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配蝦
已知信息一:妖怪們肚子餓。
已知信息二:可以吃下三個人,粗略算,能有300斤的肉。
和玫瑰色黃昏爭艷的,是林稚水幽深的眼睛里,那抹騰竄的火舌。
不是喜歡吃肉嗎?他今天,就讓他們吃個夠!
明火蔓延,將眼底席捲成赤色火海。
*
入了小樹林,烏賊妖輕「咦」一聲,「好重的蝦味!」
——烏賊尤愛吃蝦。
為了清理口腔里的人肉味兒,烏賊妖也著實好幾頓沒吃東西了,腹中飢餓,如今一聞到海鮮腥味,登時嗅著風裡傳來的味道,追了過去。
沒走多遠,就看到樹林里或卧或躺,愜意著幾個人。他們面前生著火堆,竹籤子串蝦在火里烤,蝦子挺大,一隻得有半斤。
蝦殼子吐得滿地都是。
身後是好幾大個木桶子,縫裡滲著涼涼寒意。
烏賊妖的視線在那幾個人里一掃,用掂肉的目光打量。
細小乾瘦,像只耗子,柴了。
白白凈凈,人族書生?肉鬆。
黑肉赤發,比妖還妖,丑了。
有倆留落腮鬍子的,一個膀大腰圓,一個白肉腳,也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
最後那三個光膀子,袒胸口,都是一身怪肉,看著就跟生鐵似的,難嚼。
故意挑剔了個遍,烏賊妖才按耐下吃掉他們的衝動,「不能吃,不能吃,會被那狗鼻子聞到人肉味。」
烏賊妖看到他們,他們自然也看到了烏賊妖,驚叫著:「妖怪!」有的連滾帶爬地跑,有的抱頭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烏賊妖從鼻子里「嗤」了一聲,張出八條腕,將那幾個人拖到跟前。
人族果然是軟腳蝦,一身腱子肉白練了,沒一個敢衝過來和他打。
再伸出兩條腕,壘了木桶帶走。
小妖們見到老大帶著人回來,歡呼鼓舞:「是給我們加餐嗎!」
「白肉腳」頭一歪,似乎嚇暈了過去。
烏賊妖將他們連著木桶全扔到地上,「說了沒到溟海城,不許吃人!」又將木桶掀開,前三桶是冰鎮著的蝦,后三桶是酒水,聞著一鼻子果香。
烏賊妖卷了一尾蝦,扔到「白面書生」臉上,「吃!」
「白面書生」兩股戰戰,「妖、妖老爺,這是生的。」
烏賊妖雙目圓睜:「吃!不然我就吃了你!」
「白面書生」慌忙拾起彈到地上,脊背佝僂著,點頭哈腰:「老爺息怒,小的這就吃!」將帶殼的生蝦塞嘴裡狼吞虎咽,生嚼了一會兒,扭頭將蝦殼吐出來。
烏賊妖:「把嘴張開。」仔細看過,確定嘴裡沒藏著蝦肉后,問他:「那是什麼酒?」
「果酒,柑橘釀的。」
「你也吃一瓢。」
「白面書生」趕著吃下一瓢酒水,吃得太急,還嗆了喉嚨,咳嗽聲接連不斷,十幾息才停。
剩下的幾桶也是一樣,都讓「白面書生」嘗第一口。烏賊妖謹慎地等了一炷香,發現對方沒有半點不適反應,這才放心,自摟了兩桶蝦,兩桶酒,「剩下的你們分。」吃蝦飲酒,好不快活。
那八個人不敢留又不敢走,抱團蹲在一旁,喘喘不安。
烏賊妖也沒搭理他們,卻也沒放他們走,畢竟快到溟海城了,到時候轉手一賣,錢財到手,豈不快活。
兩桶蝦全入了烏賊妖的肚子里,果酒他也喝完了,仰卧在樹林里,眺望火燒雲,滿足地打了個嗝:「吃得痛快。」
「白面書生」戰戰兢兢問:「妖老爺,我們可以走了嗎?」
果酒不醉人,也不醉妖,那些個小妖們依然神色清明,聽到這話,哄堂大笑。
「想走?他們居然想走?嘻嘻嘻,我們不吃了他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居然想走?」
「走什麼啊,留下來,看在你們帶來蝦和酒的份上,把你們當『海儀』賣,比送去鋪子里做肉醬!」
「那紅頭髮的,倒是有咱們妖族的樣子,馴得好了,當個看門狗~」
烏賊妖的瞳孔里被光輝煊染成暗紅色,他把眼睛眯成縫:「他們說得對,你們呢,也別想走了,跟本洞主一道去溟海城吧。」
枝椏間,林稚水也眯起了眼睛。一隻半眯著,一隻閉著。他手裡握著一把彈弓,拽滿的弓弦倏地一放,鋼丸子爆射而出,那力道彷彿將凜風破開,沖入妖目里,紅的,白的,都濺了出來。
被打中的小妖捂著眼睛慘叫。
烏賊妖驚起:「誰!」
「潑賊!是你阮老爺!」罵話的人胸前刺著的青鬱郁一個豹子,一個筋斗翻過來,拾起挑酒的長擔兒就是當頭打去。
正是方才光膀子三個人中,正中間那個。姓阮名小五,有個外號,「短命二郎」,不是自己短命,是讓別人短命。
其餘人也飛速撲向其他妖怪。
烏賊妖運起妖力,十條長臂伸出,正要把這不知死活的人族抽飛,突然腹中劇痛,口角湧出血沫,運轉的妖力也被迫終止。
