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我求
美好的一天應該從白子鵠的慘叫聲開始,昨日調侃了他幾句,今日房裡的茉莉花便落了許多,不用細想也知道是自己胞哥摘的。索性今日同父親學完最後一路拳法就故意在一旁繼續練習,順便看看子鵠平日里怎麼受罪。
「子鵷,去廚房端碗水過來,打滿。」
二哥正杵著紅纓槍休息,聽見父親叫他去端水,便將紅纓槍插回兵器架上,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眼正扎馬步的子鵠。子鴻雖然不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但看著二哥的眼神也猜到個七八分,過會怕是連叫累都不敢張嘴。
白子鵷端著碗滿滿當當的水,小心翼翼從廊上下來,抬眼看了下子鵠,又把視線移到自己手中水上,慢慢移過去把碗放在了子鵠頭頂。
「站好!」
白之疆一喝,白子鴻都被他嚇得一抖,可憐胞哥子鵠只能滿臉憋屈想叫不敢叫,連身子都不敢顫一下。白子鵷看時候不早了,先請辭了父親,回屋更衣準備去天寶書院修習。出於不想被罰的心,白子鴻只能忍著笑意把剩下半組拳打完。看胞哥被罰也看夠了,白子鴻也恰等到堂哥子欽來請父親去西院議事。
「伯父,父親找您有要事相商。」
白子欽依禮一拜,待他抬首,細瞧已初顯少年模樣,劍眉似濃墨一筆,明眸如天幕綴星,衣衫艾綠應當是天寶書院的學子衣。白子鴻只覺得堂哥的禮儀容貌才貼合極了那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和他們兄弟四人不同,叔父長譽那房不曾有習武的,傳聞有一子似乎養在弘州祖屋,白子鴻倒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嬸母在弘州養病,自幼便不曾與她見過,而白子欽的模樣更像叔父。
「父親,今日就先饒了子鵠吧?」
白子鴻雖是問,卻先一步將胞哥頭上的水碗端了下來,白子鵠更是腿酸地站不穩,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敲敲捶捶地緩緩勁。白子鴻先將碗放在廊上,伸手把胞哥攙起來拍乾淨身上的灰土,耳語讓他別太失禮數。白子鵠這才不情不願的站好,同子鴻向堂哥問安。
「有些日子未見達鳳哥了。聽說今年河鱸肥美,不如改日一同去東郊垂釣?」
「季鳳有心了,可惜天寶書院初立,父親那處又忙不開。我如今在書院修習倒也要管些日常瑣事,不知何時得空。」
「辛苦了。」
白子鴻將堂哥子欽送出月洞門,才將對河鱸念念不忘的胞哥送回他房中,督促他快些換衣以免誤了早膳浪費母親精心備下的吃食。白子鵠換著衣服,探頭問起修習一事。
「誒,你說,我們也要去天寶書院修習嗎?」
「不好說。你應當要去,我……想來是陪不了你了。」
「你想入宮做太子伴讀嗎?」
白子鵠換好月白常服,站定在陷入沉寂的子鴻面前。白子鴻不知道怎麼作答,三秋一晃,有誰開口問過他心中所想,不,就算問了,也不過是徒增傷心。
「聖意已決。」
說罷,便自顧自的推門出去。胞哥這話,白子鴻總覺得是一種責難,說喜歡也好說不喜歡也罷,可他偏偏答不上,惶恐地想逃。逃什麼?他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像是烙印在他魂靈上的恐懼,不敢直面。
兩人落座,梅娘讓侍女端來剛熱過的銀耳蓮子羹,又擺上兩碟小菜和一碟糕點,也坐下陪自己的心尖肉一同用膳。
