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還未至前廳,恭謹便聽到了摔杯子的聲音。這聲音清脆悅耳,此起彼伏,一聲接著一聲,砸的那真叫一個痛快。

「太傅您莫要再砸了,這一套汝窯的茶具,被您砸的就剩下個壺了。」凌十一委屈巴巴,卻又只能好生勸著,這可是五師哥最愛的一套茶具呢。

「我呸,老夫偏要將這民脂民膏砸爛不可。」說完,僅有的一尊壺也舉了起來,對著門口就飛了出去。

海驍挑簾,見不明物飛來,下意識的伸手一接,茶壺幸免於難,他自己卻燙了個齜牙咧嘴,差點甩手。

「太傅,就算是民脂民膏,抄家沒收還可以取之於民還之於民,總好過您把它給砸了,只能當個瓷片看看花兒了。」恭謹緩緩走過來,看著一地的瓷片茬子,嘖嘖嘴巴。

張仲廉早朝那會兒還未曾聽聞恭謹回來的消息,只道是太子殿下前段時間身體欠安,況且海驍這個貼身侍衛整日里在大家眼前晃來晃去,頗為勤快。太子勤政,這於國於民來說,確實是一件好事。

當初他們的確不看好這個母族是異族的皇子,這孩子身上雖然留著異族的血,但是卻有一半也是陛下的血脈,之前所做違背倫理之事完全是因為恭謹這小人挑唆,幸好太子殿下能夠懸崖勒馬,毫不留情的將這奸詐小人送到刑部,這次定是恭謹這廝賊心不死,又使出什麼妖術來迷惑了太子殿下,此等妖孽,自是要殺而後快。

如今陛下因龍體不睦讓太子殿下代理朝政,這妖相一回來,東晉國豈不是又永無寧日了。

「哼!」張仲廉甩袖,還是這麼巧言善辯。

恭謹招來僕人把地上的瓷片收走,又對凌十一說道,「太傅來了便即刻通知我,豈有讓太傅坐等的道理,且太傅素來清明,豈能拿這等俗物來污了太傅的眼睛,快去重新泡茶來。」

凌十一這孩子死心眼,「五師哥,明明是他……」

海驍一把拎起凌十一的領子,低聲說道,「有點兒眼力見兒,這老東西,你五師哥有的是辦法收拾他,你別在那裡礙事。」

凌十一方才安心退下,不一會兒,果然有僕人端了一隻木碗過來,碗里茶葉沫子得有半碗,在碗壁上沾了一圈兒,中間還有幾根茶葉梗兒堅強的挺立著,無論是看面相還是看品相,都是一碗獨一無二的好茶。

凌十一接過茶悄聲兒的送了進去,又悄悄的貓了出來。躲在門口同海驍一起吃瓜看戲。

張仲廉看了這杯茶,臉色那叫一個「好看。」

「實不相瞞,府上現有的一等供應,皆來源於太子殿下,我等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才有如今的配置,太傅明察秋毫,自然不會不知我已三年未領俸祿,一貧如洗。」恭謹說完,自顧自的拿起他方才過來的時候揣的小茶壺,嘬了兩口。

來的時候準備的一肚子的話,這會兒見了正主兒卻半句也說不出來,說實話,對於恭謹,他心裡還是有些發憷的。

再加上方才這一頓摔,氣已經消一大半,就這麼被恭謹扣上了對太子殿下大不敬的帽子,此刻即便是再有理,也變得沒理了。

但是身為朝中的老臣,為了太子殿下的一時清明,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既然殿下當初已為你平反,朝廷自然也不會欠了你的俸祿,他日有空,去戶部領了來便是。」

恭謹放下茶壺,「如此一來,還是要多謝太傅大人了。十一,領了太傅大人的令,明兒去戶部把本相的俸祿領了來。」

凌十一回的痛快,「是,丞相大人。」

張仲廉說完便後悔,他幹嘛來了,本來就是為了找恭謹算賬來著,這回倒好,乾脆自己直接承認了對方的身份,這坑跳的毫無設防。

「現下朝廷已安定,各部官員也各司其職,聽聞閣下身體欠安,還是不宜操勞外出,先修養身體為好。」張仲廉極力為自己找補。

恭謹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幾聲,「的確如此,太傅大人如此體貼,我又豈能辜負了您的一番心意。」

這,這什麼情況,不讓插手朝事就不插手,這也太不恭謹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長發半束,眼尾泛紅,唇色也比他人紅了一倍,素來保守的張太傅恍然大悟,這,這分明是剛剛與他人歡好過的模樣。

一瞬間,那些個坊間傳聞在耳邊響起,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怪不得一國之相都不爭了,哪有在背後吹枕頭風來得輕快!「無恥之徒!」隨手拿起方寸端來木碗,向著恭謹的頭砸去。

