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到宿舍居然還沒有關門,進宿舍看了看鬧鐘,原來才十一點多。.平時這個時候是決不會打電話給楚夢藍的,但是由於喝了酒的關係,我還是打了。她接了,問我是不是喝了酒,我沒有說話,又把電話掛了。
我是一個很討厭信件的人。因為我覺得每一封信件里都是廢話連篇,好象財務報表一樣煩瑣而無味。而我又不得不也寄還一份財務報表,這難道不是互相折磨么?
但是這一段時間,我卻瘋狂的寫信。我給我的老師,同學,除了父母以外,凡是認識的人都寫信。
往往是寫完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地址,於是只好丟在一旁。最後,我雖然寫了很多信,但是卻沒有幾封真正寄出去。
沒有幾天,我收到敖老師的一份回信。她已經嫁人了,有兩個女兒。她還附信給我寄了兩張相片。另一張是她的單人照,好像是多年以前照的。看著她的相片,我才發覺原來她並不比我大幾歲。她在信中說,之所以寄一張從前照的相片是因為已經很多年沒有單獨照相了。她又說,越來越不喜歡照相了。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從前那麼美了。「我發現,我開始老了。」而她還不到三十歲。
我沒有回信給她,因為不知道說什麼。
四級已經日漸逼近,為了良心上能夠安寧些,我每天都要去圖書館。但是完全看不進書,只是睡覺。空調往臉上一吹,沒有幾分鐘就睡得沉沉的。
社團的事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理會下去了。我感到連自己都已經無法處理好,實在是更沒有能力去處理大家的事。於是,暗自打算辭去職務,做一個普通的社員吧。
秋天悄悄的就過去了。
初冬來臨的時候,我又收到一封信。是從前的初中同學雪儀的來信。我們一直都有聯繫,只是稀稀落落的。在信的最結尾,她寫到:
「……青春,畢竟是人生路上短短的黃金瞬間,錯過了就補不回來,不求轟轟烈烈,只求曾經擁有過芬芳,無色無味的回憶只會讓我蒼老時充滿尷尬。所以,今天我給你寄來了這樣的一封信。如果願意的話,你不妨到南昌來看看我吧。……」
我躊躇了幾天,踏上了前往南昌的火車。
十六個小時的旅途在別人看來或許會顯得漫長了些。但是我卻不覺得,我喜歡這種感覺。不用思考,一切都已經有人幫你安排好了。起點,中點,終點,什麼都安排好了。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悠然的等待時光度過,其他的自有別人去忙碌,多麼愜意!
一個列車員走過我身旁的時候,我買了一包煙。我從前不喜歡抽煙,更討厭喝酒,我幾乎病態的討厭麻醉自己,我痛恨我的頭腦在任何時候不清醒,儘管我知道我在清醒也是無用。
但是,現在我卻莫名的買了一包煙,而我給不出理由,誰知道呢,我現在總是做從前從不做的甚至討厭的事情。
「白楊?」剛一下車,我看到一個女孩站在我的對面。
「是。」我說。
「我是雪儀啊。」她笑得很甜,「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是嗎?」我使勁笑了笑。雪儀變了很多。不過,五年有這樣大的變化也沒有什麼希奇的。
「你吃東西了嗎?」雪儀問。
我搖搖頭。
「走,我帶你去吃東西。」雪儀熱情地拉過我的手。我不大好意思讓她拖著,但更不好意思擺脫。
一路上,雪儀又蹦又跳地說了很多話,而我只有笑著。但是,我卻覺得要比她更累。
吃完東西后,雪儀又很熱情的邀請逛街。盛情難卻,我只得答應了她。
於是,雪儀帶著我開始了另一個旅程。她在各種各樣的專賣店,小攤販間熟練的穿來插去,熟練的與各式各樣的人打著招呼。
她熱情的向我介紹各種各樣的小商品,並替我品評它們的檔次與真實的價值。看得出來,她其實很累。但是,每當我問她是不是該歇歇的時候。她總是抹一抹頭上的汗說:「不要緊,我再陪你逛逛。」於是我也不好再說什麼。
天色終於黑了下來,雪儀領著我來到她安排好的賓館睡下。在幫忙安頓好行李后。她突然捂住嘴巴,眼睛無辜的睜得大大的,彷彿自己犯了什麼天大的錯一樣。「原來我一直讓你背著行李和我逛街?」
「沒有什麼?不是很重。」我自己倒沒有發覺這一點,我的包看起來大的嚇人,其實裡面只有幾件換洗衣服。
「你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要是你累壞了,可就是我的罪過了。」她一邊替我鋪好被子,一邊說。
「不用了,我自己來。」我想攔住她。
「不要緊,你是客人嘛。」她輕輕的劃開我的手。
我只好靜靜的坐在一旁。
「你洗熱水還是冷水?」我這才發現在發獃的時候,她竟然在放洗澡水。
「隨便。」我本來想要她不要弄了,我自己可以來。但是我知道她不會聽的。
「明天早上我來叫你。」她終於走了。
我脫光衣服,坐進浴缸里。後來,越來越無力,最後,整個身子都滑了進去。只剩下半個腦袋留在水面之上。
我摸索出搭在浴缸旁的長褲口袋裡的香煙。我終於發現了香煙的好處。在香煙的迷霧中,人很容易麻醉,從而忘卻了迷惘的苦痛。我抽著抽著,直到整個房間瀰漫著香煙的味道。這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支。最後,它和我一起在浴缸里睡去。
第二天,雪儀來敲門,敲得不早也不晚,恰到好處,剛剛是我睡醒的時候。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這些年變了很多。」低著頭吃早餐的時候,她隨意地說了一句。
「是嗎?沒有感覺。可能變壞了些吧。」我一邊吃著,一邊說。
「從前的你是一個很活潑的人,但是你現在很冷。」她的語氣正式了很多。
「我有活潑過嗎?」我有些愕然。
「是啊,難道你自己沒有發現嗎?」她停下早餐,正正經經的談起話來。
「哦……?」我真的很驚詫,怎麼我自己就從沒有這種感覺呢?
