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心

猜心

魏無羨誇張地嘆了口氣,說:「我的好含光君,哪裡那麼容易,這劍鞘里的怨氣遠遠不夠,還得再借。」不似平時輕快的語調,這話說得像是受了委屈,又綿又長,還扇著一雙羽睫水汪汪地瞟了一眼過來。

聽見魏無羨以這種口氣喊出「我的好含光君」,藍忘機心跳突然就快了幾拍,一陣漣漪從心窩裡蕩漾出來,只得趕緊垂下眼帘,並起二指在桌子邊緣劃過,似專註在陰虎符的問題上,問道:「準備去哪裡借?」

「問你借可不可以?」冷不防魏無羨身子一下橫過桌面,將臉龐湊到眼前,幾乎貼著藍忘機的鼻子,時有時無的酒釀氣息撲在臉上,從七竅浸入身體的深處,麻麻痒痒,藍忘機只來得及睜大眼睛,盯著魏無羨烏黑瞳仁里的自己,一時間不知所措。

見藍忘機窘迫,魏無羨嘻嘻笑著縮回了身子,道:「逗你玩呢!你一身靈力,毀掉陰虎符還差不多。」

那縷並不馥郁但撩人的氣息隨之被抽離了過去,隔了一張桌子,藍忘機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聽魏無羨正色道:「不過,還是得要你幫忙,我一個人不成。」

藍忘機點頭,低低地「嗯」了一聲。魏無羨「噗嗤」一笑,眼裡亮晶晶的有如花火:「藍二公子,還是只會嗯嗯嗯的,你就不願多說幾個字嗎?」嬉皮笑臉的,凶屍圍住南平城這等事在雲淡風輕的神色里倏忽遠去,左右就是兩個人坐在這裡隨便聊聊天。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一種少年時代突然出現的無力感又籠罩心頭,那時藍忘機剛發現魏無羨像春風裡最漂亮的那隻鳥,華羽啾鳴賽過雲雀,而自己卻似山門前的石壁,筆直刻板靜寂無聲。

魏無羨笑得鼻子都皺起來,連連擺手道:「算啦!陪我去喝酒吧!」站起身來,側頭看看鐵匠:「看樣子,還得他忙一陣子,走,咱們去找吃的。」

藍忘機點頭起身,二人並肩走到不遠處的一間酒樓,找到躲在後院的掌柜和夥計,同樣費了好大功夫才讓掌柜同意重新升火做飯。凶屍圍城的消息讓城內所有百姓惶惶不可終日,若不是看在藍忘機仙門名士的氣度足夠唬人,只怕還真找不到地方吃飯。

魏無羨首先提了一罈子酒,與藍忘機在二樓雅間坐了,也不管沒有小二來擦桌子倒酒,拍開封皮,仰頭就喝。琥珀色的酒液來不及全部咽進喉嚨,順著嘴角一直流到頸項里,酒香隨著魏無羨咕嚕咕嚕地吞咽聲,無可抑制地飄散開來,雅間里頓時被這股微醺的氣味充滿。

藍忘機其實不勝酒力,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喝酒就醉了個天翻地覆,醒過來什麼也不記得,唯余碎玉笛子殘片滿地,胸前的滴血烙印一個。看魏無羨喝得痛快,不知怎地就有片如雲的安祥浮在心頭,連不太喜歡的略微沖鼻的酒香,都如同撫順后的兔子毛髮,變得溫軟柔滑。

「沒想到這小城裡的酒,居然還不錯!」一口氣灌下一壇,魏無羨咂咂嘴,一手放下酒罈,一手手背抹了抹嘴角,滿意地感嘆,眼睛亮得如同秋夜碧空里的天樞星,就在藍忘機的手邊,只要輕輕伸出手去,便可握個滿懷。

魏無羨仰頭喝掉罈子里最後一滴酒,藍忘機微不可查地抿起一絲淺笑在嘴角,道:「再喝一壇?」魏無羨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千杯不醉雖不至於,三五壇卻是如家常便飯。

