時候,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彼此之間會這樣刀劍相向。
這些來自於修普諾斯的神力影響了達拿都斯的精神,讓他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去調動自己的神力——那麼當然也就無從去擺脫開這來自於黑霧的束縛。
這是達拿都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料到的——修普諾斯居然會幫助一個敵人反過來去對付自己。
「唔唔唔唔!」
黑霧將達拿都斯的口鼻捂的嚴嚴實實,以至於即便是達拿都斯想要說些什麼,也只能夠化作這樣根本聽不出來其中真意的嗚嗚咽咽的聲音。
不過修普諾斯多少也能夠猜到達拿都斯都可能說些什麼……無非就是在震驚而又不可置信的想要質問他,早在決定動手的時候,修普諾斯的內心就已經推演好了這樣的發展。
「喲。」奈亞拉托提普吹了一聲口哨,「合作愉快。」
然而修普諾斯看上去一點也不想要接他的話。
奈亞拉托提普倒也不覺得自己是在唱獨角戲。
祂的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歌曲,心情像是極愉快的模樣,彷彿是長久以來的夙願一朝達成,擁有著一種詭異了的鬆快舒適感。
「把小塔交給我。」
修普諾斯朝著奈亞拉托提普伸出手去,示意對方將達拿都斯還給他。
但是奈亞拉托提普卻沒有立刻的就響應自己的盟友的要求。
正好相反,祂將那裝有著達拿都斯的黑色霧氣朝著自己的身後扒拉了一下,再去看修普諾斯的時候,面上就帶了幾分的似笑非笑。
「我能不能問問……」奈亞拉托提普拖長了自己的語調,「你之後打算將他怎麼辦?」
「畢竟,我們的狼崽子看上去,似乎和你我並不是同一路人呢?」
修普諾斯的眉頭微動,硬邦邦的道:「那就與你無關了,奈亞拉托提普。」
「哎呀,看在我們之間的盟約維繫了這麼久的份上,你就稍微的透露一點給我呀?」
奈亞拉托提普完全就是一副不要臉不要皮的樣子,湊上前去,似乎非要從修普諾斯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修普諾斯不堪其擾,最後還是模稜兩可的做出了一個回答:「大概是先把小塔關起來吧。」
他頓了頓,面上帶了點古怪的笑意,低聲的重複:「說實話,我想要這樣試試已經很久了。」
奈亞拉托提普頓時就行以注目禮。
你想試什麼?……將達拿都斯給綁起來束縛住嗎?
真沒看出來啊修普諾斯,你個濃眉大眼的暗地裡面居然還有著這樣暗搓搓的小心思。
得知了修普諾斯之後的打算,奈亞拉托提普並沒有在第一時刻搭話,而是先鼓了鼓掌。
「好的,我明白了。」奈亞拉托提普歡快的回復。
你都明白了什麼……?
然而不等修普諾斯將這句話問出口,他就聽見奈亞拉托提普笑了起來:「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這麼多年來,盡心儘力的幫助我培養的這一副身軀。」
在那一刻,不知為何,修普諾斯突然生出來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來。
然後他就聽見那世界之外的邪神道:「你的血肉構築、你的神力流轉塑造……非常感謝,修普諾斯,它們已經足夠我進行解析,徹底的成為屬於我的東西。」
「看在你如此盡心儘力的份上,不如就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十分重要的情報吧。」
奈亞拉托提普笑眯眯的,低聲的,同修普諾斯絮語。
「我即為千面之神、伏行之混沌、外神之信使、百萬蒙寵者之父——無可抵達亦無從窺探的混沌之潮,幻夢之境的主人。」
「這可真是太巧了不是嗎?」祂迎著修普諾斯的視線,眼瞳當中閃爍著光,如同一隻發現了獵物並且布好羅網,如今就要下口去享用的猛獸,「你的權能與我有部分的重疊,這可真是給我頂替你的存在創造了一個極好的條件。」
因為彼此之間信息的不對等……即便是精明有如修普諾斯,也在不經意之間著了奈亞拉托提普的道。
「我想要的可從來都不是那些無聊透頂的東西。」
這盟約從訂立的那一日開始,便是為了攫取修普諾斯的身份而存在。
「現在。」
這外神從屬於阿芙洛狄忒的那一具皮囊之下蛻了出來,包裹住了修普諾斯。
「你的身份,是我的了。」
「放心,我會好好的使用這一具身體、接收你的全部存在的。」
奈亞拉托提普笑了起來。
「無論是你的力量、你的權能、你所伴生的法則,還是……」
「你的半身。」
奈亞拉托提普笑著做出了宣告:「這些,全部都將會成為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