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悔?天下人人皆可後悔,唯獨皇帝不能。
皇帝是天子,所作所為一切受命於天,既然是老天的旨意,哪容得後悔二字,這些信條是來源於先帝臨終前的耳提面命,他自是不敢忘記。
皇帝不言,龔謹也不說,他們倆人這麼默默的對視著。
最終還是龔謹打破了沉默,「陛下,許久未見,您龍體明顯見老了。」
「若非太子不爭氣,朕早就該有皇孫在側了,還能不老!」皇帝玩味的說了一句。
龔謹怎麼聽都覺得這話是在指摘自己,這話說的,好像太子爭氣了您就會有皇孫一樣。
「陛下其實也莫要著急,若是太子不爭氣,陛下調整好龍體,自己再爭氣一把或許還趕得上。」龔謹擺弄被君策捏紅了的手指頭,憤憤的說。
「放肆!」皇帝氣的咳嗽了幾聲,「朕再要生兒子做什麼,生出來給你們兄弟相殘么!」
「陛下,君策對兩位皇兄可是從未有過半分不軌之心,況且,兩位逆臣也是因謀逆而獲罪,與他何干。」龔謹風輕雲淡的說著,過往那些血腥,彷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朕終究是老了,不然不會這般開始心軟。」皇帝把身上的披風裹緊,有眼神的有一絲光亮一瞬而過。
龔謹不知道皇帝到底找他要做什麼,但是這東一句西一句的嘮家常肯定不是他的風格。
「陛下鐵腕,臣自然是領教過的,若非陛下授意,王仁當這廝怎麼會在刑部那麼放得開,大不了給臣個痛快便是了。」龔謹自嘲道。
「可朕終究是饒了你的性命,若非如此,你四師哥又怎麼能夠這麼順利的把人帶走?」皇帝終於從長榻上站起,緩緩的走向桌案。
桌案上早無奏摺,只有一本厚厚的《春秋》,皇帝把手按在書本片刻,最終還是打開那本書的封套,一張發黃的紙函從裡面抖落而出。
龔謹不知何物,腦海中飄過君策的話,「不要答應他任何事,也不要收他任何東西。」
「當年朕剛登位,便從細探那裡得到了這一份名單。」說完,他打開那張發黃的紙函。
那上面大大小小寫了上百人,龔謹細細掃過,有幾個他依稀記得是當朝的官員,剩下的卻毫無印象。
「這些人,是北齊國在我國內多年的細作,他們多年來在我東晉國暗中經營,打探消息,再悄悄的把這些消息傳到北齊國,甚至暗地裡賄賂朝廷官員,腐蝕國庫,這些人,是趴在我東晉國身上吸血的蛀蟲!」皇帝說完,又是急促的幾聲咳嗽。
龔謹默不作聲,兩國之間,這種相互細作的事情極為正常,北齊國當初被打的不服氣,想些見不得人的法子也有可能。
「陛下。」龔謹拿起桌上的參茶,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接過參茶,卻沒有喝,他繼續把那本《春秋》拿過來,一頁一頁的撒開,這書本的內頁有淡淡的筆跡,仔細看,記錄的便是那份名單上人的詳細資料。
士農工商,各行都有,完全看不出什麼規律,龔謹翻到最後一頁,那上面,赫然寫的恭謹兩個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龔謹,年齡七齡,逍遙門弟子……
這,這怎麼可能,七歲,那正是他拜入逍遙門的第一年。
那一年,他在街上同野狗搶食,遇到了師父,拜入逍遙門,成為師父的關門弟子,他不記得自己父母何人,來自何方,卻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龔謹。
皇帝沒有繼續說話,就這麼看著他。
「我不是什麼北齊國細作,也從未做過對不起君策的任何事,君策信我便可,我不需要做任何解釋。」龔謹承認,他亂了。
皇帝料到龔謹會是這種反應,他繼續說道,「事到如今,你是誰都無從重要,朕對這個名單也未必是全信的。更何況,這裡只是有你的資料,而你的名字,卻未在名單之中。」
「所以陛下便寧可錯殺,也絕對不放過。」龔謹反問道。
「可是朕終究是放了你。」皇帝無奈的說,「關於逍遙門,對外宣稱門規不參與任何朝廷爭鬥,呵,說的真好呀,若是真的置身事外,又怎能立足江湖這麼久!」
龔謹笑道,「所以陛下便捨棄了親兒子去查個究竟,陛下神機妙算,居然能算出那天我師兄弟幾個會在河邊出現。」
「這有何難,只要派人一路跟著即可,就算是漂不到逍遙門,也會有人想法子讓策兒在逍遙門的範圍內出現,這又不算是什麼難事,畢竟,那麻袋是封著的。」
皇帝說的極為輕鬆,龔謹眉頭爬上了一絲怒意,沒有人會心疼那個剛剛失去了母親,又被父親以這樣的方式拋棄的孩子。
「所以,君策說,他聯繫到了母族的舊部,也是陛下您一手安排的。」龔謹咬牙問道。
皇帝點頭,「沒錯,只是可惜,那幾年你師父未回門派,幾個毛孩子,白白荒廢了數年。」
若是時光可以倒流,那是龔謹此生最美好的日子,那個時候他無心學業,課業偷懶,練功也毫無興緻,每天最高興做的事情便是逗弄小君策。
君策一定不是這麼認為的,恭謹心中蔓延起一種委屈,就猶如三年前皇帝跟他說,你們那些所謂的知己之情又算得了什麼,他敢拿江山許你,你敢拿命還么!
