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荒第十一天
開荒第十一天·看不見的求救
幾個獄警最先發現的,是兩片串在玫瑰花莖上的耳朵。
耳朵上帶著四濺出去的血跡,表明耳朵的主人是活著的時候被割下的。
獄警加快了搜尋的速度。
他們走近荒園深處,周圍靜謐得可怕,荒草與荊條幾乎長到了他們胸口的高度。
長勢茂盛的荒草叢裡,似乎有一雙眼睛藏匿其中,無聲地盯著他們。
視野受阻的滋味加深了疑神疑鬼的恐懼,任何丁點的細微聲響都在此刻被無限放大,套上了恐怖的陰影。
那聲響,像是絮語,像是悶哼,像是低吟。
「喂,你聽到什麼聲音了么?」一個獄警小聲開口,環顧四周。
「嗡嗡嗡的,好像是有人在說話?」
「聽不清,但不像是人聲啊……」
獄警之間對視一眼,心裡打起了退堂鼓。
「繼續往前。」余辭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沉穩有力。
幾個已經生起逃跑念頭的獄警聽見,連忙轉頭,就看見他們的監獄長面色平淡地跨過荒草與荊棘,大步走到他們的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獄警們甚至覺得,那些阻礙視野和行動的荒草荊棘,好像也在為監獄長讓道。
余辭的到來,就像是給搜尋隊伍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他走在最前方,修長的黑色風衣隨風帶起,猶如張開夜色的翅翼,無聲無息地將危險擋在身後。
哪怕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只是出現在了這片地方,就足以安撫人心。
酆淮就跟在余辭的身後,在余辭的要求下與他一道過來。
他看著對方莫名熟悉的背影,越發確認,這個人他一定認識。
只是隨著與這具身體記憶的融合和適應,他越來越不確定,到底是哪個「他」認識對方,對方認識的又是哪個自己。
酆淮垂下眼。
他走過荒蕪的玫瑰園小徑,穿堂而過的秋風吹鼓起過大的橙色囚衣,襯得他整個人更顯瘦削,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彷彿與這片荒園相融。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監獄長偏頭看向斜後方,並且伸手將酆淮拉到了身側:「走慢了。」
酆淮微一愣,反應過來后加快幾步,與余辭並肩走在一起。
穿堂過來的秋風被余辭擋住了大半,陰涼的寒意被一點點驅散。
落在兩人身後的獄警紛紛對視一眼——被允許與監獄長並肩走在一起,變相意味著,這是余辭在暗示警告他們,對方被納入他的領域,地位與他齊平。
即便獄警們不明白新來的囚犯憑什麼獲得了監獄長的特殊對待,但他們不敢提出任何質疑。
在死囚監獄,余辭已經向所有人證明了他是這裡的絕對權威。
隨著一行人的深入,耳邊異響的「嗡」聲漸重,越發明晰起來。
酆淮耳朵微動,攔住余辭,低聲道:「走這邊。」
余辭聞言看過去,注意到那一片的荒草地上,隱隱有一條被撥開壓褶的極淡痕迹——是被拖拽的壓痕。
他眉梢一揚,指著地上那道必須留心仔細觀察才勉強看出的小徑,開口道:「這裡。」
順著這條走著走著就時不時消失的小徑痕迹,余辭拂開眼前一片雜草,兔毛就在雜草的那一頭,被人用荊條騰空綁在樹榦上。
荊條的倒刺深深扎進他的皮肉里,血點暈開在囚衣上,又滴落在腳下的泥地里,轉眼便被-乾涸的深色土壤吸收,像是滋潤的養分。
只見他雙耳被割,嘴裡被塞了一塊不大不小的蜂巢,蜂群在他的嘴間進進出出。
嗡聲便是從這裡傳出。
落在最後的獄警看見,倒吸了口涼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他娘的……」
兔毛的胸脯還有不明顯的起伏,酆淮開口:「他還活著。」
身後獄警聞聲反應過來,強忍著頭皮發麻的噁心和恐懼靠近。
只要有一根蜜蜂的毒刺扎到兔毛的氣管,他就會在五分鐘內因為毒素與過敏而窒息。
所幸,余辭帶著人找來了。
獄警不敢動兔毛被纏在身上的荊條,只能用小刀將荊條割斷,再找來擔架,把兔毛暫時送去醫務室,等救護車從懸崖下開上來。
就在這時,周圍忽然又響起了奇怪的「沙沙聲」。
幾個獄警不約而同地摒住了呼吸,分辨那聲音的源頭。
當他們細細聽清那聲音的源頭時,所有人臉色陡變。
聲音不是從周圍而來,而是從地底。
「沙沙……吱……沙沙……」
「沙沙……誰的耳朵短,莉莉的耳朵短……」
「誰的耳朵尖,小明的耳朵尖……」
「誰的耳朵聽得遠,院長的耳朵聽得遠……」
「……」
「二十六隻耳朵,嘻嘻,都沒啦!」
「沙沙……吱……沙沙……」
曾經出現在對講機里的詭異童謠,再次響起,這次更像是有好些個孩童層次不齊地哼唱著。
獄警驚恐不安地看向余辭,腿軟地摔倒在地。
余辭眉頭微皺,一邊聽辨著聲響,一邊抽出腰間的瑞士軍刀,一把插進腳下泥土裡。
他撬開鬆散的土壤,沒撬兩下,刀尖便觸碰到一個堅硬的金屬。
他動作一頓,伸手大面積拂開周圍的泥土。
就見四個對講機被埋在這裡,歌謠聲正是從對講機的小喇叭里傳出。
「怎麼又出現了……明明不是埋在這裡的……」獄警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
余辭察看著四周圍的痕迹,淡聲說道:「這裡的土壤顏色比其他地方都要淺,說明剛被翻動過不久,對講機是被人挖出來后藏在這裡的。」
「那就是人為的了?」獄警反應過來。
同時,獄警忍不住在心裡悄悄地想,監獄長這是在向他們解釋安撫嗎?
