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鶴見川和我妻善逸,兩個舉世罕見的膽小鬼,此時瑟瑟發抖地抱在了一起。
幽暗寂靜的廚房裡,鐵鍋和灶台相碰發出的聲響斷斷續續地響起,那口大大的、上了年頭而略帶銹跡的大鐵鍋,一下一下地抖動著,像是鐵鍋底下的灶里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彼此捂住了對方的嘴巴,兩雙同樣驚恐睜大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不遠處的灶台。鶴見川的額角冒出了一滴冷汗,咕咚咽下了一口唾沫。
哐當!
那口大鐵鍋終於被頂歪到了邊上,露出了一條縫隙,從那條黝黑的縫隙里鑽出來的是——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啾太郎?????」
——善逸的鎹(麻)鴉(雀)。
鶴見川鬆開了手,目帶鄙夷看向了善逸。
「那是什麼眼神!那算是什麼眼神!我和啾太郎一進來沒多久就走散了!我怎麼知道它也在這裡還躲在灶台里啊!!噫——!!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等一下!說到底不是你先說那裡藏著鬼的嗎!」
「……哼。」
雖然很想繼續甩鍋給善逸,但善逸說的也沒錯,所以鶴見川這會兒只能扭頭假裝不屑和他爭辯。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什麼叫做『哼』啊——這種時候不該說『哼』而該說『對不起』吧!快給我道歉啊!」
「……唔。」
鶴見川不滿地鼓起了臉頰。
「咕、」
善逸的控訴戛然而止。
『那算是什麼表情!』
『——稍微有點太可愛了吧!!』
「對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錯!小鶴見你是好心提醒我我不該這麼說你的!!!」
鶴見川VS我妻善逸,我妻善逸因對手過於可愛而舉旗投敵,本場比賽鶴見川勝。
「啾、啾啾!」
圓滾滾的啾太郎拍打著小翅膀飛到了他們的身邊,叫聲急切,然而鶴見川不是鳥人也是迪×尼公主,並不能聽懂它在說什麼。
「安靜點啊啾太郎,萬一把那個鬼引回來了怎麼辦。」善逸一手捧住啾太郎,試圖捂住那張小小的尖嘴,但卻被啾太郎啄了一口,「疼!」
「啾啾啾!」
撲棱著翅膀,啾太郎咬住了善逸的袖子,拽著他朝灶台的方向而去。鶴見川和善逸兩人迷惑地對視了一眼,還是小心翼翼地跟著啾太郎,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灶台邊。
縮在善逸的背後,鶴見川探出腦袋看了看,灶台上的大鐵鍋髒兮兮的,鍋底還結著破敗的蛛網。
「這個鍋怎麼了嗎?」鶴見川問道。
「啾、啾啾啾——」
鬆開了善逸的袖子,啾太郎跳到了灶台上,拳頭大小的身軀努力地頂在鍋邊,像是想要推動鐵鍋。
和善逸對視了一眼,鶴見川伸手抓住了鐵鍋的邊沿,指尖傳來的是厚厚灰塵和銹跡的觸感。鶴見川和善逸兩人一人抬著鐵鍋的一邊,將這口鍋從灶台上抬了下來,放在了地上。
鐵鍋落地發出了一聲悶響,鶴見川將鍋往邊上又踢了踢,轉頭看見啾太郎示意著他們從灶台上的口子朝下面看去。鶴見川探頭看了一眼,只見到一團黑,隱隱約約有著些柴火之類的東西的影子。
「這不都是些燒火的東西嗎?善逸茫然地看向啾太郎。
「啾啾啾啾啾啾!!」
啾太郎看起來有些焦急,小腦袋不停地朝灶底下示意,甚至扯著善逸手背上的肉,帶著他的手往底下伸。
「疼疼疼!快鬆口!要出血了真的要出血了!」
疼的眼冒淚花,善逸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出了個火摺子來,呼呼地吹燃,昏暗的廚房裡頓時亮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看就是了!」
將點燃的火摺子湊到了灶台上的圓口邊,善逸俯下了些身子,想要借著火光看清灶台里的東西。
「……誒?」
他獃獃地發出了一個語氣詞。
