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龔謹一笑,笑的好像是魅惑人間的妖孽。
「陛下,百年之後,這晉國姓什麼,我又從何得知,只是,我龔謹在世一日,這晉國,自然還是要姓君。」
這個答案對於皇帝來說,已經知足。
「如今,也只有你敢與朕這般放肆的說話了。」皇帝說完,居然爽朗的笑了起來。
門外君策手中的點心已經捏碎了幾好幾塊,劉公在那裡看的提心弔膽,他年老耳目不聰,裡面講的話他聽的模模糊糊,從太子殿下的臉色看起來就不怎麼和諧。
直到這會兒聽到裡面皇帝的笑聲,緊接著又傳來龔謹的笑聲,他才放下心來,顫巍巍的給君策的茶杯里添了茶。
「殿下,請用茶。」
君策把茶杯拿在手裡,只是含了一小口,今晚,他有心事。
他這心事,早在三天前便有了。
他的人回來了,他要這個人堂堂正正的走在他身邊,如今,他也知道為了那句甘心讓位他們付出了多少,但是他的心,依舊沒有改變。
他父皇算計了所有人,連他這個兒子也包括在內,他現在這樣子,完全是他的報應。
提到龔謹,他們還是怕的,雖然沒人敢再罵他妖相,但是反對龔謹再次入朝的聲音卻是不少。
他們的反對,是來源於害怕。
當初哪一個人沒有給皇帝上過摺子罵過妖相,又有哪一個沒有在殿外跪求過皇帝嚴懲奸佞。
龔謹回朝,依他那睚眥必報的脾性,定是又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了。
他們人人自危,卻又把理由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丞相大人身體欠安,不宜過度勞累,朝中之事,由張太傅為主,三省六部各司其職便可。
況且,當初陛下的旨意也是如此,殿下雖然代理朝政,但是如此重要的事情,還是要問過陛下的意思。
這明顯就是,老子當初的決定,兒子現在翅膀硬了,就要反過來打老子的臉么。
君策是聰明人,找到問題的所在,他也不欲與這些人多糾纏,直奔主題。
他如今已經不怕皇帝,父慈子孝的戲碼是演給外人的,私下裡,父子倆人十分冰冷,他對皇帝的態度,甚至還不如龔謹。
他父皇彷彿是早就知曉會有這麼一天一樣,任憑他在這裡費勁口舌,軟硬兼施,皇帝就是一句話,他要見龔謹。
龔謹是他君策的寶貝,他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回來的,他才不會這麼輕易的交出去。
父子倆人交涉了大半夜,終於君策妥協,派人去府上接了龔謹。
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要在今晚面對,他不怕自己雙手沾滿鮮血,他怕的是龔謹眼神之中的失望。
龔謹為了保護他的名聲,自己擔下了所有。
而他,用龔謹最在乎的東西,換取了今天的這個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皇帝笑著笑著,眼角竟然浸出了淚,「朕這一生,庸庸碌碌,毫無作為,上對不起先祖,下、下又對不起……」看著恭謹這張臉,又想起這倆個冤孽做的那些混賬事,「下對不起百姓,這個皇位便讓給想坐的人去坐吧!」
龔謹站立在皇帝對面,就這麼定定的看著他,不帶任何錶情,猶如看著當年那個無助的自己。
「陛下,您所謂的讓,也來得太直接了,君策定不會這麼接受,比起您的王位,他其實更想得到您的認可。」
「認可?認可你們那套天下乃能者居之,認可你們讓異族低賤的血液來腐蝕我大晉皇族,還是認可你們倆人的蠅營狗苟,夠了!朕受夠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帶出來的是點點血絲。
皇帝緩緩地閉上眼睛,從懷中掏出詔書,「朕不想再眼睜睜的看這天下會被你們禍害成個什麼樣子,這不是妥協,不是!」
龔謹才不在乎皇帝的妥協,更不想接這所謂的詔書。
「就當是朕當初對雨詩,雨詩的……愧疚……」積壓在心口的血終於承受不住,一大口吐了出來,那血跡濺到了詔書之上,愈發的駭目。
龔謹緩緩打開那詔書,那是一封傳位詔書,皇帝以他最慘烈的方式,走完了此生最後一程。
龔謹拿起詔書,轉身,迎面,君策走來,卻一把把他擁入懷裡,「不怕,我還有你。」
龔謹把手中的詔書送到君策手中,「阿策,你還有它!」
君策把詔書甩到一邊,像一個頑固的孩子,「誰稀罕他這讓位的龍椅,我要掙的,是他把欠你的丞相之位還給你罷了。」
劉公嗷一嗓子撲到了皇帝腳下,拿起帕子開始擦皇帝嘴角的血跡,那血越擦越多,他的帕子很快就染成了鮮紅色。
「陛下,陛下,是老奴沒用,你等等老奴,老奴這便到那邊伺候您去!」劉公言罷,便向桌子角上撞去!
