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尋筆
第十四章
回了抱節居后,沒過半個時辰,長夏便領著幾個婆子,也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
「回少爺,能帶回來的奴婢都帶來了,許多料子衣裳,金銀首飾都不知去了哪,銀子不剩多少,倒是年節前,您把自個的金錁子給了三姑娘還留了一半,都在這兒了。」
長夏話語利索,沒有多說那許多過程,只稟報之後,就活像是什麼得勝歸來的大將一般,行禮過後,意氣風發的一揮手,身後眾人們便依次上前,將身上帶回來的包袱各自找了穩妥地方放下攤開,露出了裡頭的東西。
自然就是從三姑娘那兒帶回來的各色物件。
蘇磬音以往不知道,這會兒湊巧看見了,便發現三姑娘那「借去」的東西還當真不少——
首飾料子之類的就罷了,一眼看去,諸如瑪瑙盤、泥金扇、五彩瓶、和合二仙蜜蠟擺件、三層白玉綠熏球……
多的不說,只這些零零碎碎,填滿一方頂天立地的博古架是綽綽有餘。
見著了這些,蘇磬音對她剛才直接放棄李氏母女的選擇,便更覺明智。
瞧瞧齊二少爺舍了這麼多東西過去,都只換來了三姑娘這麼一位白眼狼,她哪怕就是站在李氏旁邊一塊踩了齊茂行,最後也八成落不下一個好字。
齊茂行並不在意這些俗物,隨便擺了擺手:「說了找回來就都是你的,你拿下去分了就是。」
長夏聞言果然滿臉喜色,她也不客氣,旁的都收拾好后,只剩下幾件放在木匣里捧了上來:「奴婢眼拙,也分不得好壞,特地請陽春姐姐幫著分了一遭,說是旁的都罷了,這幾件給了我們卻都是白糟蹋,還是該物歸原主才妥當。」
齊茂行聞言,挨著撿了一圈,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送上來的這幾件小玩意,大多是些筆墨紙鎮、刻章古玩之類,有些甚至還帶著侯府的私印。
這些東西下人們自個用不著,雖說也值些錢,但是倒手賣出去一來不敢,二來若沒有眼光門路,拿出去也就是叫人哄騙的,的確給他還回來才是最合適不過。
這些東西都是文人愛集的,齊茂行就知道他的父親齊侯爺,就一直很愛買這些玩意,譬如裡頭有一塊雞血石的印章,還是之前太子殿下隨手賞下來,叫他帶回來孝敬舅舅、也就是他的親爹的。
只不過因他對齊侯爺心存成見,故意裝著忘了沒去給,倒不知道怎的被三姑娘拿了去。
這些東西,雖然長夏送了回來,可他也沒有重新收下的心思。
至於投其所好、送到父親那巴結討好?