魏無羨大喜,眉宇間神色霎時就飛揚起來,酒氣蒸騰,頰上薄現緋紅,真真是面若桃花,艷色撩人。不待叫小二送酒,自己飛身下樓去又提了一罈子酒上來,一邊坐下一邊讚歎:「含光君今日好大方呀!」

「慢慢喝。」藍忘機深深地瞧著魏無羨,微微淺笑,緊跟著補上一句:「不能再多。」

「好好好,依你。」魏無羨眯眼笑答,他雖嗜酒,卻從來分得清輕重緩急。當年戰場上,提著頭廝殺,每天朝不保夕,戰事後喝酒成了最大的慰藉,再粗劣的土釀,於死神擦邊的戰士而言都是瓊漿玉液。不少修士用酒來麻醉恐懼,以致於後期主帥聶明玦下令嚴懲醉酒誤事者,而昔年雲夢最大的酒罈子魏無羨卻從未因喝酒疏忽過任何一場戰事。

桌子上一疊瓷碗未來得及擺開,魏無羨伸手拿起一隻,斟了大半碗,推到藍忘機面前,一臉殷切期望,說道:「含光君,賞個臉,陪我喝一碗?」

藍忘機很想回答禁酒,但魏無羨眼裡綴滿星星,那滿滿的期望極為單純,令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阿苑,想到阿苑托著紅豆糕盼著他吃的模樣,他怕他一拒絕,下一瞬這張臉就會哭出來。望了半晌,藍忘機還是端起碗,淺淺地啜了一口。

閩北精釀的黃酒入口少了辛辣,反倒有一絲回甜,藍忘機只覺肺腑間衝出一股奔流的熱氣,直達頭頂百會,逐漸充滿整個身體,越積越多的熱氣無處可去,大抵都彙集在頭上,最後衝破七竅,使得每一口呼吸都如同火燎。

頭昏昏沉沉重如千斤,稍有晃蕩就會掉落,藍忘機趕緊伸手扶住不讓腦袋掉下來,可眼皮還是止不住往下耷拉,藍忘機只得又拚命睜大眼睛,但對面的魏無羨一個變成了兩個,兩張笑嘻嘻的臉好像開成了兩朵花。

恍惚間魏無羨的聲音像雷鳴一樣闖進耳朵,他聽見魏無羨在問:「怎麼就喝一口呀?」

藍忘機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張嘴,卻清清楚楚聽見有人用自己的聲音回答:「喝多了會醉。」驀然楞了一下,把眼睛睜得更大了。

外面的一切聲響都消失無蹤,只有魏無羨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天地:「喝一口就不喝啦?浪費!那個,你們家訓不是有不得拋灑糧食嗎?酒是糧食釀的,懂嗎?你啊,犯禁了!」

藍忘機聽他說得很有道理,姑蘇藍氏的標杆弟子當然不能浪費糧食,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碗,兩隻手捧起來就往魏無羨嘴邊送去,再次聽到別人用自己的聲音說道:「你喝!」可是有兩個魏無羨,卻只有一碗酒,藍忘機先給左邊的魏無羨捧過碗去,頓了一下,覺得不妥,又給右邊的魏無羨捧過去,還是覺得不妥,於是又移到左邊。忽覺手腕一緊,雙手被魏無羨捉住了,模模糊糊地看過去,誒,酒碗居然也變成了兩個,一對兒魏無羨就著自己的手,一口喝乾了裡面的酒,喔對,自己的手也變成了四隻。

藍忘機愣愣地看著兩個魏無羨捉住自己的四隻手,還在詫異這分身的法術怎麼來的,魏無羨的聲音又撞得耳膜嗡嗡作響:「你盯著我看什麼?好看嗎?」好看!就屬你最好看!但這麼說可真是不雅正,藍忘機只點頭如啄,心想絕不能回答,但立即又聽見有人用自己的聲音誠實無比地回答道:「好看。」