鶴見川站在他的身後,感覺到善逸的身體好像一瞬間僵硬了起來。她正要從善逸的背後出去,也看一看灶台底下是什麼,就見到善逸的手一松,火摺子差點就要掉進灶里去,但被啾太郎撲著翅膀用鳥嘴接住了。
「怎麼了?」鶴見川問道,同時朝著灶里看去。
黑洞洞的灶里,在一些堆得亂七八糟的樹枝之類的可燃物上,一具幼小的白骨正躺在那裡。
那大概是個一歲上下的小孩子,總之年齡應該很小,細細的白骨散落著,一顆小小的頭骨堆在骨頭的最上面,空洞的眼眶正對著灶台上的開口。
鶴見川跟著與謝野和亂步學過一點點有關人骨的東西,在那顆小小的頭顱上,她看到了一些凹下的印子,那是類似小型獸類留下的咬痕。她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這具嬰孩的屍體,並非是自然腐爛,而是被某種動物吃掉的。
或者說——她想到了剛來這裡時她所見到的「小女孩」,這個幼小的孩子,很可能是被剛剛這棟房子里的那隻鬼吃掉的。
——不對。
鶴見川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善逸,你剛剛是不是說過,那個鬼只有廚房不會進?」鶴見川問道。
搶過了啾太郎叼著的火摺子一把滅掉,善逸打著顫回答她,「應、應該是。」
「你之前還躲進過其他的廚房嗎?」
「這裡是我見到的第三個廚房,我在發現的第二個廚房裡躲過一段時間,沒有被找到,我就想從這座房子里逃跑,結果從那個廚房裡跑出去之後,我很快就又被發現了,逃跑的時候又躲到了這個廚房裡,發現那個鬼找不到我了,所以我想,可能躲在廚房裡就不會被發現了。」
「但是……」鶴見川害怕地抓緊了他的袖子,「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那具小孩子的骸骨上,好像有著被鬼吃掉時留下的牙印。」
「那個鬼會不會不是『不進廚房』,而是找過其他地方,都沒有發現我們的話,『最後進廚房』啊。」
鶴見川哆哆嗦嗦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不、不要啊——!」善逸立刻抱著頭縮到了角落裡,「說到底我還是要死在這裡嗎!好不容易躲了這麼久結果還是要死在這裡嗎!……不不不、好像死在這裡也好,在第一次任務的時候死掉了,以後就不用繼續這種可怕的事情了——但是很痛啊!被吃掉一定會很痛的吧!我不想要痛啊——!」
鶴見川發現自己好像和善逸還是有點微妙的區別的,比如說她主要是怕死,但是善逸好像比起死更怕痛……?
「小鶴見……真的沒有辦法叫不動過來救我們嗎?」善逸哭唧唧地看著鶴見川。
「這也不是『叫不動過來』的問題啊……」鶴見川也哭喪著臉,「我怎麼讓不動跑到夢裡……咦?」
——已知:1、這裡是夢裡。2、夢裡發生的事情都是假的。
——可得:就算在夢裡死掉了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善逸,你安心的去吧。」
突然換上了一副刑場訣別的肅穆神情,鶴見川按住了善逸的肩膀,面色沉重地說道,「下次我會努力爭取在安全的地方夢到活蹦亂跳的你的。」
「……啥?」
善逸像是只獃頭鵝一樣呆住了。
看這鮮活的表情,要不是做過一次夢,鶴見川都要以為善逸真的是個人……呸,善逸是個真的人了。
「善逸,你有什麼喜歡吃的嗎?」鶴見川問他,並且貼心地準備好好記住,下次有機會見面的話爭取給善逸夢到他在吃大餐。
「甜食和高級料理……不對!!這個時候聊吃的難道是要給我準備斷頭飯嗎?!」
「不,斷頭飯大概是趕不上了,下次吧。」
「下次也不要——為什麼我要吃斷頭飯……不也不對、為什麼我一定要斷頭啊!雖然說能痛快一點死掉是很好、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要平平安安地回去孝敬爺爺啊嗚嗚嗚……」
善逸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起來,順手拿過臉邊的布料擦了擦眼淚。
「……嗯?這是什麼?」
他淚眼朦朧地看著手裡拿著的黑色面料,視線下移,看到的是一雙穿著黑色絲襪的長腿和白色的室內鞋,視線上移……
鶴見川黑成鍋底的臉就在他的頭頂。
「——變態!」
啪!
