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婚
對大多數人來說,離婚是一場悲劇。
對某些人來說,離婚是一種解脫,一種幸福。
我就是這某些人中的一個。
請不要誤會,我不是「妻管嚴」,不是因為忍受不了妻子的喋喋不休的管束而鬧離婚的,她雖然偶爾也數落我的不是,但她不是那種不講理的女人。我們也不是因為感情不合而離婚,我們很少吵架,就算吵架,不到半個小時就和好了。我們之間也沒有第三者,我們一直相親相愛,直到現在,我仍深愛著她。
但是,我不能不離婚,我沒有別的選擇。
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我轉頭看著她,她今天刻意打扮過,就好象我們談戀愛時那樣嫵媚動人,這似乎是在向我示威:「和我離婚是你的損失!」她拿筆的手在猶豫,抬起頭來挑戰似的看了我一眼,才輕咬下唇,簽下了字。然後,走到了我面前說:「現在,你該滿意了吧!」
「若嬋,我……」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在這件事上我雖然有種種理由,但從世俗的觀點來看,是我對不起她,所以我心裡還是有些歉疚。
她說完話扭頭就走,我默默地跟在後面,我們一直走到了大街上。
我試探地說:「若嬋,今晚……回家好不好?」
她聞言停下了腳步。自從我提出離婚後,她已經有整整一個月都呆在娘家,不肯踏足我們的小家半步。可是今天是我們正式離婚,我想將她留下來。這將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我需要一個儀式,就象結婚需要儀式一樣,它可以在我們的記憶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成為我們人生歲月中的一個紀念。
沒想到,她很乾脆地說:「好啊,我正要回家收拾東西。」
我接著說:「我準備了燭光晚餐。」
「又是到飯店預訂的吧?」她問。
「是。」我點點頭。
「我這輩子算是沒福氣吃到你做的菜了。」她嘲諷道。
我苦笑道:「你是知道的,我沒那個能耐。」
從結婚以來,我就從沒做過一頓飯。有一次心血來潮,趁她還沒有下班,試著炒了兩盤最簡單的小菜。雖然我從未炒過菜,但天天看老婆炒菜,獃子也學會了。我的傑作自然是油亮光鮮,但是那味道……老實說,我從沒有吃過那麼難吃的菜。於是我將我的傑作送給了垃圾桶,從此再也不敢提炒菜的事。
我們攔了一輛的士,坐了進去,我正想向司機報出目的地,她搶先說:「去菜市場!」
我愕然地望向她。
她目不斜視地說:「還是我來做飯吧。」
當我們走進廚房的時候,我感覺又回到了過去的時光。我從門后取下圍裙給她繫上,然後習慣性地從後面摟住她,在她的臉頰邊輕吻了一下。我突然醒悟過來,我和她已經離婚了,這個動作是不是太唐突了?
她的身子輕顫了一下,時間在這一刻凝固,我很擔心她會給我一頓搶白,但她卻象往常那樣說道:「你出去吧,我很快就好。」
我打開電視,但是無法集中注意力欣賞節目。兩年了,我很少幫她做家務,有時還瞞著她請了鐘點工到家裡來幫忙。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家庭瑣事上,可她卻不同,什麼事都要她親自做了才放心。
飯菜端了上來,很豐盛。我點上了蠟燭,斟上了葡萄酒。
她舉起酒杯輕輕搖晃著,看著玫瑰色的液體在燭光下閃動,幽然地說:「這算是慶祝嗎?」
我無言以對。
葡萄酒讓她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她突然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到這房間的時候,你說了什麼嗎?」
我想了想道:「我說的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房不在大,有你就行。』」
「不是這一句。」
「那是哪一句?」
「你說將來要買一幢別墅。我說你在空口說白話。你卻拍著胸脯保證說你有得是本事……」
「我知道你又要說我沒出息了,但是這能怪我嗎?」我截斷她的話。
她苦笑著說:「我只是擔心你,你將來有什麼打算呢?聽說現在不僅是廠長討厭你,連以前曾經為你說話的產品開發部主任對你也有意見,有這事嗎?」
「他們的思想太保守。」我說。
「又是這句話!」她不滿地說,「一個人最怕的是沒有自知之明。」
我們都沉默了,直到最後吃完飯。
她起身準備收拾餐具,我說:「還是我來洗吧。」
她說:「也好,我去收拾東西。」
我從來沒有象這樣認真地洗過餐具,邊洗邊不由自主地想:「這麼洗太浪費時間了。若嬋一走,以後可就沒人洗碗了。不如買一台洗碗機吧!」
洗完餐具,我去幫她收拾要帶走的東西。
她在卧室。有我幫忙,兩個大皮箱里很快放滿了她的服裝和私人物品,她弄得香汗淋漓,坐在床沿上對我說:「幫我想想看,還有什麼東西要帶走的。」
我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你永遠也弄不懂家裡的東西放在哪裡!」她諷嘲了一句,嘆了口氣說,「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家裡有什麼事情不懂得做,可以去問鄰居陳媽;你不是想把家裡那台洗衣機換成全自動的嗎?現在可以去做了;快餐要少吃一點,對身體不好,寧願多等一些時間讓飯店炒幾盤菜送上來;下面那家超市的東西很貴,你可以到對街的隆隆超市去買,離我們家還不到一百米,你不要怕麻煩;對了,房間的鑰匙給你,媽那裡還有一把,什麼時候我拿來還給你。」
停了一下,她又說:「我要去洗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說:「今晚你睡這裡,我睡另一間。」
她沒有異議。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作出這個決定的,只有這樣,我才能告別不堪回首的過去,找回我失落了多年的夢。人要有所追求,就必須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離婚!今夜之後,我和她將形同陌路,各奔東西。我知道她現在一定在後悔,為什麼當初不挑英俊瀟洒的孫啟華,不挑家財萬貫的江文禮,不挑才華橫溢的卓立,而偏偏挑中了我這個其貌不揚的獃子——他們哪一個都比我強。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我歷盡千辛萬苦,逐一擊敗了所有的對手而贏得她的芳心的那一刻,我真是得意極了,那簡直就是人生的一大輝煌!直到現在我還感激當年她對我青睞有加,情意綿綿。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的話,我還會選她。這也是我現在內心矛盾的根源,要是她對我不那麼苛求,能夠積極支持我的事業,我是絕不會和她離婚的。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再胡思亂想也沒有用了。
