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凌十一隻是沒有想到,五師哥說的明日還沒到,難對付的人便已經到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身邊的大監劉公,三年未見,恭謹幾乎嚇了一跳,這劉公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那背駝的似乎更厲害了,本來肥碩的身子一下子輕減了大半,只剩下一個大腦袋被脖子頂著,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見到恭謹,依舊含笑,「丞相大人,陛下召見,請大人隨老奴速速進宮去吧!」
恭謹頷首,昨夜和衣而卧,這會兒眼角發烏,回道,「劉公稍等,待我拿件披風。」
劉公賠笑,「更深露重,自是要的,大人請便,老奴在這裡候著便是。」
凌十一也被這動靜吵醒,他趕緊披上衣服,來到恭謹身前,「五師哥,太子殿下還沒回來,咱們要不還是等太子殿下回來再做定奪吧。」
恭謹看出了這孩子的緊張,搓著一雙手無所適從,卻也再不敢往嘴巴里放,三年前,他也就是這麼拋下這孩子走了,一去不回,了無音訊。
「別怕,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麼值得陛下再要挾了。」恭謹冷聲說道。
「五師哥,這些我都不明白,我只明白他們這些人都是壞人,都巴巴的想要你的命。」凌十一開始像個孩子一般的耍混,他蹲下來抱著恭謹的大腿,死死的抱著,恭謹竟一時不忍心再踢下去。
畢竟,這也是他養的孩子啊。再怎麼丟人現眼,在外人面前,也不能總揍孩子呀。
劉公知曉這一聲聲的壞人在罵誰,他緩緩說道,「小公子若是不放心,可隨老奴一併進宮,老奴想,陛下定是不會怪罪的。」
凌十一立刻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真的!」
恭謹扶額,凌十一你這出是跟誰學的,畫個臉譜去唱大戲好了。
劉公慈祥的臉上笑出了褶子,「自然是真的,老奴何時誆騙過人,小公子,陛下還在等,莫再耽誤了時間。」
凌十一規規矩矩的整了整衣服,跟上了恭謹。
府門外劉公的馬車還在等待,見人出門,急忙拿出馬凳,劉公挪動著身子,好不容易上了車,恭謹垂下斗笠前的白紗,也上了車,凌十一騎馬,跟在後面。
馬車內,恭謹同劉公相對而坐,恭謹摘下斗笠,放在身側,說道,「無用之軀,讓劉公見笑了。」
劉公方才上車也頗費了一番力氣,這會兒鼻頭上已經冒汗,他掏出帕子擦了一把,說道,「丞相大人說的哪裡話,老奴這才是真正的無用之軀。」
「劉公當初冒死傳信的恩情,恭謹不敢忘。」恭謹說完,躬身一揖。
劉公急忙還禮,「丞相大人,您這可是折煞老奴了,老奴雖然蠢笨,當年在宮裡也是受過娘娘恩惠的人,大人救了娘娘唯一的血脈,便也是老奴的恩人,老奴只恨當初自己太沒用,不能護大人周全,才讓刑部王仁當那小人這般殘害於您。」說完,又掏出帕子開始抹淚。
若是凌十一抹淚,恭謹暫且還可以忍一忍,但是對著劉公這一張梨花帶雨的老臉,他實在忍不了。
「咱們這是怎麼了,多年未見,竟開始相互衷腸起來了,劉公也莫要難過,老天爺能讓咱們全須全尾的在這裡說話,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不知道陛下此次召見是何……」恭謹說完,手裡拿出了張太傅那塊帕子,裝模作樣的要替劉公擦眼淚。
朝中標榜清廉的官員不少,有些甚至故意在衣袖上打個補丁來顯示自己的勤儉,但是像張太傅這般平素裡衣衫都規整的,用的帕子卻是粗糙的麻布卻僅此一人。
劉公接過帕子,手頓了一下,卻沒膽子用來霍霍,只好笑著說,「也無其他,陛下只是單純的想見見大人而已。」
恭謹狐疑,「哦?」
劉公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陛下近年龍體不比從前,近期更是,每日昏昏沉沉,清醒的時候也就那麼一倆個時辰,已經連續三個月未能如期早朝了。」
恭謹沉思,皇帝雖然年近知命,卻也是十分注重養生之術,三年前恭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都懷疑這人不是君策的親爹,老子意氣風發,兒子少年沉穩,站在那裡,簡直像兄弟一般。
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身子會每況愈下。
遲疑間,馬車已經進入了宮門,凌十一下了馬,卻緊緊的跟在馬車後面,寸步不離。
半柱香時間,馬車停下,凌十一走上前,伸手把恭謹攙扶下來,劉公跟在後面費勁巴拉的也下了馬車。
