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鶴見川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個體力廢材,竟然會有被要求揮刀五百下的一天。
她茫然。
茫然地看遠處初升的朝日,茫然地看幾米外正在教導與謝野體術的福澤社長,又茫然地看坐在屋檐下咬著肉包的亂步。
本來這個時候,她應該是要和亂步排排坐一起吃包子的,但是今天,她茫然地低頭看向了手裡握著的木刀,搞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和不動他們一起訓練。
「二百六十八——腰垮了!」
啪!
只是一瞬間的鬆懈,后腰就被毫不留情地狠拍了一下,不動行光如同惡魔一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鶴見川嚇得一縮脖子,又立刻擺正了姿勢,酸痛的手臂在又一刀揮下之後,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被木頭刀柄摩擦著的掌心和手指很疼,酸脹沉重的雙臂很疼,始終緊繃著的肩胛很疼,挺直不能塌下的腰身很疼,支撐了好半天的小腿也很疼。
但是現在才揮了兩百六十九下刀!離五百刀的目標還差將近一半!
一大早就莫名其妙被不動拖來訓練的鶴見川終於受不了了,她丟下手裡的木頭短刀,不管不顧地坐在了地上,癟著嘴仰頭抗議。
「不要!我不要揮刀了——我又不用打架,為什麼我也要跟著你們訓練啊?!」
「因為你太沒用了。」不動半點也不留情面地說道,「主人拖後腿的話,刀劍再怎麼厲害也會受到掣肘的。」
「嚶!」
鶴見川抱頭。
她當然知道不動說的是什麼。之前在夢裡遇到那個小女孩模樣的鬼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她拖了後腿,不動也不至於要和對方糾纏那麼久,結果還受了傷。
那個鬼就是看出了鶴見川是個弱雞,所以在發現不動難對付之後,轉而一心先朝她去的。如果不是因為善逸的夢遊buff關鍵時候又上線了,最後那一下她多半要少塊肉。
可是就算這樣那也只是個夢啊!現實里又不會遇到鬼!
鶴見川還是不幹,訓練什麼實在是太辛苦了,要知道,她不僅怕死,她還怕累啊,不然哪至於八百米補考了三次!揮刀兩百多下已經是極限了,再多的話她覺得自己可能就要上一套與謝野的急救了。
「反正夢裡出事也沒關係的吧!」
她抱著腦袋反駁道。
「什麼啊!那要是你受傷喊疼,我也是不會管你的!」
不動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為鶴見川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現在的主人的話,他才懶得做這麼多。
「!」
鶴見川被他這麼一說才想了起來,那個夢,簡直真實得不像話,摔倒了也像真的一樣痛,如果真的被鬼抓住吃掉的話……
她打了個寒顫,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
不要,絕對不要,被活生生吃掉那麼痛,就算是夢裡她也絕對不要經歷哪怕一次。
「我揮、我揮……」
她哭唧唧地又撿起了那柄木頭短刀。
「剛剛多少下了來著?」
「……」不動詭異地沉默了。
鶴見川同樣沉默地和他對視了幾秒,終於顫顫巍巍地開口了。
「你……不會忘記了吧?」
「……」
「……」
沉默,是今早的橫濱。
在鶴見川立刻就要跳腳了的時候,邊上慢悠悠啃完了一個包子的亂步插了個嘴,拯救了這邊的慘劇。
「兩百五十九下喔!」他摸摸索索地從紙袋裡又拿出了個包子里,嗷嗚咬了一大口,露出了裡頭油汪汪的肉餡來。
鶴見川看著他,臉上寫滿了大大的「懷疑」二字。
「……真的嗎,我懷疑你在騙我。」
「那就是一百五十九!」亂步毫無心理負擔地瞎說到。
「江戶川亂步!!」
鶴見川被他氣得跳腳,最後還是握著木刀,從兩百五十九開始繼續揮刀。不動平日里雖然老是醉醺醺或者萬事敷衍的樣子,但這傢伙說到底也是個刀劍付喪神,對動作的要求嚴格嚴格得不像話,鶴見川哪怕只是鬆懈了那麼一點點,他也半點水都不放,要她重做。
