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黼黻皇猷垣翰旃
夏風溫吐,樹影窈窕。
一連三日,太陽星君很是殷勤地恩澤著葯山這片仙脈福地,金烏垂熾著大地,所有人像是在炮烙酷刑裡頭咬牙煎熬著,一點點地虛耗著身體內所剩無幾的耐性。
遠處的青山崴嵬聳立,倏爾濃爩迤邐騰空,簇聚在一起仿若龍行龘龘。須臾,從那團滾滾翻騰的龍形烏煙之中,劃過一道瑞氣繚繞的玉虹。
我渾渾噩噩地在房內枯坐了片刻,白盞從外走進來,神色匆匆地對我說:「小主,水德星君拜見,已在廳內候著了,你見么?」
方才那道濃郁仙氣原來是水德老兒。難以置信,本仙執目下都躲來了葯山,他竟也能跟著找來,看來定是九重天上又發生了甚了不得的大事需讓他不得不親自登門造府,趕這一趟。依我對水德星君的了解,若非十萬火急之事,他是決計不會尋我尋到葯山來的,畢竟他與藥王上神不睦多年。
尋思了一陣兒,本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黎宸與我之事也屬昨日黃花,何必再徒添煩惱。可是轉念一忖,我同這小老兒的交情天垠眾仙皆知,倘或他日被人知曉水德星君在我處吃過閉門羹,有失風度不說,還平白地在我二人心尖兒上砌了一堵牆,忒地不划算。
我轉頭看了白盞一眼,萬般無奈地點頭道:「請進來吧,我今日若是令得他吃了閉門羹,他許能將這藥王府邸給拆嘍。我在這宅子里攏共住了沒幾日,屆時再賠藥王上神一座一模一樣的府邸,那我豈不是要從東海賠到西海,再從西海賠到北海,這冤大頭我可是萬萬不能做。」
白盞掩嘴噗嗤一笑,眼中閃著黑水晶眸子璀璨地望著我:「小主,你好壞,將老星君比作了特特來尋晦氣的紇刺星。」
我嘴角噙了絲笑意:「去吧,你替我迎迓水德星君的仙趾,我倒想看看這小老兒此番迫不及待,意欲何為?」
白盞唱了聲是輕笑而去。
我坐在桌前卻滿腹疑惑,心思急遽電轉雷掠,尋思著近期神族新帝君與歆瑤天神好事將近,這水德星君此際當耗在天宮忙得團團轉,何故如此悠閑還來這葯山同我一遭賞花吃香,莫非九重天上真的發生甚了不得的大事?
很快,水德星君步履匆匆地從外頭一陣風似地颳了進來,面顯焦灼之色,額上溝壑縱橫的道子幾日不見,又加深了幾分。我喟然一嘆,看來這位在神族頗是德高望重的老星君近來過得很是凄楚吶。
他矮身作揖道:「小神見過尊上。」聲音略顯滄桑,恍如昨夜涼霜冰凌,初入耳畔,甚讓人覺得不適。
我斟了一杯茶與他,眼瞼一仰,眼角含了縷笑意,道:「老星君一路風塵僕僕,想來路上障煙叢生,先吃杯香茶壓壓驚。」
他正襟危坐好,臉紅脖子粗地端著茶盞一飲而盡,訕訕抹嘴笑道:「不期我的一番窘迫還是落入了尊上仙眼,咳咳……」
我又替他的空盞內注滿香茗,唇邊的笑意不退,緩緩道:「你先別忙著咳,再吃一盞,等歇穩了再說不遲。難道你還怕本仙執跑了不成?」
孰料他咳得益發地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我撫了撫額頭,雙目緊閉著歇了歇。近來不知為何,倦勁兒總是不定時的洶湧襲來,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哈欠,默了默,手支頤做闔目沉思狀。
水德星君見我入定得很不是時候,疾忙佯咳幾聲,初頭那三兩聲咳嗽只不過是故意而為之引起我的注意罷了,沒想到當他這咳聲落到最後一個之時,一個不小心岔了氣,堪堪接連十幾個震耳欲聾的雷吼,瞬時驚跑了我的清夢。
我悠然睜眼,望著對面臉上通紅一片的老星君,聲如細紋地關切道:「老星君若覺不適,可改日再來登門造訪,本仙執就不送你了……」
他忙急急地擺動著袖子,咳聲迭起道:「尊上……萬萬……不可,咳咳……小神今日確有……」
觀他一副通氣不暢的樣子,我伸手拿過茶壺再替他傾出一杯,眉宇輕舒著:「你這老星君,本仙執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何必作真。有甚事本仙執洗耳恭聽,你就暢所欲言吧。」
不想接下來他撲通一聲跪拜在我跟前,垂頭接地地悲戚道:「小老兒懇求仙執尊上,千萬將吾神族一脈救上一救。」
我大感驚訝,先不說水德星君這揖作得莫名其妙,然他神族與我白兮及我蛇族一脈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他這一族遭了厄難他不去與老帝君、新帝君相商,卻巴巴跑來葯山問我這個異族的國君討要偏方,這倒也算新鮮!
我摩挲著茶身,微蜷著指尖兒在光滑的杯麵上一圈圈地畫著,許久,蹙著額眉,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先與我道清楚了我才知能不能幫得上忙。莫不是你就想憑藉這隻言片語拉我去替你神族一脈擋劫,那你可是太高看我了。況我與你神族新帝之事想必你也略有耳聞,我同他黎宸已屬天涯舊恨,我在此廂獨自凄涼人不問,他在神族焦頭爛額忙洞房。我白兮並非守傍高樓的望夫女,也不想在這滄海桑田的經變里化身為櫛風沐雨的磐石。」倏爾氣血上涌,心頭莫名一抽,才覺這無名之火發的甚是毫無道理。垂眸見水德星君還畢恭畢敬地跪在涼地上,擎手揉了揉額上印堂穴,囑道:「老星君先起來吧,你所求之事本仙執要在聽完之後斟酌一二才可回復於你。目今,你就先將來龍去脈如何,說個透徹於我過過耳吧。」
水德星君從地上顫巍巍地爬起,整了整衣飾后,又握緊桌上茶杯戰兢兢地順了一口安魂茶。隨之眼望遠山青翠,與我娓娓道出了往昔那一段被塵封了許久許久的風煙往事。
……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白盞從外推門踱了進來,見我獃獃地坐在原地,始終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她替我掌了一盞風燈擱在桌上,攏身上前,俯視著我,盈盈笑道:「小主,晚膳可有想吃的么?」
我伸出手,一把將她死死抱住,竭盡全力地疊聲道:「白盞,我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生下來,一定要生下來。」
如果不生,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