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機-2
魏無羨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緩緩走到廳堂正中,劍眉飛揚,雙眼熠熠生輝,周身氣場暴起,如同當年以一敵萬時的傲視蒼穹,獵獵生威。
他郎朗說道:「城外凶屍被陰虎符所控制,要破除陰虎符的控制,只需要另一對更強大的陰虎符。」
藍忘機瞧著魏無羨的眼睛無聲地睜大了,心底的不安又一次捲土重來,但說不出為什麼,只得再次用力握緊避塵劍柄。
魏無羨道:「雖不知是何人造出了城外控制凶屍的陰虎符,但我還是有點自信,斂芳尊手裡那塊陰虎符還是要比外頭的強上一些。」
「你想讓我把陰虎符交給你?」金光瑤愕然道。沒等魏無羨回答,金子昕已經衝口而出:「別想了!不夜天的賬還沒有償清呢!」
「哈哈哈,我百鬼反噬,死無全屍,還要怎麼償?」魏無羨目光冷颼颼地瞥向金子昕,冷笑道:「難不成憑你還能再殺我一次?」
「憑什麼你可以回魂,而死在不夜天的三千冤魂卻不得回魂!」金子昕怒目圓睜,若不是金光瑤死死攥住他胳膊,他已經朝魏無羨衝上去了。
金光瑤嘆道:「子昕,伯父的事你早該放下了。此時大局為重。」說罷使個眼色,幾個家主過來把金子昕牢牢地拉住,按在椅子上,金子昕掙扎不脫,面紅耳赤,胸口不住起伏。
「魏公子,請問我如何相信你不是藉機拿回陰虎符對付玄門百家?」金光瑤對魏無羨緩緩說道。他將對魏無羨的稱呼從「夷陵老祖」改為「魏公子」,聽起來竟然完全輕鬆自如、毫不違和。一時間,魏無羨彷彿又回到了射日之徵時期那個人人懼怕又不斷奉承的魏無羨。
「你沒得選擇。比起城外操控凶屍的人,我更可信。」魏無羨直言道,隨後臉帶微笑,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若說是為了城裡四萬平民,你信嗎?」
金光瑤噤聲不語,信與不信,現在也不那麼重要了。
魏無羨繼續說道:「斂芳尊如果不同意,我只有動手搶了。」唇邊一縷微笑不減,聲音里卻滿是寒意。
「魏公子,只怕我等寧可一死,也不能讓你搶了陰虎符去。」金光瑤將心一橫,昂起頭來,迎著魏無羨咄咄目光,頗為硬氣地答道。
「我來監督他。」藍忘機冷若冰霜的聲音突然響起,金光瑤不敢相信地轉過頭去,只見藍忘機面籠寒煙,緩帶輕袍,履不粘塵地緩緩走過來,站在魏無羨身旁。「除非我死,定不會讓他用陰虎符對付玄門百家。」
魏無羨凝住嘴角那抹笑意,深深地看向藍忘機,藍忘機目光深邃,虹膜清淺的眼睛如一雙鍍著朝霞的水晶明珠,正泠泠清清地注視著廳內眾人。
金光瑤道:「此半塊陰虎符根本毫無功用,敢問魏公子如何用它退敵?」缺了魏無羨自己毀掉的那一半,蘭陵金氏想盡辦法也沒復原的陰虎符,也就是黑黝黝的玄鐵破爛一件。
魏無羨道:「既然是我做的,自然有辦法讓它暫時復原。雖說陰虎符的原材料難得,但只要怨氣夠深重,普通的玄鐵也是可以暫時抵一抵的。」
「斂芳尊,還得向你討個寶貝,你腰上那把短劍,正好可以拿來練制虎符。」魏無羨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伸手指向金光瑤腰懸著的那把劍鞘古樸,一看就是上等器物的短劍。「虎符和短劍給我,你們就可以離城了。」魏無羨清清楚楚地說道。
金光瑤低頭不語,右手摸上短劍良久,也沒有解下來,最終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抬頭看著藍忘機道:「忘機,我知你心繫城裡平民性命,願意讓魏公子一試,我只有一個條件,還望答允。」
「講。」藍忘機巍然不動,神情肅然。
「待得退敵,務必將這半塊虎符送回金麟台。」金光瑤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魏無羨靜靜地看著藍忘機不語,面上似笑非笑,天井裡一陣風吹進廳堂,將他三千青絲與玄色衣袍吹拂飄動,全身似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黑氣,吹得廳堂內的眾人心中一陣寒戰。
藍忘機凝視著金光瑤,慎重無比地道:「我若不死,必定原物奉還。」
金光瑤從腰間解下短劍,又伸手從懷中掏出半塊虎符,兩個物件在手裡捏了半晌,彷彿重於千斤,遞出去的時候,手還在輕輕發抖。
魏無羨從容不迫地上前一步,從金光瑤手中接過虎符與短劍,目光落在手中之物上,眼中星河傾瀉,一瞬間竟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覺。未幾自己倒笑了笑,豈止是恍若隔世,明明就是已經隔世而立了。
眾家主紛紛發出喟嘆聲,藍忘機聽出那是對縱虎歸山的恐懼和自命清高的得意,明明還在半柱香之前,這些人只想著如何體面地保全性命,危機還未過去,自己的性命一旦無虞,仙門大德的牌坊立刻又樹了起來。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等他發話。魏無羨望向金光瑤等人,收斂了臉上笑容,道:「斂芳尊,請帶修士們離開南平城吧。」
金光瑤沒有動,金子昕卻忍不住又吼了起來:「魏無羨!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旁邊幾個家主又忙不迭地將他按在椅子上,生怕他發起瘋來,惹惱了魏無羨,兩邊一反悔,將生局改寫成死局。
魏無羨笑道:「有含光君看著我,你瞎操個什麼心?如果連含光君都不相信,那你們百家也沒人值得信賴了。」
眾人只道夷陵老祖與含光君水火不容,沒想到含光君在背地裡對夷陵老祖卻仍舊一副不偏不倚、大中至正的樣子;而如今夷陵老祖竟然也公開在眾人面前褒揚含光君品性高潔、光明磊落。在場的人不禁各自腹誹:這兩人的關係沒傳聞那麼糟糕是吧?
