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等出聲時,鄒王發現的聲音在顫抖,勉強克制著:「都、退、下。」
「王上!」大總管變了臉色,可對上鄒王的面容,最後還是揮揮手,讓人都退下,只剩下包括大總管在內的三人。
御書房的門沉沉關上。
葉清硯一直在觀察鄒王,旁人沒察覺,他卻是清楚感覺到鄒王神色不對,加上那處鎖著步將軍身魂的偏殿,他嘆息一聲:「王上,你沒別的要問貧道的嗎?」
鄒王慌亂不安間攥住一旁的奏摺,手背上青筋遍布,他死死盯著葉清硯,許久才將那句話說出來:「城中的……惡鬼……是誰?」
葉清硯望入鄒王的眸底:「王上心裡不是已經有人選了嗎?」
「孤想聽你說!你告訴孤,是誰,到底是誰?!」鄒王猛地出聲,聲音大到連一旁的大總管都嚇到,他許久都未見到這般暴怒又帶著些不安的王上,這樣的王上很陌生,卻也隱隱讓大總管想起唯一相似的一幕。
大概是三十年前那夜,聽聞步將軍化身厲鬼要取王上性命的那晚,王上那時候也是這般發了怒,讓人去請了高侯爺以及那位高人進宮。
葉清硯面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卻還是開了口,回答了鄒王:「步逍,步將軍。」
簡單的五個字,讓鄒王渾身的力氣陡然消失無蹤,他慘白著臉,突然猛地咳嗽起來,他身體本就不好,大力的咳嗽加上胸口傳來的疼痛,讓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大總管本來聽到步將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時嚇傻了眼,下一刻卻也因為王上這口氣趕緊跪著匍匐過去:「王上!王上您要保重身體啊!」
葉清硯也沒想到鄒王會這麼激動,原本他覺得鄒王應該更多的是害怕,怕步將軍索命,可此刻卻又不像是這樣……
「王上還是保重身體的好,步將軍的怨氣太重,貧道怕他會不顧一切衝破封禁進宮,所以在事情不可挽回前,貧道想知曉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何事,導致步將軍不惜化身厲鬼也要取王上性命。只有清楚了,解除步將軍的怨氣,才能……防止他血洗皇宮。」三十年不消的怨氣,怕不是輕易能解決的。
大總管替鄒王撫著心口,聞言趕緊搖頭:「大師,你是不是搞錯了?這城中的惡鬼是誰都不可能是步將軍,步將軍明明封在偏殿,無論是屍身還是魂魄都在偏殿封禁度化,絕不可能在宮外。」
「封禁度化?」葉清硯聽到這個奇怪的辭彙。
大總管看了眼鄒王,看鄒王沒反對,這才繼續開口:「三十年前步將軍化成厲鬼……害了宮裡不少人命,因為將軍手上沾了人命,很可能會不入輪迴,所以高侯爺帶來的高人就說需要將步將軍的魂魄封禁在宮裡四十年,用四十年鎖魂來度化步將軍,讓步將軍洗脫一身的罪孽,等到了期限也就能入輪迴,轉世為人。」
葉清硯聽完匪夷所思盯著大總管,最後落在鄒王面上:「誰告訴你們厲鬼害人命能度化?那位得道高人?」
大概是葉清硯的表情太過奇怪,讓鄒王心底的不安變成絕望:「難道……不是這般?」
葉清硯嘆息一聲:「貧道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從古至今都沒有先例,一旦厲鬼手上沾了無辜之人的性命,要麼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要麼被除掉魂飛魄散,永不存於世間,再無轉世的可能。」
鄒王再也沒忍住,渾身一軟,倒在龍椅上,他眼神空空望著葉清硯,蒼白的嘴唇喃喃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他是想讓他別走那麼快,等等他,好讓他們一起再入輪迴,下輩子再當兄弟,他從未想過要讓他不入輪迴,他從未想過……
他們騙了他,騙了他……
葉清硯看到這一幕,覺得鄒王也不像是對步將軍能下狠手的人,怕是當年的事有隱情,他嘆息一聲:「有一點貧道能肯定,步將軍的魂魄這些年,怕是根本沒在偏殿,從始至終都只在城內被封禁著,不知怎麼不久前突然跑了出來。可因為宮門上有封禁他進不來,所以乾脆想蠱惑曹昀然獻出人身與他人鬼合一,如此他有了身體也就不再怕封禁,也就能入得宮來……報仇。」
聽到報仇兩個字,鄒王的眼圈瞬間就紅了,咬著牙,大概是知道自己被騙,怒氣讓他反而冷靜下來:「他要報仇,孤把命給他。」
葉清硯頭疼:「即使王上把命給他,可他心底的怨氣不消,別說整個王宮,甚至整個鄒國都可能成為一片煉獄,而步將軍依然無法再入輪迴,甚至遇到高深的大師,只會被除掉魂飛魄散,到時候,他會帶著怨念消失於世間,王上忍心他即使如此,心底依然帶著怨念嗎?」
鄒王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幾下,並未再開口。
葉清硯:「王上,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貧道聽聞你們應該關係不錯,當年還是步將軍將王上從邊境帶回,為何後來王上會除掉他?甚至將他的屍身魂魄封在偏殿?」
鄒王坐在龍椅上久久不語,他眼神漸漸失了焦距,似乎重新回到三十年前,父皇重病,皇叔造反奪位,他辛苦從死地歸來,如履薄冰。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他以為他最信任的好兄弟,卻、卻……
鄒王閉上眼,遮住眼底不願重提的舊事,可內心依然在掙扎,他不想提,不想再回憶一遍那痛苦的過往。可就像葉大師說的,同樣的,他也不想讓那人帶著怨恨消失於世間。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明明……再等十年,他們就能一起轉世投胎。
為何如今成了這般境地?