「劉公不可!」龔謹掙脫了君策的懷抱,抬手,那桌子劈成了兩半。
「先帝與太子之間不睦傳言已久,再加上今夜陛下召我入宮,若是就在今夜毫無徵兆的駕崩,朝廷之上,難免會有所猜忌,劉公,若是您也這麼隨陛下而去了,那麼太子殿下也就百口莫辯了,劉公也不想讓陛下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吧!」龔謹說的極為平靜,他不能亂,眼下,不是亂的時候。
劉公叩首,反手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是老奴昏聵,老奴這就宣太傅進宮。」
劉公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海驍說道,「殿下,不若我來跟著這老閹貨,免得他出去之後再做什麼壞事。」
龔謹說道,「他不敢,一個連死生都無法自己掌握的人,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
海驍隱約從這話中感到了絲絲的涼意,他在君策身邊侍奉多年,對於深知這位丞相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素來說一不二,恭謹的意思,便也是殿下的意思了。
「那麼屬下便去通知禮部的官員來辦理先皇後事。」海驍徵求恭謹的意見。
恭謹抬眼詢問君策,卻見君策依舊面如寒冰,絲毫沒有半點悲傷,便點頭說道,「先皇崩殂,太子傷心過度,著禮部同張太傅一同操辦便是。」
海驍也退下,早有宮人過來為皇帝清洗,換好了衣冠。
「你看,他躺在那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多少次我都希望他能夠這樣睡著,因為在我印象中,只有他睡了,才不會發狂,他每次到我母親那裡,都像瘋子一般,宮裡的人都怕極了,都躲的遠遠的,只有我母親敢靠近他,給他施針,不管不顧的抱著他,直到他安靜的睡下去,我好沒用,只有他睡了才敢偷偷的從桌子後面出來……」
皇帝掌握著每個人的生殺大權,即便是癲狂時刻的一句話,殺了便就殺了。
幼年的君策每每遭遇這樣的場景,心裡頭怎麼能不害怕。
恭謹安慰道,「陛下臨終前叫的是你母親的名字,想必他內心也是愧疚的,阿策,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包括那些年他所承受過的種種,都過去了。
「我不在乎以什麼樣的身份站在你身邊,只要在你身邊,那就足夠了。」
君策眼神突然一亮,「真的?」
恭謹伸出手指,「用我發誓?」
「不用,你發的誓,沒有一件應驗過的,全都是騙人的。」君策無奈的說。
「我……」
如此老天有眼,他恭謹這會兒早該被雷劈成灰了,只可惜,老天在他起誓的時候總是在打盹兒。
門外嘈雜的腳步聲,張太傅帶著朝臣們已經入宮。
「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殿下節哀,早日繼承大典,處理先皇後事。」張太傅叩首。
君策把詔書扔到一邊,「父皇舊疾複發,走的突然,未盡之事諸多,身為人子,自當是以孝為先,先料理完先皇後事,登基大典再繼承也不遲。」
「這……,這好像有違祖制。」禮部尚書叩首。
君策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祖制,你跟我說祖制,我倒是要問你,哪條祖制上寫著蒙受冤屈的人昭雪了卻還不能回歸本位的!」
這……
這分明就是在拿恭謹丞相的事情來做文章么!
的確,聽聞恭謹回到臨安,這位孫尚書洋洋洒洒上千文,各種引經據典,祖制新規全部都搬了出來,目的就是為了阻止丞相回朝。
太子殿下就算是手段再強硬,也未曾有過這樣不講理的時候,現在這是鬧哪樣,秋後算賬嗎!
孫澤之嚇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著張太傅。
張太傅心中苦悶,看我,看我又有什麼法子,我老頭子一把年紀了,被你們拿出來當槍使不說,還要給你們收拾爛攤子么,當初大放厥詞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會有今天呢。
可是這又有什麼法子,放眼整個晉國,還能找出第二個姓君的來么!
五王之亂,同宗親王及後人全部斬殺。
親王謀反,先帝的血脈自此也只剩下君策一人,這會兒神仙來了,君策不鬆口,他們也沒有法子。
「殿下,非是臣等排擠丞相大人,昨夜老臣與丞相大人密談,得知丞相大人身體欠安,實在是不宜擔此重任,不若先回復丞相之位,待身體恢復之後再上朝聽政可好。」張太傅勸道。
君策眼珠一轉,「嗯,太傅所言有理,是我思慮不周,恭謹的身體,的確不適宜丞相之位,這樣吧,中宮空虛,那便把他接入中宮,請御醫調養身體,不知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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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君策爹就這麼快涼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