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見面箭雙鵰
天樞中,亦同眉山一般,是小雪嘩嘩。花焉知絲毫不顧嚴寒天氣,獨自坐在院子里喝酒。隨手傾一杯,不過片刻,點點雪花穿過熱氣,融化在杯口。他任憑雪花飄落在身上,也懶得拂去。
夜尋受花未拂之命,忙著收拾蕭世言的房間,路過小院兒時,忍不住過去勸道:「天寒地凍,家主要喝酒還是回房間喝酒吧,免得著了風寒。」
花焉知的心已經涼透了,靠著桌子不動,仍舊喝著。「一去半月,心中花已無,亦無我花無。」他倒著酒,往前面推了推,示意夜尋坐下來陪他喝酒。他喟然長嘆,一訴衷腸,「我原以為我可以忍受,但是發現真的好難,我整日看著別人對我夫人投懷送抱,我夫人對別人噓寒問暖,我的心已經涼透了。哪怕一點兒溫暖也好,可就是沒有。我怕有朝一日,我真的會堅持不住。」
「家主……」
花焉知端了一杯熱酒,酒水在細雪之中很快褪盡溫度,他起身準備回房間,一飲而盡之後,酒杯扔在了剛剛清掃完的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夜尋皺眉,一個男人眼睜睜看著另一個沖著他的愛人投懷送抱,他一個人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啊,夜尋一瞬間忽然有些可憐他的遭遇。
正是天氣寒冷的時節,花未拂帶著蕭世言回到了天樞,花未拂是死人復活,身體發寒,每次抱著蕭世言,明顯地感覺到蕭世言這個傻子自己冷得打顫,卻還是忍著寒冷要靠進他懷裡。「唉,天樞遠在北方,遠遠要比姑蘇冷得多。」花未拂憐愛,很少去親近。
家裡少了個人,多了個人,總算安分了些時日。冬日裡花未拂陪著花焉知在院中賞雪喝酒,情致早已不如當年了。「花落飄零人如故。」花未拂身邊的人是花焉知,心裡卻是想著在姑蘇跟蕭世言過冬的場景。花未拂抬頭看雪,伸手接雪,然而身邊人往他手裡塞了一杯酒。
「我想跟夫人喝杯合巹酒。」花焉知挑了一下眉,算花未拂默認了,兩個人交杯喝酒。
「咳……」酒水嗆了一下,花未拂掩袖咳著,無意間瞥見了正往這邊走來的蕭世言和夜尋。不用猜,蕭世言肯定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
蕭世言都沒有跟花未拂喝過交杯酒,居然就這麼輕易讓花焉知喝了。
「過來坐。」花未拂親自過去把他拉了過來,摁坐在自己方才的座位,又殷勤地倒了一杯熱酒,「怎麼捨得出門了?冷不冷?」花未拂怕凍著他了,伸手令奪命傘懸浮在蕭世言頭上遮雪。
這是花焉知和蕭世言兩個人第一次在花未拂面前碰面,情敵的身份讓兩個人都很尷尬。花焉知輕蔑地瞥了一眼,也不知道這個傢伙哪裡讓花未拂這麼貪戀。「夫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敬蕭公子一杯。」
朋友二字,蕭世言本就不屑,只是默默飲酒。
花焉知喝了一口,肆無忌憚地靠向了花未拂,「喝了。」他把喝剩下的酒杯遞向了百無聊賴的花未拂,在蕭世言面前,花未拂順從地喝了。「冬日夜寒,夫人身子又寒,我給夫人暖榻可好?」
「嗯。」花未拂毫不在乎地敷衍著,抬首卻見蕭世言不太高興的樣子,便搬了搬凳子,坐到了蕭世言的身旁,「臉色怎麼這麼差?哪裡不滿記得跟我說,不要堵在心裡。晚上我讓夜尋送過去薑湯,一定要乖乖喝了。」
「我想回姑蘇了。」蕭世言心裡難受,在這裡不似在家裡輕鬆。
夜尋插嘴說道:「蕭公子午睡的時候做噩夢了,起來后就一直心情低落。」
「乖,不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花未拂笑了笑,撥了撥蕭世言被雪水打濕的鬢髮。