這種念頭,齊茂行更是壓根就不會生起來。
他餘光正巧看向蘇磬音,便直接開了口:「你瞧瞧可有什麼看得上的,便……」
話沒說完,蘇磬音像是發現了什麼,伸手從木匣里拿了一支壓在最下的竹管紫毫,放在手裡打量了半晌,垂眸與他道:「這個記號,可是出自宣州陳應?」
齊茂行順著她指出來的地方看去,這支筆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顯得有些舊了,但是筆桿上的角落處,的確刻了一個毫不起眼的「應」字記號。
「也不必問,能進侯府的,總不會是假的。」不待對方回答,蘇磬音便也自己得了答案。
有這個記號,便說明,這支筆,出自筆工宣州陳應之手。
制筆匠這個職業,向來就是一個精細活兒,若是那等極有名的,積年的老筆工親手制出來的筆,放在有需要的人眼裡,說是價值千金、一筆難求也不為過。
而但凡能有自個的標記,敢在筆上刻下自個記號的,無一不是舉國知名的大師級別,比如這個陳應,便是打太-祖開朝時傳出來的名氣,如今早已作古,也正是因其已經逝世,他留下的筆,是用一隻少一隻,故而才越發難得珍貴。
說到這,蘇磬音又伸手摸了摸已被壓扁的筆頭,嘆息一聲:「筆頭都已毀了,當真是……可惜了。」
三姑娘明顯是不識貨的,估計是只看著這筆桿乃是竹制,便不以為意。
殊不知,宣州陳氏,單是這這個名號,便比什麼象牙玳瑁之流本身更要貴重許多
齊茂行雖從了武路,但有一位有一位「文人雅士」的生父,也是自小就被侯府請了大儒良師,很是讀過幾年讀書的。
這些筆墨紙硯的講究,他耳濡目染,倒是也自小便聽說過。
但他一直覺著,筆墨之流罷了,能用就是,上等的也就是用的順手些,何至於大事鋪張,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便如同他的親爹齊侯爺,書房裡那些個收藏擺件,筆墨紙硯,哪一樣不是有來歷的?也沒見著他在書法一道上寫出什麼名聲來。
對於蘇磬音,他當然不會像對待素有成見的齊侯爺一樣,覺著這純粹是閑的沒事,但要說多在意,卻也不至於。
因此對於她的滿面惋惜,齊茂行只是洒然一笑,隨口道:「若是筆桿難得,還能再換筆頭,只依著你說,是貴在筆工,那便是當真廢了,叫人扔了罷,你既喜歡,我日後叫人留意著,也送你幾支一樣的就是。」
蘇磬音自然聽出了他的不以為意,一時間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
她哪裡是想要筆?
筆雖難得,若當真是用在寫字,使壞了,那便是物盡其用,她一句不會多說,可偏偏是落在三姑娘這樣的人手裡,隨便被壓毀了,那就是暴殄天物、叫人可惜。
這會兒再聽見了齊茂行這般一點不當回事的言語,便只覺著不愧都是齊侯府上的人。
這筆雖然是廢在了三姑娘齊珊的手裡,但當初即便沒有隨隨便便的給了齊珊,仍舊留在他齊茂行的抱節居,恐怕也是一樣的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雖知道侯府富貴,並不在意這些銀錢,但這事就好像餓過肚子的人,看見旁人浪費糧食,即便知道對方有這個資本,也會覺著很不順眼一樣。
蘇磬音此刻就是如此,她雖不至於為了這句話與他爭辯什麼,但神情到底淡了些,客氣拒絕了:「還是不為難您了,二少爺還是好好保養著,能多撐幾日總是好的,說不得,太醫署里就是在這幾日里,便找出這毒的解法了呢?」
畢竟如今腿已經廢了,若是毒再解不了,活都活不了幾日,府里府外,誰還會給他再送陳工筆?
蘇磬音這話中之意雖沒明說,但齊茂行與她相識三月,各種好話反話都是聽慣了的,又如何聽不出來?
原是看在她方才為了他違抗李氏的份上,才好意要為她尋筆,誰料到他這一番好心,反得來了這般回報?
他侯府公子,眾人捧著長大,原也不算會忍讓的,這會兒脾氣一起來,也昂了下巴:「一支筆罷了,我便是成了廢人,也不耗什麼力氣!」
蘇磬音微微挑眉,一時倒笑了。
齊茂行這還是想的簡單了,這陳工筆又不是什麼天材地寶,只要花銀子就總是有的,這筆之所以難得,是因為陳筆工早已亡故幾十年,沒了新的來源。
任你再有錢有勢,沒有就是沒有!
你雖是侯府嫡孫,當初她蘇家祖父還是太子太傅呢!
