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誰是你的心上薔薇(6)
我在辦公室的日子是從未有過的艱難。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辭職,一開始,我也以為自己會受不了這樣的冷暴力——沒有人和你打招呼,沒有人和你說話,即便你幫了別人的忙仍會得到「多管閑事」的回復,他們不是把你當空氣,而是把你當成臭氣熏天的沼澤,碰到你都要去洗手來擺脫難聞的臭氣。
我也以為我會受不了,我會辭職,好幾次在文檔上打下辭職信時又十分不甘,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我為什麼要離開!所以,我又關了文檔。
就在這樣不停地反覆與糾結中,我度過了最難熬的一個月,迎了三月的第一天。
現在想想,那一天註定是不平靜的。
寒冷逐漸褪去,那天下了開春來的第一場雨。淅瀝瀝的雨從午後一直延綿到傍晚,給大地披上一件濕漉漉的衣裳。
我沒有帶傘的習慣,所以當三三兩兩的同事公用一把傘走向了公車站時,我只能獨自在媒體大廈樓下便利店躲雨,那個一個黑影突然闖進我的眼帘時,我正準備衝進雨里。
他渾身濕透站在大雨里,像一個憂鬱的影子。
我大聲地喊出他的名字:「傅亞斯。」
他像電影里的慢放鏡頭,緩慢而遲鈍地回過頭,沒有焦點的眼睛慢慢定格在我臉上。他的頭髮是濕的,身上是濕的,眼睛也是濕的,被雨水浸泡過的雙眼紅得像染過鮮血。我看見他開口說話,卻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根據他的口型讀懂了那句話。
他對我說的是:夏昕,我爸死了。
說來奇怪,我和那個男人僅見過三次面,我早已將他的樣子忘得一乾二淨,唯一殘留在我腦海中的大概只有他那居高臨下的強大氣場。他站在病房門口,冷冷地睥睨著我,彷彿在說:你這樣的人,怎麼配和傅亞斯在一起。每每想起都覺得胸口像被大石壓迫一般,呼吸艱難。
可當傅亞斯那句話傳遞到我大腦時,我在震驚后的第一感受是悲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他死了,那傅亞斯怎麼辦?
傅亞斯站在雨中,像一個被剪斷線的風箏,迷茫而無助。
我慢慢地走向雨中那個薄如蟬翼的身影,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把頭埋在我被雨水打濕的衣服里。
「夏昕,我爸死了,他不要我了。」
隔著濕透的兩層衣服我都能感受到這個人的身體的滾燙,像一鍋沸騰的熱油。
第二天的報紙鋪天蓋地的重複著一條新聞:因貪污入獄的前任市長傅年在獄中自殺。
我沒有將報紙帶回,在進門的時候用力地將報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我猜想我們辦公室現在估計又是兵荒馬亂的一片,或許主編會因為我們的頭條標題不夠別人勁爆而破口大罵。
我沒有去上班,我請了假。
前一天晚上,我將發著燒的傅亞斯送回家才發現他發著高燒,看起來平靜無比的人其實已經燒糊塗了。我不敢丟下他一個人,就著他家少得可憐的食材勉強煮了一鍋粥和小菜后灌他吃下,自己也吃了一點。喝完粥后那人一直迷迷糊糊地亂說話,嚇得我連出去賣葯都不敢,用冷水毛巾幫他退燒。
一整夜我都沒怎麼樣睡,那個一覺睡到清早的人燒卻沒退,額頭似乎更燙了。我無法勸服傅亞斯和我去醫院,只能拿了錢去藥店給他買葯。
當我從地毯下摸出鑰匙開了門卻發現在床上躺了十三個小時的高燒病人在我出去賣葯和買吃的這一個小時里消失了。
我摸了摸還溫暖的被窩,被子捲成一個球的形狀。
即便我恨不得將傅亞斯大卸八塊,我仍舊無法在這個時候丟下他一走了之。所以我只能憤憤地翻來覆去將那個不讓人省心的人罵了許多遍,鎖了門出去找他。
在我們這漫長的一生里,我們要經歷許多讓人悲傷無奈的事,而死亡,是我們最無法承受卻又抗拒不了的痛苦。
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鮮活的靈魂從這個世界消失,無可奈何,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