直覺告訴花焉知,眼前人已非彼時人,愛他的那個落落,再也找不回來了。當初那個長不大的小公子,如今已經有了自己需要保護的人,他成了多餘的一個。會好起來的,花焉知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
蕭世言聲音沉悶,歸心似箭,「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去?」
「我派人去了姑蘇,重修故居,等修繕好了,我再帶你回去也不遲。」
蕭世言點點頭,側頭笑了。而花未拂看見,便也笑了。只有花焉知心裡愁苦,許久沒有見過他這樣笑了,像個孩子般。
晚風凍盡,萬籟寂無聲,天樞雪夜,霜華伴月明。心裡沒個人,穿得再多也沒有用。花未拂就在漆黑的夜晚直直地望著窗口方向,北風呼嘯,身側躺著個花焉知,儘管同花焉知親近實非花未拂所願,年輕時犯下的錯,如今才應了這一劫。
冬日晝短,寒冷的夜晚難熬,花未拂待在花焉知身邊的時間總要比待在蕭世言身邊長,但蕭世言不知道,儘管花未拂在花焉知身邊,心裡卻總會牽挂著他。擔心燈燭燃盡,他怕黑,擔心他睡覺做噩夢,起夜又哭,擔心天氣冷了,他會生病。花未拂每天都吩咐人做好薑湯給他送過去,不願親近他,冷冷清清地度過半個冬天,只是因為這具死人身子發寒。
花未拂是一片真心,可在蕭世言想來總變了模樣。花未拂日日夜夜陪在花焉知身邊,剛好他們兩個是夫妻,自己反倒像個家妓一樣。「我不喝。」他冷漠地拒絕了花未拂的好意。
這一幕上演的不止一次了,夜尋每回過來,蕭世言都自己生悶氣,不理會花未拂的關心,學醫的公子明知薑湯暖胃,偏是不喝。夜尋有一次把涼了的薑湯送回去的時候,無意間告訴花未拂:「他似乎很質疑你的心,反而家主一直很溫順,你為何不跟家主重歸於好呢?」
花未拂命人把薑湯端下去再熱一下,回道:「人這一輩子一直在重複著兩件事,得到和失去。花焉知已經失去了一切,再得到什麼都是奢望,而世言大人跟我相伴六年,舍卻了一切來到花家,我就是世言大人的一切。他不是不信,而是太在乎了。」
「難道家主就不在乎嗎?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家主已經很可憐了,哥哥也死了,唯一一個愛人就是你了,可你利用蕭公子故意氣他,你為何不試著原諒他呢?」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花未拂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旁人未曾知曉他的經歷,總是拿善意作偽裝,勸他放下,他總不明白這些世人為何要這般待人。
「呼呼……」夜晚的時候,冷風嗖嗖,看窗外雪影紛飛,花未拂撐起了身,發涼的手捂著心口,清冷的夜,怎麼放心把蕭世言一個人扔在屋子裡呢?花未拂愁眉不展。
居然這麼緊張那個傢伙?花焉知坐了起來,想親吻他一下,卻被他拒絕了。真的那麼疼嗎?不是沒有心嗎?花焉知看著他的胸口,自己躺下掖了掖被子,「想見就去看看吧,否則我還真怕我的夫人相思成疾。」
「……」花未拂扭頭看了一眼,確定他沒開玩笑,便迅速地掀開被子披上衣服下床,連鞋襪都沒穿,赤足就出門了。
這叫做懂事,這叫做成全?「嗯!」在花未拂出門后,花焉知難抑憤懣之心,掀了被子扔在地上,「都是血肉之軀,何必非得互相折磨呢?是不是讓我也像哥哥那樣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甘心?」
是的吧。心魔繚亂,花焉知坐在床邊,晚風從窗戶的縫隙吹進屋裡,他寢衣微動,寒冷讓他想起了哥哥身上的溫暖,這世界上怕只有一個花君遲,待他無微不至。