然而余辭沒有說的是,被埋在底下的這四隻對講機,背面的電池都已經被拆卸下來,根本不可能傳出聲響來。
只是多說無益。
一行人原地返回,操場空地那兒九個囚犯還待在原地,由幾個老獄警看押著,誰也不敢懈怠。
「監獄長回來了。」
阿瑟吊著一雙死魚眼,冷冷看著朝他這邊走來的余辭和酆淮兩人。
一行人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幾個年輕獄警臉上還帶著一絲心有餘悸的疲憊,看起來就像是白跑一趟。
他見狀一笑,懶洋洋地抻了抻腰,抹了抹嘴角先前被余辭揍出的血痕,從空地的長椅上站起來。
「你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空手而歸,嘖。」阿瑟說著風涼話。
酆淮瞥了他一眼,端著一張懶得說話的臉,自覺挪到了囚犯的場子里,坐到蔣坊的邊上。
蔣坊受寵若驚。
他看了看大佬,又看了看臉色沉下來的監獄長,只當是被阿瑟說中了。
他輕輕「啊」了一聲,頗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那看來兔毛多半出事沒救了,連你和監獄長都出動了也沒找著,這簡直是……屍骨無存啊。」
酆淮被風吹久了,掩嘴咳嗽了兩聲。
蔣坊見狀又嘆了口氣。大佬什麼都好,就是身體太欠佳,看著都讓人提心弔膽,總覺得下一秒就得咳出血來。
酆淮聽見這聲嘆息,抽了抽嘴角,在蔣坊的眼裡看到了彷彿不久人世的惋惜,讓他想削人。
他眯了眯眼,涼涼說道:「兔毛一定痛哭流涕地感激你這樣死咒他。建議當面複述,期待現場。」
蔣坊:「?」
旋即他反應過來:「你們找到了?!」
蔣坊的聲音太響,所有人都聽見了。
阿瑟明顯一怔。
余辭站在他面前,垂眼看他:「不論你和上任監獄長、老獄警之間有怎樣的小交易,你在我這,沒有一點特權。」
「你們兩個,把他帶進嚴懲室。」余辭偏頭對身後兩名老獄警說道。
老獄警猶豫了一下,上前抓住阿瑟的肩膀。
「憑什麼帶我進去?我違禁什麼了?」阿瑟一下掙開兩個老獄警的手。
他如同蓄勢待發的凶獸,雙眼危險地盯著余辭,只等余辭露出一絲弱點,就會進攻。
「質疑監獄長,以下犯上。」余辭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玩味。
阿瑟哧地翻了個白眼,他轉向其他死囚,其他依附阿瑟的死囚紛紛附和起來,並從空地四周圍了過來。
似乎在醞釀第二場暴-亂。
酆淮見狀眉頭一皺,他從長椅上站起來,抬腳打算走向余辭。
「誒誒,你別湊去啊。」蔣坊小聲喊道,「你要是幫監獄長,其他摻和的死囚之後一定也會整死你。」
酆淮聞言微揚起下巴,他笑起來:「我會怕?」
午後黃昏的光暈打在他的眼睫前,涼風吹起他的囚衣,這一瞬間,倨傲又目空一切,卻讓蔣坊有些看愣了。
他好像從來沒看到過這麼好看的人,那樣的特別卻又好像生而如此。
蔣坊忽然琢磨出酆淮一直以來讓他覺得格格不入的原因,因為酆淮從來沒有把他們這裡的任何人看作是同類,永遠是一種俯視的姿態,如同看著戲中人的戲外人。
蔣坊有些茫然。
而酆淮已經走了過去。
他聽見余辭又道:「想打可以排隊。」
酆淮笑了一下,很合他的風格。
余辭把帶來的牛皮袋拆封,從裡面掏出一沓信封,丟在阿瑟的面前。
「我想申請換牢房,我的室友讓我感到害怕。如果哪一天我死了,那麼兇手毫無疑問是他。」
「自從他去了玫瑰園回來后,就不對勁了。」
「他好像拿到了一本奇怪的、老舊的手冊,上面寫滿了人名,卻又一個個被人用紅筆劃掉。他每晚都會捧著手冊跪在床前,自言自語般地小聲說話,好像有人在聽不見的地方回應著他一樣。」
「昨晚我聽見他說:我在天上的父,您的旨意必將降行人間,您的聲音必將傳出天外,請將第一人的獻奉榮耀賜予我……當然,我一定找到合適的人選……」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他的目光像是粘膩的毒蛇,纏繞在我的身上。我有預感將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情……請讓我和阿瑟換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