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申冤
包青天,日審陽,夜審陰,傳聞里,他能看到鬼魂,為鬼魂申冤。
徐吟想鬢角有些許濕潤。
沒事。他心裡默念,那些都是民間虛構的傳說,雖然不知道林稚水是怎麼把包公弄出來的,但包公有陰陽眼實屬無稽之談。
徐吟想抬眼望了望天邊陰影,又斂了過於陰冷的眼神,再次回身,「包……」想起包公那個年代,『大人』是用來叫爹的,徐吟想到嘴的『包大人』改成了:「包待制。」
——包拯曾官至天章閣待制。
藍衣學子作了一揖:「敢問包待制有何事?」
包拯:「斷案。」
屬於包拯那頁文章,靈氣噴涌而出,同時,林稚水感覺自己彷彿被開閥放水,體內靈氣泄洪那般往外涌。
眾目睽睽下,血紅輪廓自徐吟想身後浮現,似乎正漸漸地與這個世界融調。不一會兒,輪廓便清楚了——那是一個人。
一個紫檀色臉的孩子,年齡約莫七八歲,對自己的情況非常好奇,一忽兒向左飄,一忽兒向前飄。
包公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
小孩子抬抬手,抬抬腳,突地往前撲跪,「大人!」時代稱呼不同,包公都被他這個喊爹的操作驚到,握驚堂木的手微不可查地抽搐一瞬。
小孩拿手一指徐吟想:「他吃人!」
洪懷中:「不可能!」他神情激動:「哪怕吟想他沒有表現出來那麼待人至善,吃人絕不可能!」
小孩漆黑如夜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可是……」
小孩完好的皮膚,忽然間一片片剝落,頃刻變成孩童的白骨。骷髏頭嘴巴部分,一張一合:「他吃的,是我呀。」
——活著的偵探或許會找錯兇手,死了的苦主,難道還會認錯仇人嗎?
「啊!」有學子叫出聲后,立刻知道自己行為不妥,指甲死死掐著手心,將後面的驚呼強行咽了下去。
包公望向徐吟想,目光如電:「徐生,還有何話可說!」
徐吟想面色灰死,想要爭辯,卻又無從說起。
包公轉向林稚水,口中稱:「主家。」他由林稚水的靈氣而存在,喊主人又過於羞恥,喊主君又過了,便當自己藉助林稚水家中,「可否用一用狗頭鍘。」
林稚水感應了一下|體內靈氣剩餘,大筆一揮,往文章中添加了狗頭鍘刀,下一秒,鍘刀從紙中飛出,「咚」地砸到地面,閃著寒光的鋒刀令人望之膽寒,心臟窒息,便連呼吸都有片刻不順,
四五條靈氣鎖鏈飛出,將徐吟想捆縛,拖向狗頭鍘。生命受到威脅,他終於沒法維持那副人淡如菊的表皮了,手指摳著地面,「不!我不想死!」路面被拖出十道深痕。
「懷中!救我!」
昔日好友只是面露失望之色,「我能接受你沒有那麼完美,也能容忍你的嫉妒心,但是,唯有害人,不可饒恕。」
「先生!救我!」
丁先生掩面扭頭,不想接受書院里竟有如此人面獸心的玩意。
「我錯了!包待制!包大人!我錯了!我懺悔,我贖罪,我願意一生青燈古佛,為那小孩積陰德!大人!求求你放過我吧!」
包拯還沒有說話,林稚水先說了話:「好事啊。」
徐吟想一喜,正想要放下身段去討好林稚水,便聽他涼涼道:「不如你先去西方詢問佛祖願不願意收你,再來考慮剃度出家的事情?」
大喜大悲就在剎那,當生死臨頭時,驚恐堆積胸口,反而讓徐吟想崩了神經,一瞬間平靜了。
「吃人?」他眼角飛諷譏誚,「妖族能隨便吃人,我為什麼不能試試人肉滋味?總歸都是被吃,那不如被我吃,好歹我還是個人。」
包公道:「你不算人。」
「畜生變人一萬年,人變畜生一念間。你如今不過是披著人皮的畜生。」
文人執筆為刀,徐吟想臉皮抽動,直被這辛辣譏諷刺得想找地縫鑽進去。
陸嘉吉亦反駁他:「有陛下和百官守護,妖族哪裡能隨便吃人了,縱然偶爾出現幾個膽大妄為的妖,被發現后,也是要上斬妖台的。」
徐吟想臉上露出了一種笑,一種說不上來,卻讓陸嘉吉看得渾身不舒服的笑。
狗頭鍘重重落下,瞬息間,徐吟想還是沒有忍住恐懼,屎尿髒了蜀綿制的袍服,不像樣子。
熱血燙灑到刀身,到地面,頭顱軲轆滾落,臉上還保持著那種笑。
孩童飄到狗頭鍘上方,微風拂來,白骨軀體開始復甦,血肉,筋膜,周身的血光也開始變淡,慢慢地,連血肉都往顏色透明方向轉變。
「謝謝你,包大人!」小孩笑得很暢快,明亮的眼瞳彎彎,又鄭重地對林稚水:「也謝謝你,大哥哥,我知道,是因為你,包大人才會出現的。」
林稚水丹田處原本幾近乾涸的靈氣眼,彷彿被注入了生機,一股新的靈氣湧出,浸潤四肢。內視時,隱約有金光閃現。
新的靈氣很充沛,林稚水甚至覺得自己能再支持包公多來幾次「夜審陰」。
「壞人死了,我要去投胎啦!」小孩不舍地看了好幾眼人間,他沒有活多少年,就被迫離開花花世界,心有不甘,才憑著一股執念跟在徐吟想身邊。
魂靈消散之際,林稚水眨眼的頻率忽地一頓。
那小孩最後給他留言:「大哥哥,或許你可以去大壞蛋的書房看看,找到一個紅盒子。」
林稚水去瞧其他人,沒有一個人對這話有反應。
所以,是只他能聽到?
