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奈奈子是在六十年前變成鬼的。
那一年,村子遇上了百年都難得一見的飢荒。先是持續了兩個月的大旱,之後又是接連不斷的狂風暴雨。山崩地陷,泥石流阻斷了村子與周邊城鎮的道路,日子愈發艱辛。
家裡的糧食早在旱災的時候就見底了,田裡沒有新的糧食收穫,山上的飛禽走獸、合理的魚蝦蟹蛤也早就被捕撈殆盡,家家戶戶只能靠著野菜勉強度日。
但是野菜也總有被挖光的一天。漸漸的,村子里死掉的人越來越多了,能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了。於是某一天,奈奈子的父親背上了竹筐、帶上了鐮刀,離開了家裡。
「幸,家裡已經找不到吃的了,我要翻過山去看一看,或許村子外面還能找到些可以吃的東西。」面色發黃、兩頰凹陷的父親說道。
「但是山上的路,早就因為泥石流和塌方堵住了。這幾天又開始下暴雨了,太郎,我們還是……」
「村子附近已經找不到吃的了。」父親打斷了母親擔憂的話語,決然地走出了家門,「我會帶著吃的東西回來的,幸,照顧好奈奈子和陽。」
父親在一個雨天出門了,到了夜裡,暴雨又嘩啦啦地降下,村子外的那座大山在半夜裡傳來了轟隆巨響,比天空中咆哮的隆隆雷聲還驚天動地,簡直就像是神明的震怒。
第二天早上,奈奈子聽到村子里的人說,那座通向村子外的山,又因為連日的暴雨而塌了半個山頭。
父親再也沒有回來,家裡又勉強吃了幾天的野草野果,終於還是要撐不下去了。
「奈奈子,阿娘出去找吃的,你要乖乖呆在家裡,照顧好弟弟。」
母親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在一個天色陰沉的清晨離開了家裡。飢餓讓母親變得瘦骨嶙峋,一張臉削瘦的不成人形,那雙以前總是被人稱讚美麗的眼睛,像是魚目一樣可怖地凸出,但是奈奈子一點也不怕,因為母親望著她的眼神,依然就像是飢荒發生前一樣溫柔。
可是這樣溫柔地望著奈奈子的母親,最後也還是沒有回來。
家裡只剩下了六歲的奈奈子,還有她那剛剛一歲的弟弟陽。奈奈子餓了三天,還是沒有等到母親回來,她學著母親的樣子,拔了野草放在廚房的大鍋里煮,還因此燙傷了手。但她還是餓,餓的想要把胃都掏出來。
弟弟一日日地因為飢餓而哭鬧,那副幼小的身軀愈發瘦弱了下去,幾乎是皮包著骨頭了。可是奈奈子也找不到吃的,弟弟餓,她也餓。她只能抱著弟弟,躲在廚房的灶台邊,等著父親和母親有一天能帶著吃的東西回來。
奈奈子很久沒有走出過廚房了。有時她會餓的暈過去,迷迷糊糊地夢見以前母親站在灶台前,給他們做飯時的情形。父親從田裡回來了,鬆軟的米飯和油亮的肉菜端上飯桌,整個廚房裡都飄散著飯菜美味的香氣。弟弟被爸爸舉在肩頭,清脆地咯咯笑著,她幫著母親擺好碗筷,拿起筷子就想要夾走她最喜歡吃的五花肉……
「哇——哇——」
懷裡的弟弟突然又大哭了起來,奈奈子一下子從美夢中驚喜。香噴噴的飯菜都不見了,只剩下了空空蕩蕩的廚房,還有在她懷裡啼哭的弟弟。
奈奈子的肚子又叫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肚子里好像有什麼東西灼燒著,順著食道就要湧上來,她難受的蜷縮起身子,餓得腸胃都絞痛了起來。
「哇——」
弟弟又哭了起來,他那麼小,瘦的連骨頭的形狀都能看見了,小小的一團縮在她的懷裡,很輕,又很吵。
奈奈子看著懷裡的弟弟,恍惚間眼前好像又出現了夢裡的那盤肉,每一塊都肥膩膩的,亮晶晶的油水順著瘦肉淌下來,肥肉軟軟嘟嘟,在淋著的醬汁下晶瑩剔透。熱氣從盤子里冒上來,撲鼻的香氣溝的她直流口水……
奈奈子咬了下去。
她聽見了弟弟咯咯的笑聲,像是銀鈴一般清脆,就好像在飢荒之前,父親將弟弟舉過頭頂時,他發出的那歡悅的、天真無邪的笑聲。
——啊,我把陽吃掉了。
奈奈子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看著弟弟只剩下了半截的身軀。可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因為你看,弟弟那殘留著的大半張臉上,不還扭扭曲曲地帶著笑容嗎,弟弟在被她吃掉的時候,不是挺直了哭泣、咯咯笑了起來嗎。