恭謹也不躲,任這一碗茶砸了個徹底,他緩緩的撣去身上的茶葉沫子,說道,「太傅大人是咱們東晉國的重臣,又是三朝元老,這碗茶無論怎麼敬我,我都得受著,只是太傅大人有沒有想過,那幫費盡心機鼓動你上門來的人,是真的反對我恭謹呢,還是害怕我恭謹呢?」

「自然是你這小人挑唆太子殿下……」張仲廉竟然一時無言以對。

「挑唆?呵呵。」恭謹冷笑一聲,「若說當初你們對殿下不了解,那麼現在也應該清楚,你們的太子殿下,是會受人挑唆的人么!若真是如此,本人不在的這三年裡,他們這些年往東宮裡塞的耳目無數,其中不乏有樣貌勝於我恭謹者,他們可都挑唆成功了么!殿下被迫連東宮都不住了,住到了我這相府來,只是拿了我的名聲做個幌子而已,本就是些街頭巷尾虛傳的東西,反正人都沒了,名聲又有誰在乎呢!」

這情真意切,仿若說的真有那麼一回事兒似的,真給屋裡頭那位臉上貼金,那位太子殿下搬到相府來的原因很直接,就是為了睹物思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了。

「你休要巧言令色,你既沒有這份心思,走了便走了,當隱姓埋名,不再出現,如今這番大張旗鼓的回來,害的殿下無心朝政,自是你的錯。」張仲廉咬死不鬆口,臉色卻又緩和了許多。

恭謹怎麼聽這話都像是既然殿下把你打入冷宮,你便好生在冷宮呆著了此殘生,還這番費盡心機的爭寵翻身,媚君惑主,自是你的錯。

恭謹慘笑,「我自是當如此的,奈何在刑部大牢里被人下了毒,命不久矣,太子殿下念及當初在逍遙門我於他有救命之恩不忍放手不管,想接我入臨安找御醫醫治而已,非是太傅大人想的那般不堪。」

「你……中了毒?」張仲廉不可置信。

「太傅若是不信,可以多請幾位信得過的御醫過來瞧瞧便是。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頗為奇怪,我們這次回臨安如此低調,太傅大人又是從何得知?」恭謹說的極為坦然。

張太傅彷彿突然之間又明白了,恭謹如今這番模樣,或許不是與人歡好之後的樣子,那臉色白的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分明是久病氣血虛浮之症,自己方才一時心急,看走眼罷了。他一把年紀了還禁不住別人的挑唆,今日在府上鬧這麼一出,想必明日早朝上滿朝文武便人人都知曉恭丞相回朝,到時候又要吵吵鬧鬧爭論不休了。

「不管如何,我若是知曉你耍花招,定不饒你!」說罷,從懷中拿出帕子扔在桌子上,轉身便走。

恭謹盯著那粗布帕子,無奈的笑了笑。

當朝太傅,三朝元老,脾氣又臭又硬,當年自己和君策背地裡沒少坑他,如今再想來,這老頭多少又有些可憐。

他辛苦教導皇帝,皇帝則視他為棋子,盡其利用,他辛苦教導出來的皇子,卻口蜜腹劍,謀逆被殺,而他現在,被迫輔佐自己當初最看不上的人,還要兢兢業業,不得有半點差錯,否則一世英名將毀於一旦。

人總是在意著別人在意的東西而真正忘記自己在意的是什麼。

張仲廉如此,他恭謹亦是如此。

凌十一拿了披風上前,說道,「五師哥,你大病初癒,擔心著了風寒。」

恭謹回神,「嗯,不錯,我家十一終於是個知冷知熱的人了。」

凌十一氣道,「他們欺負五師哥病著,都過來找五師哥的麻煩,我這便把這老東西的抹布扔出去。」

恭謹伸手彈了凌十一腦門一記,「膚淺,這東西可好要好好的供起來,明天去戶部的時候,能多訛三倍俸祿。」

凌十一捂著腦門,痛的眼淚差點兒流出來,感情回家那一腳是沒使勁兒踢呀,五師哥這一記彈的,真是毫無保留。「五師哥,疼!」

恭謹看著對方腦門上鼓起的大包,心頭竟然泛起了一絲不忍,當年他在死人堆里第一眼見瞧這孩子,只是覺得他像極了當年的君策。

如今凌十一這眉眼依舊同君策相像,卻也只剩下這眉眼了,想到這裡,他便想著儘快見到君策,真是一刻不見,便有十分的想念。

倆人出門,卻發現海驍已經不在。

凌十一說道,「陛下連夜招太子殿下入宮,海驍哥哥也跟去了。」

恭謹目光冰冷,手中把的九連環還剩一隻沒有解開,「嗯,我已知曉,時候不早了,咱們也早些睡了吧,明日,說不定有更難對付的人等著咱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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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你們都好冷淡,本作藍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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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龔謹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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