可連祖父那般從前用慣了陳工筆的人,也只是靠著十幾年前攢下的,用一支少一隻,打十年前再沒有收到過新的了。
齊茂行這兒能湊巧遇上一支就已經算不容易,要說隨隨便便再尋著幾支,她還當真不信。
因著這緣故,她便很是樂意叫這滿臉有錢任性的齊二少爺栽個跟頭,故意沒多解釋,站起來,笑眯眯彎了眉眼:「既是這樣,妾身就靜候二少爺您的筆了?記著一定要是陳工筆,旁的可不作數的。」
說罷,便站起身,帶了月白一塊轉身回了自個的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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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蘇磬音的背影消失木槅扇后,齊茂行抿著嘴角,將方才蘇磬音拿過的陳工筆扔了回去,對長夏道:「這些亂七八糟,都找個不礙事的地都收起來,這個記號你瞧瞧,去我的私庫里把筆都翻出來,看有沒有一樣的。」
長夏利索的福身應了,她倒也沒有當真一根根去翻,她去三姑娘院子要東西時,專門去找了之前的大丫鬟陽春,這會兒還沒回去呢,只是因為不好進來,才等在了二門外頭。
長夏帶著包裹退下去,將裡頭的各色之前玩意,都按著之前說好的給同去的下人嬤嬤們分了,剩下的一份,和那支廢了的陳工筆一道,親手帶著去二門外給了陽春,
陽春正是備嫁的時候,壓箱底的私房銀子,自然是不嫌多的,她原本就是老好人脾氣,這會兒收了東西,就更是有問必答:「這支筆……哦,對了,是早些年老太太給的,那時侯爺查兩位少爺背書,大少爺背得好,侯爺一高興就送了大少爺一支極名貴的筆,二少爺什麼都沒有,還得了幾句責罵。」
「後來老太太聽說了,怕二少爺不高興,便特特也給了二少爺一支,說是不比大少爺得的那一支差。」
「少爺的私庫里?名貴的筆也有不少,只與這個一模一樣記號的,那卻是沒有的,或許老太太那有留著的?」
長夏得了回答,便又回抱節居里一般的與齊茂行轉述了。
齊茂行原本已經叫自己忘了在五福堂的事,這會兒長夏一句老太太,卻又猝不及防的叫他臉色一沉。
若是之前,這麼一點小事,他順手就叫人去問了。
但是現在,他還不能確定方才是是不是自己看錯,不知道是不是祖母當真對他對他避而不見,他怎麼可能為了這麼點小事去張口?
正巧,剛說到這,門口便又有小丫鬟蒲月進來稟報:「少爺,奉書在外頭,說是有事求見。」
奉書是他在外頭的小廝,雖當初是父親挑出來的,但這麼多年,卻是他唯一留下的一個,也很是忠心得用,譬如鴛鴦館里表妹的事,他就一向都是吩咐給奉書去辦的。
聞言,齊茂行點點頭:「來的正好,我也正有事要尋他。」
一盞茶功夫,一身青衣布帽的小廝奉書便跪在了齊茂行面前,滿面擔憂的問候起了主子的身子。
奉書這小子一向膽小,齊茂行懶得與他多話,擺擺手徑直問起了是什麼事。
奉書抹著眼淚:「是表小姐的事,前幾日找了小的,說是下個月就是清明,想要銀子去城外的大安寺,給亡命的家裡人點幾盞長明燈,也順道給師傅們布施些衣襪,好給少爺您祈福,祈盼您能早日……」
齊茂行不待他說完便擺了擺手:「這點小事,給她就是,銀子不夠了找夫人拿鑰匙支。」
可表姑娘要的銀子不是個小數目,而且她都沒吩咐小的去幫忙辦這些點燈布施的事……
奉書沒說完的話就這樣被堵了回去,他正猶豫著要不是再專門提一嘴,就又見少爺伸手遞給他一支竹桿舊筆。
「去外頭好好找找,可有這個記號的宣州陳工筆。」
齊茂行說著,又想到了蘇磬音離開時的神情,忍不住帶了幾分忿忿的一咬牙:「一旦尋著了,不論多少銀子,多多益善,全都給爺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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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茂行:夫人,你看我,我炒有錢的!
蘇磬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