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歸來(一)
「公子,宮內親衛送來了桃花箋。」
白子鴻從芙蓉手中接過信封,見上書季鳳親啟,看筆跡應當是坤帝親題。只是對角繪的桃花枝屬實筆法拙劣,看起來倒像是小兒隨手亂塗。白子鴻拆開信封取出其中請柬翻開,見上寫「會桃花之芳園,飛羽觴而醉月」,落款永昌五年,西國坤澤。
「胞哥那邊可收到請柬?」
白子鴻收好請柬讓芙蓉去香蘭那處問問消息,得了請柬也好讓胞哥早做準備收收玩鬧的心思。思及去年末,三國首晤,自己被特招入宮於坤帝旁陪同。辟瑞國尚武、無方國清修,如今文壇尚缺,兩國欲以此為契機穩固情誼,坤帝便定期三月三日,坤澤國做東開筵。因正值桃花艷期,在外傳開便稱是桃花詩會。回府後同胞哥子鵠說起,他便日日盼著請柬送達。
「季鳳!」
白子鵠從長廊另頭走來,衣袖帶風步子也比平日快許多,白子鴻想他是收到請柬正欣喜,不料這人臨近幾步還衝上前來抱住自己,好在不是他不沉,白子鴻小退幾步也就站穩了。
「行了行了,趕緊起開。」
白子鵠笑嘻嘻退開,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對自己是滿臉嫌棄。雖是胞弟卻比自己稍高些,眉眼也越發像母親梅娘柔中藏剛。正是鮮衣當著的時候,卻只把那滿箱雲州錦衣當擺設,年節才過不久,今日見自己又穿起黛色衣衫。
「可要備上些什麼?」
「備上你那『天才秀逸』,再收收你的頑劣性子,可別把辟瑞的人招惹了。」
白子鴻又唬他胞哥,誰讓子鵠文成武不就,練了和會了完全是兩碼事。說是如此,卻眼羨還來不及,除了君子六藝,他也不用為自己不喜的去費心思。白子鴻下意識去摸著近日腕臂上利器的傷損,竟有些黯然神傷。子鵠倒是敏銳覺察到胞弟的情緒波動,抬手在他失神的眼睛前晃了晃。
「季鳳?」
白子鴻回過神來展露笑顏應了聲,招來芙蓉去將今日作的一幅墨竹拿來與胞哥看。香蘭則從胞哥那院端來一盤點心,白子鵠從香蘭手中接來,才告知子鴻自己這半日去了何處。
「青衿樓換了主人,現如今已經改作了詩齋。今日本想去天寶書院,路上卻瞧見青衿樓正論詩便想進去試上一試。」白子鵠抬抬手示意胞弟嘗嘗這個茉莉酥餅,「運氣好,得了頭籌。這茉莉酥餅便是贈禮,雖然是平日常見的糕點,卻是樓主故鄉的做法。知道你愛吃,便先拿來與你嘗嘗。」
白子鴻也不與自家兄弟客氣,拿了頂上的一塊遞到嘴邊,這一口下去外皮酥裂都能聽著響,卻不往下掉碎渣,內里的茉莉花蜜更是比輝都食坊里的香甜。
「確實難得。」白子鴻對這人的手藝可是評價極高,「輝都的食坊可要被它壓上一頭了。」看白子鴻眼中放光,白子鵠也拿起一塊要嘗,芙蓉卻拿了畫來打斷了他的心思。芙蓉、香蘭二人將畫展開,白子鵠雖不喜作畫卻也能評鑒一二,看了許久,蹙眉只道是形似卻仍少些韻味。
「胸無成竹,這竹,我也畫不出個風韻來。」
白子鴻用帕子拭去手上殘渣,自己不得要領技藝不精已是事實,也不找理由開脫。胞哥倒是安慰他不必太過嚴苛,四雅本就要年久琢磨,不能急於一時。白子鴻點頭應著,心裡卻難免責難自己愚鈍,口中的花蜜也慢慢失了甜味。
日輪西沉,白子鴻坐在客堂與母親一起等候忠毅侯世子的馬車,只聽勒馬嘶鳴,兩人起身徑直走向府門。世子掀簾而出,由侍從攙扶踩住馬凳下了車。
「姊……伯母。」
白子鴻隱約聽到他要喚另一稱呼,但他后音未出便叫了伯母。白子鴻只當自己方才是聽錯了,或許他本想先叫自己,但看見母親在場便先行問安。
「世子車馬勞頓,路上辛苦了。房間已收拾妥當,世子與鴻兒也有些日子未見了,便由他引路去吧,我便也不打擾你二人敘舊了。」
梅娘笑了笑,將手中提燈交於子鴻手中,喚了侍從安頓好車馬與何府僕從便回了正屋。白子鴻提燈引世子往東廂走,一年未見卻也沒斷過書信,自己手頭還有一封寫好未寄他已達。
「何以歸。」白子鴻總覺得他這名字本無錯,可偏是以何做姓氏,還不取字。
「嗯,怎麼了?」何以歸從他身後走至身旁,緇衣羔裘在他身上到沒那種人情決絕的氣息。白子鴻引他轉進右邊長廊,正路過胞哥子鵠的東苑,這才想起桃花箋一事還未問他。
「此次詩會可有準備?」
「儘力便好。況且請柬共發十五帖,天寶書院三甲、九州州試榜首,再下來便是你們白府三鳳。」何以歸半面映上燭光,唇角微揚顯出幾分笑意,「我雖以弘州榜首應邀卻並非實至名歸,榜首不喜人多便拒了這桃花箋。這般也好,我便能得空來輝都與你共住一月……」
「停,後半句就不必說了,別再給我扯出句以解相思之苦。」白子鴻加快步子,只想把這人快些扔去東廂房,免得他總噎的自己答不上話來。
「以解相思之苦,有何不妥。」何以歸卻不急著追他步子,順手摺了支伸進廊中的紅梅拿在手中緩緩念道,「悵望梅花驛,凝情杜若洲。」
「有何不妥?因著有何才不妥。」白子鴻聽他還在後面念起《南柯子》,只得駐足等他。待他走近,才發覺他手中是支紅梅不免有些生氣,「讓它在枝頭開著才芳香久留,你折它作甚。」
「為留所愛,萬千手段皆不悔。」何以歸走過白子鴻身側,先燭光一步進入黑夜之中。白子鴻不懂他何出此言,畢竟來者是客也不應因此與他置氣,還是加快腳步讓何以歸籠進燭光以里看清前路。
白子鴻將人領進東廂房,進屋點亮燭台。何以歸則將手中紅梅插入細頸瓷瓶中,放至矮柜上。
「這般,你便不怨我了吧?」何以歸許是覺得方才語氣稍重才致使後半路白子鴻都不與他搭話,這便取了瓷瓶將紅梅安置好,免得傷了兩人情誼。
「日後落雪,這紅梅許會被風雪打落,你折回它也無不妥。」白子鴻會意,便也順著給個台階,瓶中除了方才紅梅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此時卻被這紅梅比了下去。
「你早些歇息,明日芙蓉會來喚你早起用膳。」白子鴻想他車馬勞頓定是睏乏,也不多留,拿起提燈便出房門。房門關合時,他聽見何以歸背對他說了什麼,卻聽不真切。應當與自己無關,他下了石階,復入黑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