不過她到底也是沒揮完五百下,只又揮了一百下,雙手就疼的抬不起來了,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不動行光很是看不起地把她拖了起來,嘴裡還不忘損她一句。
「嘁,廢物主人。」
「廢物刀!略——」
就算半點力氣都沒有了,鶴見川也死撐著趴在他的背上,朝他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最大贏家江戶川亂步拍收拾了空蕩蕩的紙袋,拍拍屁股起身,對於今天看了鶴見川的狼狽樣、還順帶騙她多揮了十刀的情況表示很滿意,雖然說後者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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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託?」
四個小腦袋一齊湊在了會議室長桌上的一份委託書前。
「這是來自政府的委託。」坐在長桌的一頭,社長神色沉著地說道,「上個星期,政府的一位高官因為涉嫌貪污賄賂、徇私枉法等數項罪狀,而被警方逮捕,檢察廳正在準備提起公訴。」
鶴見川覺得這個描述略有點耳熟。
「偵探社接到的委託是,前往擂缽街,替警方取回一份與此案有關的關鍵證據。」
擂缽街,是一條幾年前因為某場大爆炸,而形成的擂缽狀地形的街道。那裡位於橫濱租借的交界地帶,從各種角度來說都是「法外之地中的法外之地」,生活於灰色地帶的人們在此處繁榮生長,各個非法組織都在此有著頻繁活動。
「誰去?」與謝野挑眉。
「不動一個人去就行了吧。」對危險地區向來敬謝不敏的鶴見川立馬甩鍋,「只是去取個證據而已,而且那麼危險的地方,我和亂步去也是添麻煩。」
「不、這次亂步得要去。」社長似乎是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提供證據的人似乎是另有任務在身,不方便露面,所以這次取得的證據需要偽裝成是由偵探社所調查出來的。只有亂步也去了,才能夠讓『短短几天內偵探社就調查到了這麼多證據』這件事合理化。」
「什麼啊!要我和這傢伙一起行動嗎!」不動立刻表示了反對,指著亂步嚷嚷了起來,「調查這種小事我一個人也能夠做到!非要帶上他是看不起我是把廢刀嗎!」
「名偵探才不需要助手!更何況還是這種只會給我拖後腿的醉鬼!」亂步抱著胳膊用力地哼了一聲,扭過了頭,同樣表示了抗議。
鶴見川撓撓頭,「那亂步和晶子一起去?」
「社長接下來幾天要去參加軍警那邊的會議,如果我和亂步先生一起去的話,社裡就沒有調查員在了。」與謝野輕輕搖了搖頭。鶴見川和不動說到底也不算正式的社員,社裡不留一個調查員在可不行。
鶴見川再一次感受到了偵探社的人員匱乏,好歹也是經營了三四年的事務所了,竟然到現在還只有建立初期的兩名調查員。
簡直過於寒酸。
「那怎麼辦啊?」鶴見川撐著腦袋,歪著身子坐在椅子上,看著一邊的亂步和不動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針鋒相對。
「看吧、你這個傢伙腦子裡裝著只有酒水而已!」
「哈?連一次性跳下十個台階都做不到的傢伙竟然也好自稱名偵探嗎!」
「名偵探需要的是世界第一的頭腦!只有大猩猩才會需要一次性跳下十個台階的技能吧!」
「所以你的身體已經退化到了連猴子也不如的地步了嗎?」
「不必要的體力活動都是在浪費時間!」
「是嗎!走十分鐘路就要福澤先生背的傢伙還真敢說啊!」
「%……*&……¥%&¥」
撐著腦袋,與謝野和鶴見川看著兩個越吵越鬧騰的少年,異口同聲地嘆了口氣。
「五歲,不能再多了。」鶴見川故作老成地伸出了五個手指。
「不,三歲,最多只能是三歲。」與謝野搖搖頭,幫她按下了兩根手指。
「行。」鶴見川點點頭。
上次在遊戲廳贏了亂步一局,一個月內這傢伙都不會拖自己去危險的地方,所以鶴見川這會兒自覺安全得很,優哉游哉地看著他們倆吵。
「安靜!」