葉清硯沒有催促,一直在等,等鄒王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鄒王終究還是捨不得,他頹敗坐在那裡,一直挺直的背脊在這一刻微微彎下,像是他過往三十年的堅持,一切都成了虛空。
「三十年前,孤在邊境受困,最後一戰卻被皇叔算計陷害,幾乎所有人命喪死地,是那人……將孤從死地救了回來。孤與他認識多年,是孤一手將他提拔上來的,他對孤的忠心從數次救孤於危難能體現出,孤示他為過命的兄弟,曾想過日後定會好生報答。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孤一廂情願,孤以為的救命,不過是獲得孤好感的籌碼。這些籌碼一點點在孤心中的重量加深,最後……讓孤成為覆滅鄒國的劊子手。」鄒王慢慢睜開眼,眼底猩紅一片,卻反而冷靜很多,淡漠的,彷彿周遭一切都不能引起他半分情緒波動。
葉清硯意外:「覆滅鄒國?難道步將軍是敵國的人?」
鄒王苦笑一聲:「如果是那般倒是還好,若是敵國將領,也許孤不會選擇走這麼一條路,可孤與他之間的血海深仇,只能你死我亡。所以,孤選了生。」而處於他對立面的那人,只能是……死。
可這麼多年的兄弟情義,又哪裡是這般能夠立刻消失,他想著,這輩子他們之間橫著國恨家仇,不能當兄弟,那下輩子,他們再當一世兄弟。
葉清硯皺眉:「血海深仇?」他對鄒國過往不了解,不過能讓對方不惜忍辱負重將鄒國覆滅,怕不是一般的仇。
鄒王緩緩道出對方的真實身份:「他是前朝太子,當年,是孤的父皇起義率領眾將將前朝覆滅,改國號為鄒。原本所有人都以為前太子也死了,可誰知他不僅活了下來,還忍辱負重多年後來到孤身邊,成為孤身邊的一個侍衛,後來,因為數次救了孤獲得重用……甚至當年皇叔之所以會謀反,也是前朝挑唆。而那時候,孤與他回到鄒城,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他,父皇駕崩那一日,孤幾乎以為自己撐不住,可誰知……就在這個節骨眼,孤卻知曉了真相。」
當年還不是高侯爺的高大人找到他時,他根本不信,絕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會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可結果呢,他高估了自己。
當親耳聽到那人與前朝餘孽密謀如何在他登基時將所有朝臣困於祖祠一把火燒死,逼他成為傀儡,親眼瞧著那人重新掌管鄒國,改回前朝國號。
他就站在那裡,聽著他們密謀,渾身的血液逆流,時隔三十年他都記得對方當時提及他時的冷漠與殘忍。
彷彿他在對方眼裡,不過是一個隨意能被愚弄的玩意兒。
「……所以,孤先下手為強,孤至今記得他被孤的人殺死時的難以置信。可孤後悔了,如果知道高大人找來的那個得道高人是在騙孤,孤寧願他早早去投胎,也絕不會讓他繼續留在這世間。」他本來只是想再與他繼續當兄弟的,可誰知……卻反而害了他。
害得他化身厲鬼害了人命,害得他……再也無法入輪迴。
葉清硯眉頭卻越皺越緊,不知為何,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高大人帶王上你去的?他又是如何知曉這一切的?既然知道,又為何沒提前告知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