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火
春婆子咄咄逼人,光嗓門就壓了她那矮小秀麗的小丫頭杜雀一截。杜雀被她鎮著,心裡知道雲深瑤此時已高燒不退五六日,根本起不來,又想著沒炭火凍了雲深瑤更見不得好,急得眼淚直下掉。
「你們欺負人,等夫人和飛鹿姐姐回來,我要告到夫人那去!」
小丫頭著急上火地跺腳,春婆子聽了一點不怕,「你以為你們還是從前?現在滿京誰不在笑話八小姐走失后被人發現衣衫不整的醜事,誰不知道她被太后指婚就要嫁給瘋王沒幾日好活,你且告去,我們不痛不癢,你們八小姐卻要死無全屍!」
春婆子大笑。杜雀捧起花盆裡的土便朝春婆子甩了過去:「你們胡說,胡說!」
一茬接一茬的土砸了春婆子滿身,新做的衣服上沾了泥,春婆子臉色劇變。
啪一耳光抽倒杜雀,春婆子指著杜雀:「老娘的衣服……你個小賤人,今日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春!」
春婆子要掐上杜雀脖子的情形像極了前世她殺掉杜雀的那一幕,雲深瑤蒼白的面容一冷,抬手掀了垂花簾漫步而出,音量不大不小地叫了春婆子一聲:「嬤嬤好端端的,跟杜雀生什麼氣?」
雲深瑤從前在府里地位便不算高,出了失貞的事後,這些奴婢便更狗眼看人低。見著她,春婆子連禮都沒一個:「還不是杜雀,她去拿伙房炭火,非說我少了韶光院的份例跟我鬧,可我們怎麼敢少小姐的東西。」
春婆子招手讓人把那一筐炭拿了出來。
小臂寬的竹筐里盛滿了炭火,少是沒有少,也不見得真如實給了。
那炭火全是黑的,但云深瑤前世也當過主母,一眼認出是銀絲炭里夾了容易引火的灰木炭。
盯著那筐炭,雲深瑤回想起前世這筐炭火是怎麼引發大火燒死了杜雀,春婆子又是怎麼殺了飛鹿,她眼中的冷色一沒:「東西都對的,是杜雀不懂事。我瞧您這新衣裳也被杜雀糟蹋了,如此,我這還有一匹五姐姐送來的新料子,我拿出來賠給嬤嬤,嬤嬤吃酒稍等會,可好?」
五姐姐指的是三房忠常伯嫡出的次女雲安樂,雲安樂此時與她關係極好,就算是她失貞后還常來看她送東西。
伯爵之女的東西,還能有差的嗎?
春婆子心動,雲深瑤緊道:「我爹前日得了一壇雪中青,怕我娘罵,藏到了我這兒,嬤嬤們若是願意,便吃幾口酒,暫且等一等。」
好衣好酒誘惑當前,春婆子立刻答應了。
虎背熊腰的婆子們一個個入了房,杜雀委屈道:「小姐,咱們房裡東西本就不多,這些日子夫人回汶水老家,這些人便更狠著剋扣咱們,你還……」
雲深瑤也不解釋,「快去拿來。」
杜雀沒法子不聽從她,取來后不情不願地給了雲深瑤。
房中的婆子們吵吵鬧鬧,雲深瑤回首看了一眼,吩咐杜雀:「你再去幫我取件東西,我爹房中有一本白封皮洛家字帖,你從後邊翻,有幾張殘字頁,撕下來拿給我。去吧。」
說罷,雲深瑤走進房中。傳聞的好酒雪中青烈得醉人,沒幾口下去婆子們已經東倒西歪,雲深瑤將布匹放下,幾個婆子們還招呼雲深瑤來划拳,雲深瑤沒答應,只叫春婆子:「春嬤嬤,外頭下雪,布匹被濕了,你去幫我升了炭火烤一烤吧?」
外頭根本沒下雪,但春婆子吃得醉了也分不出,只記著好東西。拿了那木炭筐便往炭爐里倒灰木炭,等到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面幾個婆子都已經睡倒在桌上。
雲深瑤提著酒罈子往四處潑灑,春婆子聽見水聲回頭,滿面通紅:「八小姐做什麼呢?」
雲深瑤淺笑:「沒有什麼,婆子要是困了,便去內房裡睡一會兒吧。」
春婆子點頭。待人入內,雲深瑤斂眼將已經被自己浸透了雪水的披風裹上,一腳踢翻了炭爐,鎖死了所有的門窗,往後院的小池去。
濃煙滾滾。
離韶光院最近的,除了雲深瑤的娘尤氏住的朗明院,便是大房住的真煦院。
鋪天蓋地的青灰煙霧被北風一刮,吹的真煦院本來好好做事的奴僕們泗涕橫流,連坐在院內的大房姨娘黃婉月都被嗆了出來,捂著口鼻責問丫鬟:「幹什麼呢這麼嗆人!」
丫鬟們掩著口鼻:「奴婢們也不知道,似乎是韶華院那邊來的,咳咳……奴婢這就去看看怎麼回事。」
黃婉月連忙揮手,院外便有人大喊:
「走水了!」
想法才冒出頭,院子外便有數人狂奔疾馳朝著濃煙方向去了,黃婉月出門一看,韶華院火光衝天,整個院門都著了!
連忙放下手中的頭油趕過去,院門前大火衝天,一群仆婢手裡鍋碗瓢盆地澆水滅火,黃婉月打量了一圈,便聽人在裡頭喊救命!
黃婉月愣了下,一隻手便從她身邊探出來,抓住了一個路過的小廝。
三房的人剛趕到場,除了三夫人蔣鐘意,她身後還跟著她次女五小姐雲安樂,並三房姨娘的女兒雲寶言。
「八小姐呢?」雲安樂冷問。
小廝哆哆嗦嗦,一指紅雲下的韶華院:「還,還在裡頭……」
蔣鐘意和雲安樂臉色雙雙一變,雲安樂忙向身後人喊:「快救八小姐!」
可火還是太大了,如今又吹北風,火舌卷到門柱、廊柱上,遭風一掠便化作巨獸吞了目所能及的一切。雲安樂話剛落地,韶華院里吱呀一聲傾垣倒柱,將地上的薄冰都烤成了水。
院內方才還叫了兩聲的「救命」徹底沒了,雲安樂心急如焚,她與雲深瑤素來「情同姐妹」,每一步都走在謀劃上,要是雲深瑤沒了性命,她怎麼接近二房?
雲安樂踢了身後不敢營救的僕人一腳:「平常養你們都是白養的,要是八小姐有個三長兩短,我卸了你們的骨頭!」
婢子被一腳踹到地上,捂著腿不吭聲。雲安樂越看越氣,雲寶言倒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一雙鳳眼明亮明亮,袖袍掩著的唇角得意上揚。
然而笑不到多久,她便被人狠狠一撞。
抬頭看去,那朝著韶華院奔過去的男子約摸二十餘四五,面容如刻如鑿,膚色蒼白,彷彿她來時看見的庭下積雪,就連那生得稍深,眼眶凹進去的慵懶雙目,也似乎因此帶上了冰天凍地的溫度。
更重要的是,她看見了他身上那件黑曳撒上紋的東西。
純金絲紋的神獸螣蛇紋,以包朱漿的絲線綉眼,令其兩目熠熠生輝……
那是……
禎王李焚情?!
雲寶言一愣,李焚情身形被火光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