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完美的初遇
十八歲時楚辭常反覆做一個夢。
五月陽光初盛,梔子花香馥郁,握著畫筆的男人筆直地站在學校公共欄前,淺藍襯衣,黑色長褲。
微風吹過,沾了顏料的衣角撩起,是鮮艷的綠,楚辭被那抹濃綠刺得眯起眼睛。
熹微的日光里,他就像棵高大挺拔的白楊樹,枝葉招展,輕易奪去了初夏的光彩。
那男人叫易許,是三班學霸易楚的哥哥,某知名高校大三在讀生,趁暑假回了趟母校,順便被妹妹拉去幫忙畫黑板報。
於是便有了楚辭遇見的那一幕。
十幾歲,正是心思旖旎的年齡。瞧見柳枝竄芽,馬上就能想到綻放的花朵;瞧見好看的男生,都能考慮到未來該如何養娃娃。
楚辭的心也蕩漾了,那波紋沿著心房一圈圈地晃蕩,碰到邊緣又迅速縮回,周而復始,比數學試卷上最後一道幾何題還難解。
到底是忍不住,她旁敲側擊地向同桌林琪打聽了關於那個畫畫男人的事情。
好看的臉蛋果然都是備受矚目的。
不用多提示,林琪就順利地猜到她打聽的男人是誰,甚至連背景籍貫都張口就來。
——「易許」。
楚辭嘴裡反覆念著他的名字,思緒隨著林琪興奮到誇張的語調飄遠。
X大,那就是個學霸,模樣瞧著的確有幾分書卷氣。
大三,才比她大了四歲左右,二十露頭的年紀,臉還嫩得能掐出水,氣場卻異常成熟穩重。
楚辭吸了口氣,記憶里男人刀削般的側臉被放大無數倍,幾乎霸佔了她的瞳孔。
那烏黑的眉,精緻的眼睫,高挺的鼻樑……還有那天溫柔得恰到好處的日光。
她喜歡這樣的男人,乾淨文雅,成熟中摻雜著少年感。
許是少女含春的模樣太過獃滯,林琪停下碎碎念,伸手掐了下她的臉蛋。有點肉,手感挺不錯,林琪不懷好意地眨了下眼睛,「怎麼,春心萌動了?」
楚辭一巴掌拍掉了她的爪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這叫對美的事物懷有單純的欣賞。」
「嘖。」林琪翻了個白眼,熟練地坐到了課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楚辭,眼中帶著俾睨天下的霸氣,「楚辭,你還瞞我?咱倆這關係,脫下褲子我都能猜到你放什麼味的屁!」
「林琪!上課了!」班主任胡遠踩著上課鈴聲走進教室,對於林琪出格的行為,他早就見怪不怪。
胡遠教數學,教學風格和他隆起的啤酒肚一樣佛系,本來就對數學不感冒的楚辭在他的帶領下,數學成績也是佛系地徘徊在及格線。
這節課評講階段測試卷,楚辭從抽屜里翻出來被揉得皺巴巴的卷子,慘不忍睹的分數,上面被林琪拿紅筆洋洋洒洒添了整面的註釋。
可惜楚辭生鏽的腦袋裝不了那麼多知識,每次考試依舊頂著大紅叉。
林琪常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她的後腦勺罵她傻瓜,粉嫩嫩的裙擺隨著起伏的動作不停晃蕩,再搭配著潑辣的嗓門,絕妙的反差足夠震懾住方圓十里的同學。
楚辭早習慣了,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聽她念叨,心情好時還會雙手奉上一杯熱茶,然後繼續低頭看最新一期的雜誌。
從小她就跟學霸沾不上邊,腦袋遲鈍,思想更遲鈍,學習成績始終保持著不溫不火的狀態。
這樣的她中考如同開了外掛,竟然得到了超乎尋常的分數,順利地被市裡最好的高中錄取,再次和學霸林琪成為同學。
這份狗屎運讓她異常膨脹,膨脹到文理分班時聽了林琪的蠱惑,毅然決然地提起包裹去了理科班,光榮地成為理科班的一名混子。
講台上胡遠已經進入忘我的狀態,拋物線畫得逐漸渾圓,粉筆屑伴著唾沫星子飛了老遠。
楚辭單手拖著下巴,視線停留在兩位數的成績上,X大的名字自然地從喉嚨口冒出來,國內數一數二的頂尖學府,她就算插上翅膀也沖不上去的那種。
