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十九個台階

——改變

「你爸爸怎麼突然放你回來了呢？」我坐在咖啡廳里問他。這是他回來一天之後。在這之前的幾十個小時我不敢問這個問題。我覺得他一點都沒變，那張蒼白的臉仍然寫滿悲傷。只要他的臉沒有改變，他就仍然是我最愛的人。想到這裡我覺得我對他的愛似乎有點膚淺，也許他的臉變了，我對他的感情也會變。也許我愛他僅僅因為他是現在的他。

「他沒辦法，只能放我回來，因為他再也受不了我了。我在紐約拚命發飆，切腕自殺，假裝患了失語症，最後吸毒。」關古真挽起衣袖給我看，他的手腕上有好幾條縱橫交錯的刀疤。「他終於讓我回來了。作為交換條件我戒了毒。」

我知道事情一定不像他說得這樣簡單。他手腕上的刀疤讓我覺得心疼。

他說他吸過毒。

「好了，你回來了。什麼都會變好，我們要在一起，好好的。」我說。

當他問我這兩年來我過得怎麼樣時，我說謊了。我沒有告訴他我曾經愛過別人，我沒告訴他我曾經想過要讓李寧寧或者小貓來代替他的位置。我想我不能告訴他，因此謊言就這樣隨隨便便而且非常流暢地說了出來，我本來以為面對著那雙純黑的眼睛的時候我是無法說謊的，事實證明我錯了，我不是個好女人。他沒有變，我卻改變了。唯一不變的也許就是我們之間的愛情。如果這種感情真的是愛情的話。真愛沒有謊言，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

李寧寧來了。他有我的鑰匙，因此他沒有敲門，就這樣直接進來了。當時我正和關古真抱在一起看影碟，他的到來讓我們三個人都覺得有點尷尬。

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何向關古真解釋，現在我不能說謊了。

李寧寧沒有顯出慌亂的樣子，說很高興關古真能回來，因為沒有他的日子我變得很古怪。最後他告訴我他來是因為弄到了兩張美術館的票，本來是打算跟我一起去的，既然關古真回來了，這兩張票就全部送給我們算了。

說完這些他就走了出去。

李寧寧走了之後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當我覺得這種氣氛實在讓我受不了的時候，我開口說：「美術館的票，好像就在這幾天。」

他回答說：「他有你的鑰匙。你把鑰匙給所有的朋友嗎？」說完這句話他站了起來，走到卧室去了。他的背影似乎在說你以為我是傻瓜嗎？他有沒有躺在你的床上？

這些全都是我自找的，我必須自己吃下去。抱著這樣的想法，我也提著外套走了出去。當我關門的一瞬間，我似乎聽到了關古真從卧室出來的聲音。

「他沒有改變，我卻變了。我該怎麼辦？這堆垃圾遲早要放到他面前去的，紙包不住火。」我坐在小貓家的沙發上，他在我旁邊，吸著煙。這一刻我非常希望他家的房梁突然坍塌，碎瓦片夾著泥土把我砸成一灘爛泥。「這些垃圾我一個人吃不下去，可是我不能讓他來跟我一起吃，這會讓我們兩個都完蛋的。如果我們之間完蛋了，那麼兩年的等待和奮鬥又有什麼意義？」

「你自己都這樣說了，還有什麼別的選擇？我看你面對現實好了。」小貓幾近冷酷地說，「生活就是這樣，總會有點垃圾的。好在到處都有賣安眠藥的，如果實在吃不下去，就自己了結吧。」

我說你是不是有問題啊？我現在需要你的安慰，你卻這樣打擊我？

「我看你根本不值得同情。」小貓說，「你得學會什麼叫**。愛必須要付出代價。」

「可是你也不懂什麼叫**。」我反駁他。「我們不要吵架吧，我不想吵架。」

「生活是個魔鬼，這句話一點也沒錯。」他喝了一口咖啡，我覺得他今天有點怪，他的每一句話都那麼費解。我明白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是不可能同情我的。

我跪下來，親了親他黑褲子下的左膝蓋，然後提著外套走了出去。

「他一點都沒變。」我坐在李寧寧家的地板上說，李寧寧坐在桌子上喝著茶。「我該怎麼辦？這堆垃圾遲早要放到他面前去，請他跟我一起吃的。但這會讓我們都完蛋。」

李寧寧轉頭去看窗外。

我說：「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聽見了。」他淡淡的說，「告訴我，你還像從前那樣愛他么？」

「當然，」我說。「我的愛一點都沒變。」

他長長嘆了口氣。

「你現在應該回家，他會原諒你的。」他用斷然的口氣說。

「你在敷衍我。」我說。

「你希望我說什麼？」

「如果他不原諒我怎麼辦？」

「這跟我沒關係。」他放下茶杯，「你仍愛他，那是你們之間的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這是做人的基本準則。」

我知道他也不會同情我的。這就是我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我現在沒有退路了。沒人能包容我。

我拿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提著外套走了出去。

「如果你想回來，我隨時等著你。」他在我身後說。

我們在美術展截止日期之前去看了展覽。事實上那更像是一個拍賣會，每個房間都有一個服務人員，你喜歡什麼就可以跟服務人員商量價格，然後到款台付錢，成交。

關古真走在我身邊，我握著他的手。

「這幅畫真好玩，我喜歡這種令人愉快的色彩。」我指著牆上一幅抽象派的畫說，然後驚訝的發現這幅畫的題目竟然是「女人」。「啊，也許是用曲線表現女性的柔美。」我承認我對現代派的畫缺乏理解。這可能表示我是一個很世俗缺乏靈氣的人。

「你改變了，整個城市改變了，我卻沒有改變。這不公平。」他對我說。這句話有點突兀，但並不讓我意外。「如果我給你一個機會對我說一句話，你會說什麼？」

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又是對不起。你對我說了很多對不起了，這句對不起你會一直說下去嗎？」

我說：「我愛你。」

「我愛你，又是這句我愛你。這句話說多了會讓真愛貶值的。我懷疑我們之間是否有真的愛情，我回到你身邊之後才開始發覺，我們的愛情好像一直停留在『我愛你』這句話上，也許這就是真的愛情，我不知道。如果我早點想到這一點也許結果會比現在好。」

我開始有點失去耐性，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尖刻。以前他不是這樣的，我們明明相愛著。「除了你之外我不想愛任何人，我們不要這樣互相傷害好嗎？」我說。

「別再跟我說愛了，如果你知道什麼是真愛，就做給我看。」

我沉默了。我無法回答他的問題，所以我說：「你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尖酸刻薄的。」

「也許吧，人無法停下改變，除非死了。不停的改變也許就是人生的真諦。改變感情，改變所愛的人……也許幼稚的人是我，也許生命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是我不了解罷了。對不起。」他別開了臉，我看到他的眼睛中有淚水。於是我也哭了，哭得很傷心。我從後面用力抱住他，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就這樣離開，然後帶著改變回來。當我在他肩膀上哭出來的時候，我感覺是他葬送了我的一切幸福。我再也不想跟他分開了，我不愛現在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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