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道歉
h.D的課程比大學時還要難上不少,可再繁重的課業,都難以讓方早解脫。她的課程進度讓人嘆為觀止,但她知道,那不過是她轉移注意力的方式。
她寫論文、查文獻的時候,她在圖書館搶不到位子的時候,她在實驗室里工作到深夜席地而眠的時候,她總是一遍遍地回憶起從前在慕尼黑的日日夜夜。那個時候,周聲一直都在她身邊,她只要轉頭就可以看見他的臉。
直到這一刻,她才確定,自己從未有一刻放下,從來沒有。
她還是愛著他。
後來她回過兩次慕尼黑大學,Bol已經知道她的來意,一見到她,就和她說了自己收到過周聲的郵件,有三四封,問的都是關於瘧疾,還有一些戰後心理創傷輔導的問題,她猜測,周聲去了戰區。
他們曾經一起去過巴基斯坦,在戰火紛亂的地區共事,她絕對有理由相信,他是去了戰區。
只是那時候,她的學業繁重,壓根脫不開身,在無國界醫生的網站上尋找過他,問過大家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的中國男人。可是太多了,太多了,那麼多的人里,有誰記得住一個周聲呢?
她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學業后,加入了無國界醫生組織。
後來,她去了阿富汗,去了環境惡劣的喀布爾,那裡無論是食物、水源和醫療服務都極其緊缺,她在那裡度過了難以想象的八周時間。
在那裡,她刷新了自己最長時間沒有洗澡的紀錄,整整一個月都沒有洗澡。夜晚和同伴們躺在髒兮兮的避難所,他們問她:「Echo,你是不是在找人?」
他們起初都喊她中國女孩,因為她的名字太難發音,後來又來了一個中國女孩,為了區分開來,她只能給自己取一個英文名。
她想了想:「叫我Echo。」
Echo,回聲。
當經歷了一次次的失望后,內心的期盼已經到達頂峰,即便在空境,也幻想聽到迴音。
也就是在阿富汗,方早聽說了不少關於周的事迹,他是個年輕的了不起的中國醫生,救了許多許多的人,還曾在戰火中為一個奈及利亞婦女接生。那時候,她沒想過周就是周聲,因為在無國界組織里,叫周的、叫陳的有許多,他們對遠方而來的中國人,都是稱呼姓氏。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方早下定了決心。
巴基斯坦面色愁苦、素不相識卻給她塞了餅的婦女,因霍亂而離世的小男孩Abbas,不顧自己生命的無國界醫生周,都給了她走下去的理由。
她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尋找周聲。
從阿富汗回到德國后,方早又拒絕了夏里特醫院和幾所知名研究所的邀請,繼續她的無國界醫生路程。她的老師Jonas有個老朋友,在幾內亞意外喪生后,他就一直鬱鬱寡歡,自己最喜歡的學生要去參加無國界組織,他內心是不舍和反對的。
可最初,是他將她帶上這條路的。
所以,他沒有再反對,只是告訴她,一定要平安歸來。
方早從未想過自己會這麼幸運,僅走了一站就找到了周聲。
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她也在這裡遇見了趙蒼蒼。
方早和團隊被安置在茅草與磚石搭建而成的簡陋房子,她和Camille被分到了一間:木板床、搖搖欲墜的書桌和兩把木椅是房間的全部組成。
Camille一坐下就開始發問:「你怎麼認識周?傳言可沒有說他竟然這麼帥!但是周好像生病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以後的工作……」
Camille話雖多,但並非都要方早回答。她木訥地聽著,想到Camille所說的肝病,再也坐不住,準備去找他問個清楚。
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敲響。
方早剛一打開,看到面前的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站在方早面前的人,是趙蒼蒼。她總是五顏六色的頭髮已經很久沒有染了,乾枯的發尾還帶著半截酒紅,她穿著和方早一樣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紅色的開衫,手上抱了帶給她們的日用品。
她看起來是那麼陌生,有那麼一瞬間,方早覺得自己認錯了人。
她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繫了,上一次聯繫還是方早從阿富汗離開。她知道方早一直在尋找周聲,可從未告訴方早,周聲在這裡,甚至沒有告訴方早,她參加了志願組織。
在漫長的沉默后,趙蒼蒼才開口:「方早,真是好久不見。」
每一個人,都和她說好久不見。
「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方早覺得,自己這一天經歷了太多,她的心情就像乘坐過山車,一顆心現在還懸在空中,沒有落下。
「方早,對不起。」
方早看著她,那麼美麗的趙蒼蒼,在非洲強烈的日照下臉上已有了曬斑,泛著一點紅。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問趙蒼蒼:「你喜歡周聲嗎?」
趙蒼蒼的回答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是個否定的答案。
趙蒼蒼是不喜歡周聲,而是愛他,比她早,比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