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二十個台階
——自殺者
聖誕節過去了,然後新年過去了。一切重歸平淡,我和關古真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尷尬,我們在一起常常彼此傷害得哭出來,但卻從來不想分開。我想當什麼時候這種痛苦在我心裡變成了幸福的代替品之後,一切就都會好了。
電視又開始播放各種無聊的電視劇,虛假,令人反感。冬天在離開之後又回來了,街上的人不再那樣幸福,空氣中的氣味也開始混濁了。
那是一種不幸的味道。
小貓就死在這個時候,沒有任何鋪墊,缺乏前奏,就這樣突然死掉了。是他的房東最先發現他的,房東為了水電費的問題去敲小貓的門,結果發現他躺在床上,血流了整整一床單。
不管怎麼樣,他死的時候非常漂亮,像睡著了。
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我穿著全黑的服裝,在許多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面前痛哭失聲。五月哭得聲音都變了,她穿著純黑的裙子。「為什麼要死呢?你究竟對生命有什麼不滿?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有什麼問題是不可以解決的?為什麼要死呢?」五月不連貫的聲音一直在重複著幾句話。
「他這樣做太過分了。」許雨說,像雨一樣的眼睛真的開始下雨。「為什麼要死呢?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很堅強的人。」
「對不起,小貓,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我以前一定不會跟你吵架了。」毛古說。他今天看上去一點都不快樂了。
飛鷹什麼都沒說。冷冷地看著,冷冷地傷心著。
「我早知道你有自殺的傾向,可是我不知道你真的會這樣做。我過了一個最沒有新年味道的新年,你又一次教給我生命是多麼不可捉摸。」我說,我一直在哭。「也許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你這樣的人不應該老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關古真說。他也在哭。
這是一次下雨的聚會。
李寧寧沒有來,我不知道他沒接到電話,還是不想來。美香跟她的唱片製作人去了國外,恐怕根本不知道這個消息。
葬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拉著關古真落荒而逃。
後來的日子裡,這次可怕的葬禮成了我永恆的陰影。我覺得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死去的。我的一生都跟切腕、自殺、自殘、流血、瘋狂這些事情斷不開聯繫。
小貓那張帶著血的床單後來不知道怎麼樣了,也許被他爸爸媽媽房東扔掉了或者燒掉了。他在那張床單上得道升仙,我不知道那張床單是否記載了他的某些思考。也許我在臨死前會明白他那難以理解的思想迴路。
生活是一場不停的磨難,我簡直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多的不幸的事情會在這樣短的時間裡紛紛上演呢?這個念頭讓我躺在床上看星星的時候更加明確地感覺到人生如戲這句話的意義。
晚上回家之後,我收到了李寧寧發來的郵件,是一幅畫,一個男孩子哭泣的臉,上面除了日期之外沒有一個字。自從關古真回來之後我們就沒有太多的接觸,偶爾的交談都是通過電子郵件。我不知道他對小貓的死究竟是如何看待的,我無法想象出李寧寧哭泣的樣子,但同樣無法相信他會無動於衷,僅僅平靜地悲傷。我覺得畫中的人是他自己,儘管五官感覺一點都不像。他也許是想告訴我,他很悲傷,一直無法平靜。
現在我能想象出他哭泣的樣子了。我想。
我一直沒有說話,關古真在聽他的隨身聽。但那個隨身聽已經沒電了。
我在紙上寫道:小貓,你將與我同在。我們永遠不分開。
寫完之後我立刻撕掉了,然後重新寫道:或許你更願意跟五月同在,祝福你們永遠不分開,她的人生將與你共享。你將成為她一生最愛的人,永不改變。
我想我要說些什麼,因此我放下了筆。「如果我死了,如果有一天我睡著之後不再醒來,你會怎麼想?」我問坐在我對面的他。
「你只是用死來逃避而已。逃避讓你討厭的現實。」他說,把耳機從耳朵里拿了出來,「你永遠也不會死的,你總會找到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甚至一頓美味的菜肴也會成為你多活一天的理由。死是你原諒你自己的借口。」
「你在諷刺我嗎?」我摘下了保養眼睛用的平光眼鏡。「如果我死了你就會這樣想?」
他不說話,毫無疑問等於承認了我剛才所說的。我突然覺得很失敗,我們相愛一場,居然就得到這樣的結局。
我離開了桌子,走到他身邊,坐下。「你呢?」我問他,「你難道不是一直在逃避?遇到痛苦的事情就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對待,你比我還會逃避。你沒資格指責我。」
「難道你就有資格來指責我?」他低頭看著他的隨身聽。
「好吧,隨便吧。」我低聲說,抬起手一點一點地向他伸過去,然後握住了他的脖子。他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於是我的手指開始慢慢收攏。
「我現在好恨你。」我說。我的嗓音幽怨得像鬼。
當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痛苦的時候,我鬆了手。
「如果你死了,我會愛你一輩子。我會記得你對我好的那些時光。」我說。我哭了,表示我戰敗了。
他從我的腿上跨過去,一個人去了卧室。他在那裡給隨身聽換上電池,然後聽了整整一夜。
我不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怎麼搞到這一步的,這種冷酷的感情幾近變態。兩個真正相愛的人在談論到死的問題的時候,會說:「死只是你逃避現實,原諒自己的理由。」這種話嗎?「你死了我會愛你一輩子。」這種愛情算什麼愛情?
我從沒想到我的人生已經失敗到這樣的地步,我除了眼淚就沒有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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