「可以跟我說說嗎?」她問。
「說什麼?」我問。
「說說你心裡的話啊。」
「埋在心裡的東西怎麼可以說得出口?」我笑著說。
「那你為什麼不哭呢?」她說,「很多事,說不出來,但可以哭出來呀。」
「總不能你說哭,就馬上哭出來給你看吧。」我說。
「哦。」她重又低下頭。
「你為什麼願意回來?難道不是為了我嗎?」她微微抬起頭,眼神在疑惑中帶些苦痛。
「我是來走走的,順便看看你。」我說。
我們於是沉默,各自埋頭吃早餐。
「你很愛她嗎?」她突然抬起頭看著我,小心的問。
「我願意為她做一切事,就是死也在所不惜。」我說的過於斬釘截鐵,以至於連我自己都在懷疑我是在賣弄自己的痴情。
「那………你可以為了她而不愛她嗎?」她又問。
我深感在她**邏輯與文字的同時也戲弄了我。但是很奇怪,我無從回答她,我只能低頭不語。
「她喜歡你嗎?」她又問。
「她有一個很好的男朋友。」我說。
「哦,是嗎?那可怎麼是好?」
「我也不知道。」
「女孩都希望男孩能為她做讓她感動的事。」她說。
「我做什麼可以讓她感動呢?」我認真的問。
「有時候是沉默。」她說。
「其實……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我說。
「記憶的長短並不是由時間來決定的。有的時候,短短的一段日子可以回憶一生,而一生的價值只是為著回憶這短短的一段日子。」雪儀的的眸子明亮的看著我。
「是吧。」我說。
沉默。
「做一輩子好朋友,好嗎?」她突然又抬起頭來,望著我。
「將來……,又有誰知道呢?」我說。
「是阿。」我們兩人的眼神幾乎同時轉向窗外,哀傷起來。
窗外的不知名的樹上,最後的幾片葉子孤零零地飄落,無奈的掉在地上。不知道我們嘆息般的目光是否可以透過玻璃給它投注一絲的溫暖。
這樣一個哀傷的上午,我和雪儀靜靜相對。
「我再帶你到處走走吧。」我們分手的時候,她說。
「不必了吧,挺麻煩的,我自己隨便逛逛。」我客氣的說。
「嗯,好吧!那你玩得開心點。有什麼事就打我電話。」她也跟我客氣了一句,然後就轉身,然後就走了,最後連背影也消失了。
她走的時候,我的心裡毫無感覺。沒有內疚,沒有失落,也沒有輕鬆。真不知道,這是她的悲哀還是我的悲哀。
我於是又抽出香煙。香煙真是個好東西,總是可以解決一些難以面對的尷尬。
我從賓館里退了房,我開始在南昌遊盪起來。
我在荒蕪與繁華之間行進著。在行進中細細的體味這次旅行的無望與人生的悲劇。
哦,我在行進中的腦袋原來並不是空空如也。卻是彷彿在想著什麼,這似乎正是我試圖擺脫的東西,彷彿是楚夢藍。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分不清餓與飽,分不清疲憊與輕鬆,也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一切都混在一團,難以分辨。彷彿一條半死不活的魚,在水裡一個勁地往下沉。其實,它自己並不一定願意這樣消極。只是,它已經半死不活。沒有辦法,只有往下沉。不知道要沉到什麼時候,或者要到死方休。
走了一整天以後,我住進了路過的小鎮里唯一的一家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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