男人苦悶的時候不是抽煙就是喝酒。可我實在不爭氣,抽煙吧,我不會;喝酒吧,我不配,只有在房間里來來回回地踱步。但是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我決定去洗把臉,然後吃一片安眠藥。
來到客廳,我奇怪地發現主卧室的門開著,床頭燈還亮著,卻不見床上有人。再仔細一看,卧室連著陽台的門也開著,月光伴著藍色的清風徐徐吹來。我走向陽台,她果然在那,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我的到來,她沒有覺察到,她正默默地望向深邃的星空,似一尊雕塑。
「你也睡不著啊?」我走到她身旁說。
她這才如夢初醒,急於掩飾般地轉過臉去,用手擦拭著。
「對不起……」我尷尬地說。
「『對不起』真是很廉價的一個辭彙。」她幽幽地說。
「我……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說:「當初你應該和楊蔚結婚,她對你那麼好……」
她錯了,我絕不會因為楊蔚而放棄她。在我的心裡除了小雪外,就只有她。我從來沒有告訴她小雪的事情。不是我故意瞞她,因為說出來實在荒唐可笑。小雪永遠是我心中的一個夢。如果若嬋就是小雪,我還會離婚嗎?我不知道。
我硬著頭皮說:「我從來沒有後悔和你在一起,將來也不會後悔。只是拖累了你……」
她搖搖頭說:「我們誰也別憐憫誰,怪只怪我們的性格都是那麼要強。」
「夜了,早點睡吧!」我說。然後向外走去。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的手臂被抓住了。
「留下來好嗎?」她說。
我轉過身來,有些驚訝她的決定。她應該恨我才對!可今天到現在為止,她沒有罵過我一句。難道她還愛著我?
她關上了門,站在我面前默默注視著我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我明白了,她也需要一個儀式來紀念這終生難忘的一天;我也知道了,今晚我會用全部的愛來愛她。
極度的歡娛后是極度的悲傷,我看見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輕輕地吻幹了它們。
愛情、婚姻、家庭幾乎是一個女人生活的全部。失去了它們會怎樣?她用眼淚告訴了我一切。我的心開始脆弱,開始流淚,只要我在她的耳邊溫柔地說上一聲:「我們復婚吧!」就可以結束這一切。可是我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因為那樣,我為之奮鬥了二十多年的事業就將付諸東流,生活又將重新回到起點。
讓她罵我自私吧!讓她恨我一輩子吧!我沒有別的選擇!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走得無聲無息,只在被窩裡留下了一縷溫香。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離婚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熟人中傳播著。
岳父岳母的態度截然相反。岳父堅決反對我們離婚。岳母則到處宣傳說:「他們早就該離婚了!我女兒嫁給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有幸福?」
爸媽也罵:「我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這麼好的媳婦不要,你還有良心嗎?給我滾!」
一個長舌婦在四處宣傳:「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懷孕了,所以才要急著離婚。……你們不信?我可是親眼看見的!」
那幾個平時愛和我嬉笑打罵的女同事開始下意識地躲著我,她們要避嫌。
只有一位曾經離過婚的外號叫「扁豆」的男同事拍著我的肩膀說:「不要緊!沒有離過婚的男人是不成熟的男人。」我明白他的心裡其實是在幸災樂禍,因為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同盟者,一個可以擋在他身後替他挨千夫所指的替死鬼!
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不就是離婚嗎?那是我個人的私事。為什麼弄得我好象歷史罪人一樣,不敢抬起頭走路?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他們是想讓我當一列安分守己的火車,在他們設計好的鐵軌上運行,決不允許有半點出軌的企圖,否則就要懲罰我。
我的目標太遠大,遠大得恐怕只有救世主才能完成。我算是什麼東西?頂多算是一個偉人吧!我只能儘力而為,只要能向這個目標不斷靠近,就是我最大的貢獻。
但是偉人往往不被世人所理解。釋迦牟尼放著尊貴的王子不當,跑去菩提樹下修鍊,他是傻瓜嗎?不是。說他是傻瓜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
我可以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來為自己辯護,但那有什麼用?我最親愛的人不理解我,現在連親戚朋友都看不起我。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或者是因為我的名字「吳勤勇」三個字太不吉利?
不,我不能投降!我必須做出幾件有出息的事讓他們瞧瞧!看不起我的人將會後悔莫及,嘲笑我的人將會無地自容,造我謠的人將會以巴結我為榮。
我決定孤注一擲。如果失敗,我就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用全部的生命來品嘗我自己種下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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