白面書生含笑:「倒也!倒也!」
烏賊妖踉蹌一下,四肢痙攣,跌倒在地。阮小五抓緊機會,長擔子連敲幾十下,生生把那額頭敲凹,烏賊妖死前,幾乎將眼珠子瞪出眼眶,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那麼謹慎到底是怎麼中招的。
大妖倒了,剩下那幾個小妖實力還未成形,八人很輕易地就合作著把他們弄去見閻王了。
「幸好那大妖先被弄倒了,否則我們必有苦戰。」白面書生感慨,「只是,我自認為通讀百家書籍,不曾想,原來蝦和柑橘不可同吃,吃則砒|霜中毒。」
阮小五:「軍師說到我心裡了,往後我吃蝦,都不敢吃柑橘了。」
「你可以隨便吃。」林稚水從樹上跳下,發梢隨風而動。他笑著指了指那邊的幾個大桶,「假使一尾蝦半斤,你要吃下三百斤,也就是六百尾的蝦,同樣三百斤的柑橘,才會中毒。」
如果不是烏賊妖貪吃,也不至於中招——那些分吃酒食的小妖,就沒有事。
林稚水挨個拱手:「見過晁天王,加亮先生,一清先生……」
白面書生驚奇:「你知我道號?」他有些懷念,「自我上了梁山後,少有人如此稱呼我了。」
他正是吳用,人號智多星,又有道號「加亮先生」,「加亮」,意為超越諸葛亮,作為一名軍師能有這樣的道號,還被眾人所承認,是他平生極為自得的一點。可惜,他當了梁山泊的軍師后,「智多星」的綽號反而更加響亮些。
林稚水:「我讀過《水滸》。」
——這些從書里出來的角色,早知曉自己是書里人,不需要林稚水遮遮掩掩。
吳用笑道:「你這可不止是『讀過』啊。」
吳用心知肚明,他的道號,整本《水滸》出現次數可不超過五次,大多數讀者哪怕看到了,也通常不會去記得——他們更多記的是「智多星吳用」。
阮家最小的兄弟,阮小七接了話,「軍師你早說啊,早說,我天天叫你『加亮先生』。」又看向林稚水,「好男子,彈弓玩得漂亮!有張清哥哥的風采!日後你有機會請他出來,他肯定很喜歡你。」
林稚水拋了拋彈弓,略有些得意:「我家屋頭那塊,從我開始摸彈弓起,就沒有烏鴉敢靠近了。等我以後有了綽號……」
阮小七嘴快:「鳥見愁?」
林稚水:「不,稻草人。」
其他人哈哈大笑,阮小七拿拳頭錘了錘林稚水胸口,直把少年錘得一趔趄,「不錯,爽快,沒有扭扭捏捏娘們兒似的謙虛——這小身板兒忒不經拍,該多吃幾碗飯!」
林稚水揉了揉胸口,「您那不是拍,您那叫錘。」
林稚水走到囚車前,將一直蓋著的黑布扯下,突如其來的光亮照進,驚了一車的女孩。
她們各個蓬頭垢面,瑟縮在車子角落裡,眉額口鼻皆有青紫,受了大罪。
都是和他一樣的人。
都是和他妹妹外形一樣的年紀。
林稚水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看到陸縣令的女兒還好好的在車裡,才沖她扯出來勉強的嘴角弧度,「嗨,還記得我嗎?」
小姑娘捏著手指,軟軟地點頭,「記得,爹爹經常在家裡說到的小哥哥。」
「啊?」林稚水沒想到自己能聽到這樣的話,愣了愣,「總之,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先睡一覺,醒來就能到家了。」
林稚水又把黑布蓋回去,他不是專業人士,實在不知道解救了受害者后該怎麼安撫處理。
算了,帶回去交給陸縣令負責吧。林稚水自暴自棄地想。
想起來那個被踢走的頭顱,林稚水跑去把她拾了回來。
阮小七好奇:「你撿這玩意兒作甚?」
林稚水嘆氣,「葉落歸根。」抬手,輕輕合上小姑娘死不瞑目的雙眼。
手臂撫落,垂到身側時,猛然握緊。
林稚水承認,自己是不甘心的,那些該死的妖族,還有該被一把火燒了的溟海城就在前面,不過幾百里地的距離,但是他必須打道回府。
——除了該護送那些孩子回家外,也是他實力不濟。
阮小七瞅了林稚水一眼,突然問:「溟海城,是在海邊?」
林稚水點頭。
阮小二——阮小七的親哥哥,笑了:「巧了,我們兄弟仨自小在水上討生,這水裡的活計熟得很。」
林稚水:「什麼?」
阮小七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側頭往溟海城所在方向挑了挑眉,「大鬧一場,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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