「臣不懂,既然陛下懷疑臣的身份,為何還要封臣為丞相,給臣各種特殊的待遇。」恭謹冷笑。
「朕從未覺得殺人是一種勝利,相反的,若是能從你身上挖出更多的秘密豈不是更有意思。」
「你們打北齊國也太順利了,齊王那隻老狐狸,怎麼會輕易的退居漠北么,恭謹,朕比你更了解這個對手,若真如民間傳言的那樣,齊國在漠北苟延殘喘,那名單上這些人豈不是又更大的陰謀在蠢蠢欲動!」
恭謹百口莫辯,卻又不想多說半個字。
君策當初那句話說的太是時候了,君策說,恭謹對皇位絕無覬覦之心,皇位乃能者居之,若他有此心,我便甘心讓位,他做皇帝,我做丞相,像他輔佐我一樣輔佐他。
這句話不但換來了皇帝的一個耳光,更是換來了滿朝文武的彈劾。
妖相誤國!禍亂朝綱!
一時間,恭謹成為眾矢之的,彈劾恭謹的摺子在御書房堆成了山。
君策說,「別怕,我知道你不是。」
恭謹玩著手裡的九連環,「隨他們說去!」
倆人依舊並肩而行,恭謹大搖大擺的上朝,大搖大擺的招搖入市。
反正那些個罵他的,只敢偷偷的罵。
那些參他的摺子,也只敢偷偷的遞。
直到有一天,陛下一道旨意,召恭謹入宮。
恭謹放下手中的九連環,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他放下手中的九連環,提筆想給君策留下隻言片語,最終卻只寫了一個名字,然後把那張紙扔進了紙簍。
他踹了凌十一一腳,「怎麼又開始吃手了,以後再見到你吃手,我就把你爪子剁下來,」他知道,這孩子一緊張就吃手,是他自己開始緊張了,這種情緒感染到了凌十一。
凌十一抱著他的大腿,「五師哥,我害怕,我們等君策哥哥回來再去好嗎?」
恭謹摸著他的頭,說道,「乖,如果我等會兒就回來。」
……
「恭卿,今日阿策給朕出了一道難題,你身為一國丞相,告訴朕該怎麼做呢?」皇帝指著桌上那些個奏摺,還有門外跪求的文物百官。
恭謹反問,「那陛下覺得臣又當怎麼做呢?」
皇帝說,「畢竟朕現在也只有阿策一個兒子,朕百年之後,能繼承皇位的,也只有阿策,我大晉國的皇帝可以荒淫無道,可以碌碌無為,但是,不能是一個斷袖!」
恭謹覺得這簡直無聊極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臣同太子殿下清清白白,太子殿下對臣又知遇之恩,臣視殿下為知己,如同伯牙子期,何至於你們說的這等不堪。」
皇帝哈哈大笑,問道,你們那些所謂的知己之情又算得了什麼,他敢拿江山許你,你敢拿命還么!
若你肯,這太子之印和詔書便立刻送到君策手上。
恭謹一把扯去身上的朝服,「我本將心向明月,我想明月亦如此,陛下,你輸了。」
那天,恭謹是一步一步走到刑部的大牢里去的,沒有任何的埋怨,也沒有任何的賭氣,所有的一切,他心甘情願。
……
「陛下,如今您又想故技重施么,我現在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您大費周章算計的了。」恭謹自嘲道。
皇帝問道,「當初你說同阿策清清白白,如今呢?」
這句話說的何其諷刺,到如今,他自是沒有了當初那般的底氣。
「那還是真要多謝陛下成全,若非陛下體貼賜葯,這麼多年,我竟然沒有看清自己的本心。」
原來如此,房間里那壺暖情的涼茶,竟然是出自陛下的手筆。
皇帝卻也不氣,只是說道,「所有一切皆是孽緣,朕只想問你一句,百年之後,這晉國還姓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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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布吉島說啥了,彷彿說啥都是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