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鳩佔鵲巢客為主
用過午膳后,白盞說此時漣淓湖中的沁水葯蓮綻得甚是葳蕤,欲邀我一同前去觀賞觀賞。
我危坐在梨花木桌前呷了一口熱茶,毫無興味地婉言謝絕了她。這幾日我出奇的懶,周身酥軟得彷彿一絲氣力也使不出來,若是能不動彈盡量就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白盞昨兒個不知從何處替我覓來了一本名曰《笑林》的書冊,裡面內容風趣詼諧,不過對於我這種遍閱了天垠地荒各類秘本典籍的人來說,此書乏善可陳之枯燥無味,翻了數頁很快把瞌睡蟲勾了出來。
我踱到床榻上,將才躺下還未來得及展開錦被,門外「噔噔」的敲門聲很不適宜地響起在耳畔。
我皺了皺眉,輕啟檀口問道:「是誰?」
門外有人回道:「小主,是我。」是白盞。
白盞近來照顧得我很是體貼入微,哪怕一件極細極小的事情,她都會做得一絲不苟。娘親說白盞為人溫婉細膩,深諳明福惜福知恩感恩之道,當初她在鳳岐山第一眼遇見白盞之時,便覺她的雙眸清澈澄明,不像其他仙神,再怎麼望也望不到底。
我又重新走到桌前坐好,手中握著茶盞,仔細感受著茶身的一方溫熱,沖外說道:「進來吧。」
她端著碗葯湯走了進來,臉上掛著盈盈笑意:「小主,該吃藥了。」
每日午膳后一壁碗清香爽口的葯湯是我在葯山寓居以來必不可少的修行,而每一日葯湯所需的藥材揀選與燒火煎煮的工序全皆由藥王上神親力親為得以完成。白盞說藥王上神凡事講究事必躬親,尤其像煎煮葯湯之事,千萬馬虎大意不得。煎藥一事看似手到擒來,內里的法門卻別有天地,火候的掌握、器皿的選擇、水的取量、煎藥的時長均需滾瓜爛熟於心有成竹,倘若手法上失之一分一毫,那麼其藥效則會差之千里。屆時未達到藥到病除之效,算是徹底砸了葯山一門賴以生存的飯碗。
我一口氣啜凈碗內良藥,又就著茶水漱了口,見白盞立在一旁欲言又止面帶憂色,不禁笑問著:「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
她眉宇間略帶惆悵地嘆道:「小主,藥王師父欲想拜謁小主,我知你一向細靜,是以……是以……」囁嚅半晌,再未有一字吐出口。
我微一凝神,垂首思量了一瞬,微點了兩下頭,不由自譴道:「我目下寓居葯山,叨擾多日理當前往上神處道謝,爭奈一介抱病之軀,實不敢冒瀆。若是上神不嫌棄,那你就去替我煩請他過來一敘。」
她轉憂為喜,面色的愁雲慘霧立時散去一大半:「白盞在此先行謝過小主,在這天垠地荒,還是屬我青城山的小主最為善解人意。」
我啞然失笑,佯嗔道:「你莫拿甜蜜蜜的話來恭維我,你這死丫頭,不想嫁到葯山之後,竟也學會了阿諛奉承的手段。快去替我請藥王上神過來,我正可一併問問他,平日到底受了你多少花言巧語。」
白盞笑逐顏開地出了屋門后,我隨之整袂理襟,雖則不日前藥王上神替我瞧病之時已然窺見過我纏綿病榻前的狼狽與憔悴,可是而今我畢竟為一國之主,行事需面面俱到,千萬不可落下一絲褒貶。
我原先以為葯山上神想要拜謁我乃是出於周全的禮法,不得已而為之。當白盞領頭帶著十幾個衣著端正的人填滿屋子之時,我才撫額自嘆:怪我太傻太天真,未曾預料到藥王上神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行拜謁之禮,看來他果是把我當成了貴客。端的是汗顏不已吶!
一干人未等我反應過來,很是一本正經地撲通一聲,皆然齊刷刷地跪了下去,為首的一人是個身形高大、發須皆白的老者。他精神矍鑠地沖著我拱手道:「東壁天葯山小神拜見白兮仙執!」
還未等我適應,他身後稍靠左側的白盞夫君、藥王上神座下二弟子——元珩同樣神情肅穆道:「東壁天葯山藥王上神座下二弟子元珩拜見仙執尊上!」
緊接著,緊靠著元珩一面色看似呆木之人垂首作揖道:「東壁天葯山藥王上神座下三弟子玄胤拜見仙執尊上!」
我微一頷首,只是未待這首頷得痛快,稍靠三人後一些一眉宇間英氣不斷游弋的年輕人臉上笑色不減地行著大揖,朗聲而道:「東壁天,葯山藥王上神座下關門弟子,鍾毓,拜見仙執尊上。願尊上洪福齊天、仙壽無疆!」
我嘴角情不自禁地彎起一絲弧度,心內卻嘖嘖稱羨:人道藥王上神小徒弟鍾毓頑劣不堪、野性難馴,在我看來,此人率性坦蕩,恰似一塊未經愚匠雕琢過的璞玉,毫無斧鑿痕迹,渾然自成!假以時日,其成就絕非在藥王之下。
此生得此良徒,夫復何求啊!
其後白盞攜淳兒低頭恭敬道:「東壁天葯山藥王上神座下二弟子元珩髮妻白盞攜少子元淳,拜見青城仙執白兮尊上!」淳兒則甚是乖巧地拱著一雙白嫩的小胖手,緊隨白盞奶聲奶氣地磕頭道:「東壁天,藥王上神座下二弟子元珩之子元淳,拜見白兮姨娘!」
我沖他招招手,溫柔笑道:「淳兒,到姨娘這裡來。」
他看著我,徑直搖搖頭:「藥王爺爺,還有阿爹娘親、三師叔、四師叔他們都跪著,淳兒也要跟他們一起跪著。」
難得他小小年紀竟已生得傲骨錚錚,肩頭之上也負了不應他承受的擔當,我滿是欣慰地喟然一嘆。只等落在淳兒身後的婢女奴僕向我行了大禮之後,我忙抬手道:「白兮在此叨擾,有道是客隨主便,大家都先請起吧。」
藥王山雖則人丁稀薄,規矩卻異常森嚴,所有人眼巴巴地等著藥王上神起身後,這才盡然有序地從地上爬起來。
想是白盞提先報知給了藥王上神我喜靜的癖性,他一個揮袖,方才還摩肩接踵的房內須臾間就只剩下了我與他,還有白盞、淳兒四人。
藥王上神同我敘了寒暖,我請他坐下吃了兩盞茶,兩人亦客套地寒暄了一陣兒,在我一個不合時宜地哈欠落定過後,他忙推說有要事在身,借故遁身而去。
我望著落荒而逃的藥王上神,甚是好笑地搖頭嘆說道:「本是我為客,見今怎地他倒比我還拘謹,這可如何是好吶?」
白盞望著我,與我相視一笑,壓著嗓子說道:「藥王師父素來嚴於律己,還望小主莫要見怪。」
我拉過淳兒的小嫩手:「你們如此禮數周全,倒教我生了反客為主之顧慮,儼然我是這諾大葯山的主人,你們才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一樣。」
白盞矜持一笑,扶我上了床榻並替我掖好錦被,便拉著混沌茫然的淳兒出了屋子。
不移時,耳畔傳來一聲低沉的掩門聲,我接連朝天打了三四個哈欠,而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