——弟弟一定也很希望我把他吃掉。
奈奈子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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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動行光本來是在鶴見家附近的小公園裡喝酒的。
鶴見川的媽媽總是嚴令禁止他喝酒,就算是甘酒也不行,因為他喝甘酒也會醉,所以不動行光每次在家裡喝酒,都會被鶴見媽媽沒收掉所有的甘酒,於是他只能躲在附近的小公園或者是偵探社,才能好好地喝酒。
但是他坐在盪鞦韆上,晃晃悠悠地剛喝下一口他心愛的甘酒,眼前一花,他就拿著酒瓶站在了一座昏暗的日式老宅里。
「啊?這是哪?」
不動行光醉眼朦朧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拿著酒瓶,大搖大擺地打開了屋門,一邊喝著酒,一邊大大咧咧地在這座房子里隨便瞎逛。
本就不多的甘酒很快就見了底,不動行光倒拿著酒瓶抖了半天,也沒見到還有一滴酒,於是他只好悻悻地收起了酒瓶,打算從這座奇怪的宅子里出去,但是他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玄關在哪。
這座房子簡直就像是沒有邊界一樣,打開一扇門必定是一個新的房間,或者是走廊,牆上的窗戶不動行光扯了半天也打不開,拿刀戳也戳不破。
他盤腿坐在窗戶邊上,撐著腦袋生了半天悶氣,醉意下去了幾分,才忽然察覺到,在這座宅子里,隱隱約約還有著一股和他同出一源的靈力,雖然說這股靈力很輕微,又像是罩了層布一樣模模糊糊,但不動行光還是很快就意識到了那是他的現任主人,鶴見川。
想也沒想,他起身拍拍屁股就準備過去找人,然而還沒有走出這個房間,他就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像是有人在走廊上小跑著朝這個方向而來。
不動行光聞到了一股令他有些難受的氣息,有些像是之前他遇見過的那些「鬼」,但是似乎又沒有那麼惡臭,但不動行光還是抽出了本體刀,站在了門后。
腳步聲在這個房間的門口停下了。屋外的那個傢伙似乎是在確認些什麼,在門口佇立了幾秒,才刷地一下拉開了門。
那是一個穿著紅白條紋和服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六七歲的樣子,膚色是不自然的蒼白,雙眼好像溢著血一樣鮮紅。她仰頭看了看不動行光,露出了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
這個詭異的女孩開口對他說道——
「大哥哥,你聞起來好好吃啊」
「我可以把你吃掉嗎?」
『什麼啊,又是鬼嗎。』
不動行光理也不理她的話,乾脆利落地揮刀砍向她的脖子。
*******
「不——動——!!!!」
救星從天而降,鶴見川和善逸一齊迸發出了驚天尖叫,簡直像是要把天花板也掀翻。鬼和屍骸都被丟在了腦後,兩人一鳥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房間,一左一右躲在了不動的身後,啾太郎圓滾滾的身軀縮成一團,窩在了善逸的頭頂。
「拜託你了啊不動!」
「嗯嗯!回去之後這個月剩下的零花錢都給你買甘酒!」
善逸和鶴見川一唱一和,一致將殺鬼的重任交給了不動。
「不要扯我的頭髮!」
不動一把將自己長長的馬尾辮從鶴見川的手裡抽了出來,語氣不好地大聲說道。
這個鬼本身好像也不是很強,只是機動會比之前在藤襲山遇見過的鬼要高不少而已,不過也還算能應付得過來,但是麻煩的是,她好像有什麼特殊的能力。
每一次只要讓她打開門逃出房間,她的身影和氣息就會立刻消失不見。但是有的時候,分明周圍沒有她的氣息,她卻又會突然打開不動身後的門,進入這個房間。