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挫敗感,第一次,她因為自己半吊子成績苦惱無措。
放學鈴聲響起時胡遠剛好講完最後一道證明題,因為所以的符號歪歪斜斜爬了半張黑板,楚辭揉了揉眼,把試卷收起來。
學校每周五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住校生通常會在這個時候出去大採購,順便吃頓好的過嘴癮。
楚辭從不。
她喜歡在空蕩蕩的食堂挑選食物,從第一個窗口走到最後一個窗口,把平時隊伍最長的飯菜全都買到,然後選個好座位慢悠悠地吃。
每到選菜的時候林琪就主動把飯卡交上去,順便提醒她自己一定要吃到什麼。
在排隊買林琪要吃的糖醋魚時楚辭再次遇到了易許——他也在排隊買飯。
食堂的採光不好,他大半個身體都淹沒在陰影里,窗口幾縷暖橘色光線打在他額前碎發。
僅一抹亮色,便懾住了她的靈魂。
食堂大媽叫了兩聲之後不耐煩地敲敲勺子,刺耳的聲音令她靈魂歸位,回應的瞬間她的餘光掃到他循聲轉來的臉蛋。
楚辭的思維停頓了好幾秒。
除了好看,她竟想不出任何一個形容詞來描述那張臉。
仰頭報菜名時,她的臉頰滾燙,比白瓷盤裡的糖醋魚顏色還要鮮艷幾分。
那邊也開始點菜,和外形一樣乾淨儒雅的聲音:「一碗陽春麵,謝謝。」
楚辭下意識地轉頭,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搭在窗檯的左手,膚色白凈,手指修長勻稱,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背光出透著晶瑩的白。
跟那天一模一樣。
林琪生病,她在食堂打包了飯菜準備送到醫務室,經過公共欄時遇到了正在畫黑板報的易許。
本該是匆匆一瞥,卻教她入了心,木頭人一樣呆立在原地。
直到被某個著急買飯的男生撞翻了飯盒,盛了濃湯的盒子一路滾到男人腳邊,油膩的液體像幅突兀的油畫沿著水泥路爬到他的腳下。
楚辭像只被丟進沸水的青蛙,一隻耳朵咕嘟咕嘟冒著熱氣,一隻耳朵喧囂著那男生的道歉聲,一雙眼睛睜得極大,瞳孔里全是男人的身影。
她看到易許放下畫筆,彎腰撿起還在轉圈的飯盒,半截大拇指被布滿油污的盒壁擋住,露在外面的小拇指被日光照得發亮,尾端還有一道明顯的月牙。
「同學,你的東西。」紳士的音調,末尾帶著點詢問的意味。
楚辭不敢抬頭,臉頰熾熱的溫度讓她有種皮肉綻開的錯覺,接過他遞來的飯盒,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點都不完美的初遇,她就像舞台劇里的丑角,打他眼前一晃而過,留下一地油污。
食堂大媽再次敲了下勺子,楚辭手忙腳亂地刷卡端盤,轉身離開時餐盤裡躺著的魚晃了兩下,險些來個鯉魚跳龍門。
好險,她深吸一口氣,忘記自己要繼續買的東西,步伐僵硬地朝林琪走去。
從窗口到座位不過十幾米的距離,楚辭卻走得後背濕透。
林琪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常,轉身遞給她一張紙巾,順便抽出筷子,「下午高考動員大會,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楚辭愣了下,「為什麼?」
林琪向來對集體活動不感冒,而且她們還在讀高二,離高考遠著呢。
「因為……」林琪嘴角掛著抹笑,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她的背後,「他也會去。」
楚辭一個激靈,後背的汗冒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