上座的社長低呵了一聲,聲音不大,卻穿透力十足。他的言行生來便是這樣帶著不自覺的威嚴,大約就是傳聞中所謂的「能止小兒夜啼」的可怕。即便是亂步這樣任性妄為的小天才和不動這種實際上已經幾百歲的大齡兒童,被他這麼一喝,也立刻閉了嘴。
福澤諭吉倍感頭痛地在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半點不顯。這是他習武多年練就的定力,也是他帶了亂步這幾年練就的定力,不管心裡再怎麼心累,臉上也不能透露出任何不妥,否則這幾個熊孩子立刻就能給他又鬧騰起來。
起初分明只是為了活用亂步的才能、並且將他保護起來,所以才朦朦朧朧地生出了「建立組織」的念頭,之後又想到了諸如「正義」、「秩序」之類繁雜而又需要慎重考慮的事情。曾經世人眼裡孑然一身的「劍客銀狼」,今日也成為了一個組織的首領,零零散散的人在他的身邊聚集了起來,為了他那經過深思熟慮的、狂妄的願望而前行。
自從四年前他首先與亂步相識之後,再到武裝偵探社已經建立起了三年的如今,一切都在搖搖擺擺地走上正軌,雖然艱難困苦之境也遇見過一二,但偵探社到底還是這樣運營了下來,並且日漸得到這個城市的認可。一切都與他所想……不、應該要說是。一切都比他所想的都要好上許多。
只除了一件事。
那便是偵探社的社員里,未成年的孩子佔比委實是多了點。有時候他都要情不自禁地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他建立的究竟是「武裝偵探社」,還是「武裝託兒所」。
至少在將亂步庇護在羽翼下的那一日時,他是決然不會想到,日後自己所要看顧的,會有足足四個「孩子」。
他收斂了心緒,雙手攏在袖中,開口吩咐道:「鶴見,你和亂步、不動一起去擂缽街。」
「誒?」置身事外半天的鶴見川呆住了,半天才反應了過來社長說了什麼。
「為什麼啊?!我才不要去!福澤先生——!」
「事件結束之後需要你來寫報告書。」
福澤諭吉找了個連自己都覺得生硬的借口,他心情微妙地闔上雙眼,不去看鶴見川淚汪汪哭訴的神情,這個孩子每次擺出這副表情,福澤諭吉都實在難以應對。
與此同時,他也難以應對吵鬧的亂步和不聽訓的不動。
把這三個孩子打包丟去擂缽街,福澤諭吉並不擔心會出什麼事,亂步的頭腦、不動的戰力,加上鶴見川對於危險的過分敏感,比起擔心他們被什麼惡人盯上,或許更應該擔心的是他們把擂缽街攪和個天翻地亂才對。
三個孩子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吵吵鬧鬧地出去了,福澤諭吉鬆了口氣,起身準備回社長室里,就見到一旁的與謝野扭扭捏捏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他並非是心思細膩之人,但與謝野這樣明顯的神色,他還是看得出來的,於是他止住了起身的動作,又坐了回去,看向了與謝野,示意她直說就可。
「上個星期那份護衛工作的委託人想要見一見您。」與謝野支支吾吾地說道,雖然經歷頗多,但她現在到底也還只是個和鶴見川同歲的少女,闖了禍難免心下忐忑。
「……?」福澤諭吉記得那是份護送富家少爺穿過混亂地帶的委託。
「因為護衛對象堅持自己腳崴了,所以我就用異能……」
「治療了一下他。」
福澤諭吉終於還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完全能想象得到那個金貴的小少爺是怎麼想占與謝野便宜、結果卻被與謝野收拾了一頓的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工作吧。」
福澤諭吉有些慶幸自己生來就是白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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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年紀輕輕就得被氣出一頭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