鶴見川狠狠甩了善逸一個巴掌,從他的手裡搶回自己的制服裙擺,退出了兩米遠。
頂著鼻涕眼淚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善逸覺得今天真是他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了,比當初被喜歡的女人騙光了錢財然後討債的人找上門還倒霉,那個時候還有爺爺出現救了他,但是現在只有他和鶴見川,怎麼看都是要一起死在這裡的配置。
「嗯……其實也不一定會死啦。」鶴見川整理著裙擺,有點不高興地噘嘴說道。雖然不知道外面的那個鬼有多厲害,但是憑藉善逸當初展現過的雷霆一刀,鶴見川覺得善逸對上那個鬼,應該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像善逸一樣殺鬼的劍士,都掌握著一種叫做「呼吸法」的能力,類似於劍客們的劍技,鶴見川知道善逸學的是「雷之呼吸」,這種呼吸法一共有六個招式,但是善逸說他不管怎麼努力,也只學會了第一式「壹之型·霹靂一閃」。
不過鶴見川覺得,只會第一式的善逸,已經很厲害了,如果以不動行光為計算單位的話,他大概有0.5個不動那麼厲害了。
善逸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乾淨了臉上的眼淚。
「吶……小鶴見。」
「嗯?」皺著眉頭,鶴見川還在努力弄乾凈被善逸搞得皺巴巴了的裙子。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啊?」
善逸圓圓的眉毛苦惱地皺在了一起,他微微歪著腦袋,像是在努力聽清些什麼。
「奇怪的聲音?」鶴見川停下手上的動作,側耳仔細聽了聽,除了他們這兩人一鳥的聲音以外,周圍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沒有啊,你聽到了什麼嗎。」
「奇怪的聲音……有一點像跑步的聲音,但是又沙沙沙的,好像有點耳熟。」
「就算你說沙沙沙的……」鶴見川撓了撓頭,還是沒聽懂他的形容,「我什麼也沒聽見啊。」
「你沒聽見嗎?那個聲音好像越來越大了,現在又有點呲拉呲拉的……啊、我想起了!」善逸一下子看向了鶴見川,「那個聲音,我之前在藤襲山就聽到過!就和——」
「不動衝出去殺鬼時的聲音一樣!」
他的話音堪堪才落下,幼女身形的鬼就砸破了單薄的拉門,飛了進來,狠狠地摔在了廚房裡的飯桌上。
「疼……好疼——!奈奈子好疼!我討厭你!等爸爸媽媽回來之後我一定要告訴他們!」
「你欺負我——!我要吃掉你!」
穿著條紋和服的小女孩爬了起來,她大哭著,那雙曾經拽住過鶴見川袖子的小手,變成了猙獰的利爪,鮮紅的眼睛徹底看不見了瞳孔,只剩下了一片血紅。
她被一腳踢飛出去了三個房間,直接砸進了她最寶貴的廚房裡。
肚子好像又咕嚕嚕地叫了起來,餓意佔據了大腦里的所有思緒,腸胃好像都絞在了一起,胃酸順著食道泛上來,灼燙又酸苦。
涎液從口中流了出來,沾濕了和服的胸口,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她好餓啊,為什麼爸爸媽媽還沒有回家呢?家裡已經什麼吃的都沒有了,弟弟餓得一直在哭鬧,但是她自己也什麼吃的都找不到了。
她真的好餓啊,餓的……
就算是人也可以吃下去了。
奈奈子定定地看著兩個房間外的那個紫發的大哥哥,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比她吃過的任何人身上的味道都要香,就算是她曾經吃過的、好像是叫做「稀血」的人,身上都沒有這麼香的味道。
明明把她變成鬼的、那個眼睛像是彩色的琉璃一樣漂亮的哥哥說過,有「稀血」的女孩子才是最好吃的,他還特意請她吃了一個「稀血」的姐姐呢,但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個把她打得很痛的大哥哥,身上散發出的味道,會比當時吃掉的「稀血」的大姐姐還要讓她直流口水呢?
簡直就好像是——
她當初吃掉的弟弟一樣美味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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