「仲夏暑氣太盛,蓮子雖苦卻也清火,可不許剩下。」
梅娘輕輕攪動青瓷碗中的羹湯散些熱氣,比起年少舞刀弄槍,如今素手作羹湯似乎也別有一番樂趣,何況眼前人都是自己所親所愛。思緒及此,唇角也微微勾起,玉指捏住瓷柄舀些羹送到嘴邊吹涼。
子鴻到不抵觸這種苦物,冷涼些便將蓮子羹喝凈了。胞哥子鵠卻遲遲下不了口,白子鴻也不奇怪,畢竟胞哥以前身子弱,苦口良藥可是沒少喝。瞧他眉頭緊皺,合齒咬著蓮子卻又不想入口。梅娘也不忍,只得叫侍女去取洋槐蜜,叫他蘸著吃盡。白子鴻幸災樂禍的湊過去,笑他折了自己房裡的茉莉花遭了現世報。
白子鵠聽胞弟說自己進屋折花,一臉茫然的盯著他看了許久,否認了這事。
「我昨日沒進過你那院落,昨夜起風,是不是你沒關上窗子?」
白子鴻聽了這話也愣住了,自己昨晚將窗子關上才熄了燈盞,有一盆茉莉更不在窗邊卻也被摘乾淨了剛綻的嫩花。白子鴻緩了緩神,不自然的點頭說道應當是自己忘了關窗。
「走吧,今日還有堂測,你可別又挨板子。」
白子鵠順手拿了塊芙蓉糕咬在嘴裡,兩人別過母親便去西院書堂等候。
今天要考釋意,白子鴻抱著《蒙求》再鞏固一遍記憶,白子鵠倒是悠閑的在堂外閑轉。看著胞哥子鵠,著實可氣,白子鴻心裡想著也只能比他胞哥更用功些。
「子鴻,你怎麼還沒背下來。」
白子鵠拽著他袖角晃來晃去,顯然是無趣至極了。白子鴻卻不理會他,任他扯拽還是專心背著《蒙求》,白子鴻卷書敲在他額上。
「墨子悲絲當作何解?」
「『所入者變,其色亦變。』是所謂人易受周遭環境所影響。」
「我瞧你像是染絲用的顏色。」
「嘿,你這小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我可是你哥。」
見子鵠作勢要打,他倒是不慌不忙,張手包住他拳,笑他已經輸了。白子鵠氣不過便去戳他癢肉,左右是躲不開又笑的沒力氣,白子鴻只得討饒。
「我錯了我錯了……別戳了。」
白子鴻笑的臉僵,喘著氣說讓自己緩一緩。正鬧著,叔父長譽從外進了這苑,兩人趕忙收了頑劣性子,端端正正坐在桌前裝模作樣的背書。白之韜進門掃了一眼兩人,轉身便拿了戒尺。
「叔鳳,你這書可是倒背如流啊。」
戒尺敲在桌上,白子鵠才反應過來自己書拿了反,白子鴻聽了這話更是強忍著笑意,狠恰自己手臂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來,你說說何謂王商止訛。」
「前漢王商止息訛言,安定民心。」
「可有所感所學。」
「所言所行應有所依,空口無憑不可輕信,無理可循不可妄斷。」
白之韜點點頭,對此倒是滿意的,卻還是給了他三戒尺讓他戒驕戒躁。白子鵠平時嬌里嬌氣,這戒尺挨著卻依舊嬉皮笑臉。
「季鳳,何為王導公忠?」
「不徇私情,忠於君王。」
「可有所感?」
「……卻情而為理、法者,於君王言忠,於親友言何?」
白子鴻這一問,白之韜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憑心而論,若是他兄長長固做出此事,他可能做不到王導這般大義滅親。
「叔父?」
「此事,待你離家那日再提也不遲。」
白之韜打開《蒙求》,繼續教兩人習其中典故。
今日未被戒尺罰懲,白子鴻到有點稀奇,平日里堂測甲等也要被打三下掌心。與父兄用了午膳,白子鴻懷抱《蒙求》回了自己那苑,入了屋裡正要上榻歇息,卻被綠葉枝從中的白花吸引了去。
是母親送來的吧,今天我同子鵠在桌上說起來著。
白子鴻心念著,湊近嗅了嗅這清甜,頓感疲憊卸了大半,他關好窗子才回身褪去外衣上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