眼前的一雙魏無羨笑得更開心了,捉著自己的手不放,又聽他打趣道:「藍二公子,你硬把自己喝過的酒給我喝,這堂還沒有拜呢,就喝交杯酒了嗎?」

魏嬰是要和自己成親嗎?藍忘機震驚無比,但衝上腦門的意外狂喜立刻霸佔了整個腦海,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天地間再沒有比這更快活的事了。只是沒拜堂就喝交杯酒?這怎麼成?必須得予以糾正,於是他正色道:「尚未納采,未及親迎,怎能拜堂合巹?」看著魏無羨幾乎笑得打跌,藍忘機頗為著惱,用力抽回手來,道:「待我回稟叔父、兄長,央媒妁擇日抱雁問禮。」這回,清清楚楚是自己在說話,姑蘇藍氏重禮,自己心愛之人,自然不能苟且私合。

哐當一聲,酒碗落到了地上,魏無羨終於壓抑不住的笑清脆得如同爆竹在耳邊炸響,恍眼瞧見兩個魏無羨捂著肚子縮到了地上,藍忘機邁開沉重的腿,卻像踩在雲朵上著不了力,只得伸手撐在桌子上,歪歪倒倒地繞過桌子伸手去扶。

待得將頭一低,彷彿二十幾年喝過的水都湧上了腦袋,又重又晃根本穩不住,藍忘機不得不縮回雙手來捧住腦袋,生怕掉落在魏無羨身上砸壞了他。這麼一來,重心一歪,藍忘機整個人跌下去把魏無羨壓了個實實在在。

「哎呦呦呦……」耳里又傳來極其誇張的痛哼,暖暖的軀體在自己身下不住起伏,魏無羨一雙含著水氣的眸子離自己的眼睛只有寸許,鼻尖差不多已經碰在一起,藍忘機深吸了一口氣,吃力地想要站起身來,卻突然發現失去了自由,魏無羨緊緊箍住自己的雙臂,把自己固定在他身上。眼前只有那深不見底又清澈如洗的雙眸,忽閃著,映著自己愕然無措的臉。

魏無羨嘿嘿輕笑,整個人隨著笑聲在自己身下抖得厲害,一下一下撞擊在心上,藍忘機軟軟地放鬆了身子,那酒醉的不是人,是曾經碎了一地的相思。「藍湛,你喝醉了。」魏無羨笑著說道。

「我沒醉!」與你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那是揉碎在心底珍藏了三年沒來得及實現的宿願,明明白白擺在那裡,哪裡是醉了?藍忘機氣憤地辯駁。

「好好好!沒醉沒醉!」魏無羨又是一陣笑,「那你是把我當成心儀的仙子啦?你知道我是誰么?」

「魏嬰。」藍忘機低聲喊到,帶著點懊惱與警告的意味,哪裡有什麼仙子!喝醉的是魏嬰吧,否則為什麼這個人會傻到以為自己連人都分不清。

「是是是!我胡說,我胡說。」魏無羨依舊嬉皮笑臉,眼裡滿是戲謔,「你是認真的?真要結親了?」

「是!」是你自己說喝交杯酒的,可不許反悔,想要你,想到無法自已,除了你誰都不行。三年前你親口敲碎我的誓約,如今只需一個字,我就一片片拼起來再次獻給你。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仙子啊?竟讓我們含光君動了凡心!」魏無羨臉上的淺笑如微風吹過深潭帶起的波紋,底下卻是冰涼的死水。

「魏嬰!」明知故問,魏嬰你到底有多醉?心肺里聚集的熱氣全都涌至面上,燙得頭一陣一陣發暈,藍忘機氣結,狠狠地再次喊出這個鐫刻過千萬遍的名字。

「嗯~?」魏無羨好似有些神遊天外,轉回眼來,迷迷茫茫一片雲遮霧繞,不知是何心緒,然而跟著嘴角翹起,薄唇輕啟,又要開始胡說。

藍忘機想捂住那張搗亂的嘴,無奈雙臂被箍,一掙未脫,眼看魏無羨鬼話已到嘴邊,情急之下用自己的唇堵了上去,「唔唔……唔」慌亂中魏無羨只略微掙扎了一下,那極柔軟溫熱又不住顫抖的感覺讓兩個人都猝然睜圓了眼。

體香在交纏的唇齒間無聲地瀰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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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覺得很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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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魔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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