這事結束了,包公亦回到文章中,學子們一個個精神疲憊,丁先生也無心上課了,索性給他們放一天假。
人群散去前,丁先生頻頻看向林稚水,有心想問他是如何做到把人物完完整整召請出來。
林稚水:「先生?」
丁先生:「不,沒什麼。」大庭廣眾下,問這個不合適,
「林稚水。」丁先生不說,同窗們便喊人了。他們齊刷刷地深深下腰,「我們為我們昨天的孤立而道歉。」
林稚水終於清楚自己被排斥的原因了。
「我們也有聽說『吹皺一池春水』的事,還有王員外牆上的字,就先入為主,認為你是一個不好相處的狂生,肆意妄為,傲慢自大。是我們狹隘了,你做事由著性子來沒錯,但是很有分寸……」
林稚水:「不,得罪了我的人,我不會對他們有分寸。」
同窗們愣住了。
林稚水抿唇而笑,「不過,你們又沒有得罪我,不是嗎?」
同窗們也笑了。
一笑泯恩仇。
師兄師姐們推推搡搡過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通紅著臉向林稚水道歉。
林稚水非常平靜:「道歉我收下了。」
——但也僅僅是收下而已。
頭頂傳來清鳴聲,林稚水抬頭,看到一隻黑雀。
家裡有錢的學子瞭然:「有人找你,看樣子是急事,不然捨不得用龍雀傳信。」
可是,他沒認識什麼會用龍雀的熟人啊。難道是陸縣令?
林稚水遲疑地抬起手,龍雀落到他手裡,風颳起,雀身碎成一個個墨字:平波樓下,等你一盞茶,愛來不來。
落款是寇漁。
「平波樓?」那不就是他借了掌柜的一吊錢的酒樓嗎?
金光縣傍湖,酒樓建在湖心,掌柜的特意請了書院的某位學子,求得了「平波」這個名字。寇漁說是在樓下等他,實則是在樓旁的倚湖欄杆,半個身子靠在上邊,厭厭地扔魚食餵魚。
面色蒼白,清瘦了不止一點。看來輸給他的打擊,比想象的還要大。
林稚水走過去,開門見山:「什麼事?」
寇漁拋出去最後一把魚食,濃眉下的眼睛略有些沉陰:「願賭服輸,前天宴請過同窗們我就退學了。」
林稚水坐到欄杆上,長腿往外面垂,眯起眼睛凝視結冰的湖面,「這個我知道,所以?」
「他們問我緣由,不管你信不信,我未曾添油加醋。但是,今天我收到消息,他們想要為我出頭,找你的麻煩。」寇漁喉音嘶啞,「我只是跟你說一下這個事情,別指望我站出來阻止他們。」
寇漁:「還有,我和徐吟想關係不算好,你們文斗的事情,別找我評理。」
林稚水詫異地審視他——這人還不知道,徐吟想就是借著他的事情來找麻煩的?
寇漁渾身不自在:「你看什麼!」
哦,他真的不知道。
林稚水手一撐,翻回內側,軟布縫的靴子很輕,落地的動作更輕。貓一樣的少年懶洋洋地倦靠欄杆,答非所問:「寇漁,你的心態崩了。」
空氣中流淌著沉默。
「你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表現給誰看呢?」林稚水嗤笑,「一場考試失敗而已——別讓我看不起你。」
寇漁的手,猛然抓緊欄杆。
「回去了!」林稚水站直身體,伸了個懶腰,「看在你好心過來提醒的份上,告訴你一件事,你說晚了,我和他們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了。」
寇漁遙望林稚水遠去的背影。
這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有時候能氣死人,有時候諷刺別人絕不留口德,該盛氣凌人的時候,從不懂見好就收。
活得瀟洒,像凜凜朔風,天空欺了他,就把降下來的雪花扯成絮,撲碎到天邊,江河欺了他,就把水面攪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可是,現在,這縷刺人的風,卻在企圖拉他一把。
*
到家后,林稚水把郭靖同人從懷裡拿出來,撫摸著光滑的紙頁,有些疑惑:「為什麼包待制可以出現,你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道是因為包拯屬於歷史人物,郭靖是全然虛構的?
林稚水本能覺得不對,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收疊文章時,忽然埋頭嗅了嗅:「怎麼感覺墨的味道重了好多?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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