不動行光隱約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宅子里的很多房間都不只有一扇門,幾番纏鬥下來,他大概也猜出了這個鬼似乎有著「讓門連接任意一個房間」的能力,她可以讓自己打開的任何一扇門,通往本不該在這扇門背後的其他房間。
並非是房間改變了,而是一種類似於哆啦×夢的任意門一樣的技能,只不過她所觸碰到的門只能連接著其他的門,而不能讓她憑空出現。
所以想要砍下她的腦袋,就要用比她更快的速度、在她碰到門之前就斬下手裡的刀。
要比的是機動的話,就算自認只是把廢刀,身為短刀的不動行光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一個小孩的鬼。
但是這個鬼……實在是太煩了。
想起了剛剛被戲耍的經歷,不動行光不爽地黑下了臉。
比很多短刀付喪神都還要小的個子,靈活得像是條滑不留手的泥鰍,一直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笑聲難聽得像是打碎了的玻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身上沒有其他鬼那樣臭的味道,但不動行光還是覺得她比藤襲山那些丑出天際的鬼還要惹人心煩。
「那個鬼流口水了誒。」鶴見川悄咪咪和善逸交頭接耳。
「好像是對不動流口水的。」善逸偷偷回答道。
「因為不動看起來很好吃嗎?」
「好像說鬼特別喜歡吃有『稀血』的人類,可能不動是稀血吧?」
「血?不不不,不動不可能是稀血的,他身體里流的應該是冷卻材。」
「冷卻材?那不是鍛刀用的嗎?」
「我也不太懂啦,是不動自己說的,他喜歡吃玉鋼、木炭、冷卻材還有砥石,好像刀子們都喜歡這四個東西。」
善逸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哎呀。」鶴見川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招招手示意善逸把耳朵湊過來,自以為很小聲地說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不動他不是人嘛!其實不動是刀子精……呸,刀劍的付喪神。」
「你不是也用刀嗎。織田信長你知道吧,就是那個戰國時期很有名的那個……誒這裡應該也有戰國時期?對對對、就是那個結束了室町幕府、稱霸了天下的那個,他有一把愛刀,叫做「不動行光」,後來送給了森蘭丸。」
說到這裡,鶴見川有些小得意地看向了善逸,「不動就是那把「不動行光」的付喪神。」
她的話音尚才落下,幼女外貌的鬼就已經衝進了這個房間,木屐蹬地的聲響急促如鼓點,她高高地躍起,化作了利爪的雙手抓向了不動的臉,但卻當的一聲撞在了刀刃上。靈活地抓住了刀身,女孩像是只抱木的猿猴一樣吊在了刀上,踩著木屐的腳踢向了不動的胸口。
不動行光猛地將刀揮向了一側,鬼被甩了出去,砸向了右側牆面上嵌著的拉門。
唰啦——
拉門在鬼砸上的前一刻自動打開了,那具小小的身體在穿過門框的那一瞬間,如同融化在了黑暗裡一樣,在他們的眼中消失不見。
哐!
拉門自動又合上了。
只是一個短暫的交手,鶴見川和善逸立刻被嚇得噤若寒蟬。
屋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寂,片刻之後,善逸帶著哭腔的聲音才結結巴巴地響了起來。
「果、果然……那個鬼——」
「是異能的鬼……」
「……啊?」
鶴見川獃獃地應道。
『鬼也可以是異能者嗎?』
她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了叫囂著「我的「超推理」才是世界第一的異能」的亂步,以及借著「請君勿死」磨刀霍霍向患者的與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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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改成晚上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