金光瑤注目在藍忘機臉上,見藍忘機對他點點頭,最終將牙一咬,大聲說道:「走罷!召回守城修士,即刻回程。」
自金光瑤起,眾人陸續走出廳堂,紛紛御劍而起,藍忘機看魏無羨一直注視著江澄被一個家主負在背上,又注視著他們御劍升空而去,抬首跟隨劍芒往天邊漸去,最後變成小小的黑點,久久不語。
藍忘機在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神色如常,只輕聲說道:「江宗主不會有事的。」魏無羨雖然叛出雲夢江氏,江澄縱然是圍剿亂葬崗的首領,昔日的兄弟今日的仇敵,時間的河流里隨手一抓都是滿滿的恩怨,但在魏無羨心中,只怕永遠都將他視作一起同生共死的手足。
「藍湛,咱們走吧。」遠去的劍芒消失在天邊,魏無羨收回目光,一絲柔和的微笑浮在臉上,眼睛里如薄霧瀰漫,他將虎符與短劍收進袖中,聽藍忘機低聲答「嗯」,兩人邁步走出廳堂,往大門走去。
林府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只在大門口看到四個守門的門生,魏無羨跟一個門生確認了鐵匠鋪的位置,與藍忘機走了出去。甫一跨出門檻,林府的朱漆大門就哐當一聲關了個嚴嚴實實。
雖近正午,但大街上店鋪緊閉、窗戶緊鎖,蕭瑟的風刮過空蕩蕩的街道青石板,只捲起些廢紙破布,翻動起角落裡的瓜皮果殼,未來得及收拾的招牌幡子嘩嘩亂響,除了魏無羨與藍忘機,就再沒有一個活人。
魏無羨忽然說道:「藍湛,我若不成功,你很可能會跟我死在一起。」在蕭索的無人路上,這麼一句帶著冷氣的話,愣是讓藍忘機聽出幾分忐忑的暖意來。藍忘機側過頭去,盯著魏無羨似笑非笑的眼睛,問道:「你害怕?」
魏無羨眼裡帶笑,答道:「怕,也不怕。但是你本不必跟我一起的。」
藍忘機收回目光,眼望前方,緩緩說:「除魔殲邪,職責所在。」
魏無羨將頭一偏,似乎想看清藍忘機臉上表情,眼裡閃動著點點光芒,略帶戲謔地問道:「只是這樣?」
「你還想怎樣?」像是被最初養的那隻兔子在懷裡輕輕拱了一下,藍忘機不動聲色地看過去。
「咳咳,不怎麼樣。」魏無羨撅起嘴唇,像是負氣一般,轉過頭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藍忘機跟上幾步,街角一轉,豁然開闊,街道盡頭粉白的房屋牆壁旁邊緊挨著一幢青磚屋子。門口的空地上,支起的竹棚沒有來得及收拾,鐵匠鋪的紅字布幡孤獨地垂掛在竹竿上,大小鐵件四處零落,緊挨著屋子的烘爐,杠炭還在明滅未熄,鋪子甚至連門都沒有掩上,裡面空無一人。
兩人對視一眼,分別從兩邊繞進屋子後面去,穿過後面一道窄小的月門,看到個極小的院落,門從裡面閂得死死的。費了一番功夫,魏無羨用討人喜歡的笑臉和三寸不爛之舌,加上藍忘機的銀子,才把鐵匠從老婆孩子身邊哄出來,將信將疑地到了前邊鋪子。
鐵匠脫去外衫,只著褂子,開始扯風箱,燒旺爐火,魏無羨趴在木漆斑駁,坑坑窪窪的桌子上,飛快地畫了一張圖樣,正是陰虎符的另一半。藍忘機看著圖紙,暗暗佩服,陰虎符設計精巧無倫,符身上面數個暗藏的契口刁鑽無比,凹凸紋路走向匪夷所思,難怪蘭陵金氏拿著半塊陰虎符想盡辦法也沒能復原。
只見魏無羨取出金光瑤的短劍,將短劍拋開,握著劍鞘反覆查看摩挲一番,然後交給鐵匠令他置入練爐熔化。藍忘機奇道:「為何用劍鞘?」
魏無羨抿嘴笑道:「這就是這短劍的妙處,短劍本身煞氣陰氣極重,可收被害之人魂魄,但同時被害之人的怨氣也聚集在短劍上,日子一久用劍之人必遭反噬,因此鑄劍之人用這罕見的玄鐵鑄造劍鞘,用以收集並封存這些怨氣,時至今日,不知道裡面聚集了幾百上千魂靈的怨氣,本體又是玄鐵,正好用來煉製陰虎符。」
藍忘機又問:「這就成了?」也是南平城內平民命不該絕,魏無羨在這裡,而可以用來救命的東西竟然都湊齊了。但隱隱有絲不安的情緒,就算眼前魏無羨笑著指指點點,勝券在握的瀟洒自如,也總在心頭纏繞著,無法完全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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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契合,這就是神仙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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