「噔,噔,噔。」腳步聲輕輕地接近了蕭世言的房間,一路上踩著冰雪也毫無知覺,就想去見見想見的人。剛進小院,就看見夜尋守在門口,蕭世言開著窗戶,薄衣伏在窗前出神,花未拂忍不住呵斥:「怎麼這麼晚了還不歇下?嫌命長?」
「……」蕭世言轉身往裡屋走去,其實在花未拂剛進院門的時候蕭世言就注意到了他鮮紅的奪命傘,因為反應遲鈍又被他罵了一句。
花未拂走了過來,打發了夜尋回去休息,他進屋過來哄蕭世言。「跟我一樣,還在想以前?我很喜歡姑蘇的。」然而蕭世言賭氣不理,他便含笑坐在桌旁守護著,「也行,我就在這裡看著,你不願理我就早些睡下。」
蕭世言二十多歲的人了,自己都照顧不好,別說照顧別人了。本來想等著花未拂困了會走,沒想到花未拂還沒睏倦,他自己先睡著了。任他冬夜風雪交加,花未拂心裡已經很暖和了,伏在桌上守著床帳。
到了白天,在花家的院子里,夜尋給蕭世言送去的薑湯又被退了回來,準備去廚房再熱一下,轉角就看見前面花焉知把花未拂壁咚了。夜尋訕訕,只好繞路走了。
雪白的脖頸上,花焉知親吻了一下,手裡拿著一個玉質鑰匙在花未拂勉強晃了晃,「我說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不過這一次,我希望你主動一些,懂嗎?」花焉知歪了歪頭,在他面前丹唇微啟。
但花未拂一臉冷漠不將就,開了開口,就在花焉知以為他要親吻的時候,花未拂又閉上了口。「只不過想給花家省幾個錢罷了,既然如此,我去找人把門砸開。」說著,他起身就走。
「給你便是。」花焉知終究是妥協了,把鑰匙拱手相送,「戍星台解封,群玉花苑重修,戲水閣鑰匙給你,我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想讓你高興,只有你高興了,我的心才會喜。」
花未拂高傲地回身奪去了鑰匙,眸中多了幾分不屑,他拂袖自己走了。
寧可他親手殺了自己,也不願像哥哥那樣被逼死。花焉知目睹愛人離去的背影,傻傻地自欺欺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間還長,不著急。
拿到了鑰匙,回到房間的花未拂開始沐浴,如今的他不再奢求花焉知的回心轉意,反而厭惡這一次次親近,花焉知親吻過的地方他會使勁搓洗。他和蕭世言一樣,在花家很疲倦,一點也不似在姑蘇時那般輕鬆。
殺,還是不殺?花未拂早就恨不得將那個男人碎屍萬段,可是花焉知身上還有他想要的東西,為了他跟蕭世言的未來,他必須忍受下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不相信花焉知能忍得了多久,大不了魚死網破,誰都別想好過。
花未拂眉眼壓低,全身浸泡在溫水裡,他每次沐浴的時候總會想到當初遍體鱗傷地浸在葯池裡,只為挽回夫君的心。再到後來,他滿身是血被息絕收進九霄爐里,恢復肉身,自己經受的苦痛不亞於千刀萬剮,那個負心人明白么?
夜尋再一次端著熱氣騰騰的薑湯送進了屋裡,儘管蕭世言心情不好,看見誰就拿誰出氣,夜尋總得替花未拂照顧好蕭世言。「拿去熱了一下,公子趁熱喝吧。」
「不喝。」蕭世言趴在床上張望天空,兩隻鳥兒比翼雙飛,何其令人羨慕啊。
「公子還是別為難我了。」
蕭世言回頭,呵呵一笑,「怎麼?你不就是他派過來監視我的嗎?看住我,別在他們夫妻親熱的時候去打鬧,呵。」
「二公子為人如何,想必公子比我清楚,他是何用意,就不必我多說了。」夜尋把薑湯呈送到蕭世言的面前。
「他用意如何,我不想多管,他從來不會愛誰,只是遵從內心去保護,換了誰,都一樣。」蕭世言雙眼噙著淚,心神疲憊,「我好想回姑蘇。」
「公子再忍忍吧,蕭府還未修繕好,回去也是一片狼藉。」夜尋好心勸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