恭謹抬頭,聽雨軒。
劉公笑道,「陛下三年前便搬來這裡居住了,這裡離著前殿遠,清凈。」
的確清凈,這裡是君策母在臨安住過的唯一的地方,曾幾何時,這裡是冷宮,是關押妖女的地方,也是宮裡最忌諱的地方。
是因為君策,他才會這樣做的么。
還是為了當年所做的那些事情有所悔恨或者僅僅是為了自己良心有一絲好過。
不管怎樣,都已經無法亡羊補牢了。
誰也沒有辦法讓君策的母親死而復活,君策本應錦衣玉食的皇子,卻被人殘害,流落江湖,更重要的是,他傷害了一顆愛他的真心。
宮門口侍衛把守,見劉公過來,卻是依舊是一副冰冷的樣子,直到劉公走到近前,「是陛下召見,煩勞。」
侍衛冷冷回道,「劉公是侍奉陛下的老人了,自當知曉陛下龍體欠安,不易外人叨擾。」
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劉公是皇帝的貼身近侍,雖為奴婢,卻也不容的這般的輕視,這侍衛敢如此無禮,定是借了什麼人的膽子。
恭謹也不說話,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他離開臨安三年,宮裡的侍衛早已經換了新面孔,至少這一路上碰到的他一個也不認識。
給膽子的人十分恰當的出現,倒是省了劉公的尷尬,海驍上前,瞪了侍衛一眼,便拱手對恭謹說道,「大人,殿下已經等候多時,大人這邊請。」
恭謹嗯了一聲,原來這背後的人,竟然是君策。
君策曾經說過,如今的他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自己了,卻原來是這般的境況,可是他卻從來不知,真正欺負自己的人,卻不是皇帝。
恭謹走入殿內的時候,一眼君策就座在皇帝身旁低頭不語,彷彿是一件雕塑,若不是有人進入,他甚至可以在那裡做到一動不動。
正中的長榻之上,側卧著一人,那個眼皮半闔,彷彿看不到一點兒光彩,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頭的白髮。
那一頭白髮簡直太刺眼了,長發未束就這麼披散著,落在寬大的黑色披風上更是顯眼。
恭謹站在皇帝面前,卻也不跪,猶如當年上朝一般,別人都是三跪九叩,他只需躬身拱手。
如今他依舊躬身,「臣參見陛下。」
凌十一自然知曉見皇帝要磕頭,但是想想這皇帝曾經把五師哥害的那麼慘,怎麼也跪不下去,也學著恭謹的樣子,「參見陛下。」
皇帝緩緩的抬起眼皮,目光掃過恭謹,落在凌十一的臉上頓了一下,便又對恭謹招手,「你過來。」
君策冷冷說道,「父王身體孱弱,不宜同外人多有接觸,有什麼話這樣說便可。」說完伸手便把恭謹拉到了自己的座位邊。
恭謹不曉得這父子之間在彆扭什麼,但是可以想象,他就是那個彆扭的中心點。
皇帝搖頭,「事到如今,你覺得朕還能有什麼法子再阻礙你們倆人么,只要是不違背自己的內心,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祖先,朕又有什麼法子來阻礙你們呢!」
君策回道,「兒臣所做之事皆是出自本心,就算是對不起國家,對不起祖先,也不想再辜負他一人。」
恭謹莫名覺得這話太刺耳,君策你個大傻瓜,你老子都這樣了,就不能說倆句好聽的哄哄他么,反正騙死人又不用償命。
皇帝無奈,只能把目光轉向恭謹,「你也是這般想的?」
恭謹張口,「我……」
袍袖下,君策的手遍狠狠的捏住了他的手,他掙力,君策不但不放,反而力道又重了幾分。
「殿下同陛下父子連心,自然是贊同殿下的想法。」掙脫不開,恭謹索性由著他捏,你要捏是吧,讓你捏個夠。
皇帝搖頭,對君策說道,「你想要的東西朕一定會給,你先下去,朕要同恭謹單獨說幾句話。」
君策依舊不想走,劉公上前,低聲勸道,「陛下只是有幾句體幾的話要交待給丞相大人,殿下也在這裡坐了許久,不若先去外廳吃些點心。」
外廳與內廳就隔了一道帘子,若是耳目好的,屋內說話,外廳基本上可以聽的清清楚楚。
君策終於鬆開了恭謹的手,低聲在他耳邊說,「有什麼事情叫一聲,我就在外面,不要答應我父王任何事情,也不要收他任何東西。」
恭謹瞪了君策一眼。
難道他看起來很像傻子么。
君策帶著凌十一走出去,劉公很貼心的把門關好,也退了出來。
見所有人都已離開,恭謹方才鬆了一口氣,「陛下,當年的事,你可曾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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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開始走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