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易
外頭火大,但都是雲深瑤算好的。
蹲在院內的池塘邊,雲深瑤戴著潮濕的兜帽,正抓著把火炭往臉上抹煙灰。
外頭的火已經燒到了她的住所,但還未蔓延到後園。若是蔣鐘意來得快,那這火也便會在燒到隔壁她爹娘院子前被滅下去。
而那個前世在此時曾來拜訪雲伯府的故交,此時也應該聽聞了失火,前來救她了。
「雲深瑤!」
搖搖欲墜的廳門被人一腳踹開,雲深瑤回首,手腕被人拉住,李焚情焦急的神情和著斥責一併落下來:「你還在這兒做什麼,不怕死么!」
李焚情一身濕潤,面目也和她很多年前見到的樣子不一樣了,卻也沒外頭傳的殘暴卷身青面獠牙,相反,他長相硬朗,肅殺之氣在他的擔心間一點不見。
雲深瑤打量著他,李焚情也注意到了她臉上的黑和她兩手上的黑是一致的顏色,並不是被煙熏后導致。
忽然意識到了此事不是個意外,李焚情提著的一口氣赫然怒了:「你……」
「我知道你今日會來救我的。」雲深瑤道,眉眼間的冰冷驀然軟化,「在說別的事以前,我想確認一件事……」
李焚情一愣,兩隻柔軟的手已經探進了他的手裡,雲深瑤握著他的指尖拉向臉頰,那夢境里粗糲滾燙的觸感猛然成真。
李焚情僵硬在地,雲深瑤垂下眼,語氣悔恨又慶幸:「那夜登雲台上的男子,是你吧?」
「……你怎麼知道此事?」李焚情沉默,他本想只是聽聞韶華院失火救人,誰知這火不單是雲深瑤所為,她竟然還認出了他。
「是有人告訴了我,不然,我不會知道,你根本不討厭我。」
她與李焚情從小就認識,可李焚情一直不大喜歡她。後來兩家身份懸殊,自然疏遠,他又成了瘋王,初一十五每每瘋病發作便要殺人。她便覺得,她如此招他厭惡,他若是瘋了,第一個殺的恐怕就是她。故而前世李焚情在這個時候因事上門,她也避而不見。
可雲安樂卻說他為了她做了那麼多……
雲深瑤眨了眨眼隱去眼中淚,莞爾道:「王爺,我們做筆交易吧?」
「只要你讓深瑤得到雲伯府的爵位,傳言里的那筆二房巨富我給你,甚至我……也可以給你。」
少女容貌傾城,他不在應天府的那兩年,曾有人傳報到邊疆,說雲深瑤出閣年歲,在外掉了帷帽,芳色如春,令盛京嘩然。
李焚情自問定力足夠,但每每面對這張臉都要滯足半天。而作為一介武人,征戰多年,世上還沒有什麼話能嚇他到如此地步。
好一會兒將視線抬起來,李焚情顧不上思索雲深瑤是如何知道他對二房的了解,喉頭動了動:「……你爹的東西,與本王所擁有的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是嗎?」雲深瑤反問,「王爺明明幫深瑤對外隱瞞了此事,難道不知道我爹爹有多少東西么?」
李焚情一頓。
雲深瑤面不改色,凝視著他淡淡地下了猛葯:「而且王爺受制於陛下,難道不想就擺脫這種困境?王爺若是不知道這錢財的數目,我便告知王爺,我有的這筆錢財,可以拿去做百十筆豐厚的軍資。」
李焚情眼神赫然鋒銳,「你說什麼?」
雲深瑤手指點上李焚情的胸膛:「王爺有沒有這個心思,王爺最清楚。」
「原嫡子有望繼承大統,卻被繼母制衡,奪走了屬於自己的帝位。」雲深瑤仰著頭,「沒有異心卻被兄長疑心,換成我,我也會漸漸生出異心來。」
李焚情默然:「你不怕猜錯,本王以叛上謀逆之罪一劍殺了你?」
「王爺不會殺我。因為我說的是事實,不然太后便不會將我指婚給你,意圖用王妃母家不足和王妃的名聲不好來鉗制你。」掀開粘著頭髮的兜帽,雲深瑤望著李焚情,「決定吧,王爺,要不要和深瑤做這個買賣?」
雲深瑤笑靨如花:「要是不同意,以二房巨富,退了這婚,換一個人來幫深瑤,也容易得很。」
二房的財不露在白花花的銀子上,而是那滿屋的字畫古董。雖不能直接當著銀錢使用,但隨意拿一幅出去換成銀子都夠個四品官員之家用上十年。
如此富可敵國,若是換成旁人,確實無人能拒。
然而——
「不對。」李焚情果斷道。
火勢要逼過來,他沒法如雲深瑤一般淡定,直接將雲深瑤抱起。
「你雖然有巨富,但絕對沒有第二人可以選擇。」李焚情避開火柱,踢開地上的攔路屏風,「選本王,是因為本王是禎王。」
禎王,殘暴、無禮法、權傾天下。
簡而言之,他若想動某個官員,對他而言並非難事。
雲安樂一家害了她們二房,從丫鬟乃至那位搶走她祖父伯爵之位,卻還要對二房苦苦相逼的忠常伯雲恢,雲深瑤都不覺得無罪。
她要復仇!三房要財,她便奪走她們的財,她們要權,她便要將雲恢從伯爵位上狠狠拉下!
她要將雲伯府三房整個踩在腳下,像她前世發下的毒誓——
而整個皇室,除了八寶金殿最上頭坐的那位和李焚情,沒有任何一人能抓忠常伯母子房裡的錯處。
她要對他報恩,也需要他來幫她奪回一切。
李焚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道:
「你聰明,應當知道,臣子的威赫大過君王,便會引發君王的疑心,陛下和本王雖是繼兄弟,陛下與本王關係卻並沒有那麼親近。要本王貿然動忠常伯引發陛下不快,你手中的籌碼,不夠。」
李焚情將雲深瑤放在地上,院門前的火已經滅得差不多了,木頭濕黑的倒塌在地,白壁邊上的煙熏痕迹斑駁。
為防出事,主子們都等在拱門外,雲深瑤雙腳落地的那刻,雲安樂遠遠便喊了她一聲,在雲安樂身邊的雲寶言則露出了非常失望的神色。
雲深瑤眼在雲寶言身上一停,按住哭得一臉淚花上來找她的杜雀,壓低聲音問:「加上我也不夠?」
李焚情喉結吊高,不自然地轉了眸:「……本王不喜歡勉強。」
雲深瑤緩緩道:「我是自願。」
李焚情步子一頓,低著看她的雙眼裡光影斑駁,少頃,頗有異議道:「是么,我聽聞,你日前堅決退婚,甚至因此高熱不退?」
「王爺也說了是日前。那便都是從前的事。」見著雲安樂漸漸走近,她拉住他的指尖:「李焚情,如今我所做一切都是我自願。」
雲深瑤兩睫一壓,方才澄澈堅定的雙眼瞬間濕漉著楚楚可憐:「你便幫我一回吧,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