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

白駒蹲在馬路邊上，眯著眼睛，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絕塵而去的四輪鐵殼子，有點牙痒痒。

竟敢呲他一臉尾氣。

但是聽說這玩意兒叫汽車，汽車是沒有生命的，駕駛汽車的是人類，他要報復也只能報復人類。

妖管局發布的《妖魔鬼怪駐人界行為標準守則》里第一條就是不能隨意傷人，這還是白駒自己親手定的。

嘖，真煩。

想當年他定這條規定的時候，馬路上跑的還是四個蹄子的馬，他不能傷人，但是叼匹馬解解饞也是可以的。

白駒甩了甩尾巴，站起身，大方地決定不計較這些不懂規矩的人類。

他白駒可是個好妖怪，下山來不是為了搞事情的。

舔了舔牙，白駒覺得，自己還是先找到洛城總局再說。

幾百年前他的居所還是一整片山，現在只剩下了他睡覺的結界里那一小片地面，其他都成了風景名勝區，跨一步能踩著仨人頭。

他作為一隻犬妖，不喜化形，以往閑著的時候就充當山神給村民些庇護，還真沒留下點產業什麼的，這會兒下山連個落腳點都沒有。

叼著小獼猴給他送來的寵物牌和遛狗繩，白駒踢踢踏踏地沿著馬路、順著街邊的靈氣指引往妖管局接應處走，一路上耳聽八方，還能聽到許多細碎的咔嚓聲，配著幾個小姑娘壓低了聲音的驚呼：

「天吶，誰家的薩摩耶，好大隻！」

「嚶，自己遛自己簡直太乖了，我家的只會拆遷。」

「噫嗚嗚嗚噫可惜名犬有主啊，不然我就拆包狗糧拐他回家！」

「那身白毛真是太誘人了，真想埋進去吸一口……」

「……咦，快看，他是不是在看我們？」

白駒抖了抖耳朵，禮貌性地移開視線，心說本王不會無緣無故盯著你們小姑娘家的看，本王只是看到了你身後的接應人。

接應人是妖管局的端茶小哥余樂，兼職按摩洒掃取快遞；小獼猴之前給白駒看了「照片」，白駒這會兒抬頭細細看著兩個小姑娘身後的黑皮小哥，暗自驚嘆，這年頭的畫師竟如此厲害，能將一個人畫得分毫不差……除了白了點。

余樂激動地看著街角處拐出來的大白犬，有些緊張。

這可是妖管局總局特地交代了要好好接待的貴客，看上去脾氣似乎不錯，自己叼著繩子、遵守交規、禮讓行人，渾身都透著一股正氣。

白駒：……

港真，自從他一覺醒來，沒了山裡山外的小弟、村民，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視線。

白駒蹲坐下來，威嚴地挺直了背。

余樂小哥不愧是在妖管局端茶遞水四五年的，一看到白駒這動作，立馬就賊有眼力見兒地屁顛屁顛跑過來，蹲到白駒身前，笑出一口白牙：「幸會！白王，我是妖管局派來接應您的余樂，您叫我小余就好啦！」

說著，余樂就遞出了自己的右手。

白駒垂了垂眼：……

人類的禮節，大概是叫握手。

白駒矜持地抬起右前爪擱在了余樂手掌上，微微踩了踩，便收了回去。

余樂快要被白駒從渾身威嚴的白毛里透出的王者氣質給迷暈了。

街邊偷拍白駒的幾個小姑娘已經快昏古七了。

這個毛茸茸！他！會！握手！！！

不是把爪子放到手掌心晃蕩的握手，他會很矜持地踩踩！

彷彿被那兩爪子踩在心窩窩裡的兩個小姑年互相捏著手，張著嘴無聲地尖叫和蹦躂。

白駒覺得渾身的皮毛都緊了緊。

他警惕地動了動耳朵，眼角的餘光掃過街頭巷尾，喉頭低低地「嗚」了一聲，便有一道沉穩的嗓音傳到了余樂的耳中：「此地不宜久留，帶本王去妖管局。」

余樂回過神，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人模狗樣地站起身，象徵性地牽過了白駒頸上的牽引繩。

雖然不明白這位大佬是發現了什麼東西而急著離開，畢竟人家已經發話了，余樂便選擇二話不說地執行命令。

這些可以一睡幾百年不醒的大妖怪，骨子裡都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傢伙；雖然白大佬素有美名，卻也不見得是個溫和的角色。

白駒坐在之前見過的汽車裡，對身下柔軟的坐墊很是滿意；緊繃的神經也微微放鬆了下來。

現在的人類很奇怪。

他只不過是按照小獼猴講解的一部分人類規矩行動罷了，過馬路、握手都是很尋常的事情，可是為什麼總有揮之不去的視線鎖在他身上？尤其是在他和小余握了握手之後，他能感覺到之前觀察自己的幾道視線愈發的灼熱了起來，空氣中都跳躍著明顯的精神波動。

白駒壓力有點大。

他沒察覺到惡意，但是這種精神波動讓他覺得很難適應。

以前的人類不是這樣的……他們往往會在他面前散發出敬畏、虔誠的精神波動，矜持、婉轉而卑微，又或者是希冀、渴望甚至貪婪，卻不像現在這樣直白又熱烈，跟當街示愛似的，讓人怪不自在的。

白駒把下巴擱在前爪上，感知著身|下汽車輕微的震動，微微垂了垂眼睫，一雙幽黑的瞳孔中劃過一絲血色。

在沉睡之前，他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妖王。

作為一個妖王，他自然不只是能打，同時他還有個大多數妖都不會的本領，就是聽心音。

這個本領也不是他一開始就擁有的，而是在他開始庇護村民、聆聽祈願之後，漸漸出現的能力，似乎是被天道默許做一個小野神了，說到底，低調的白大佬距離真的神明也就差了一道受祿儀式罷了。

聽心音這個能力，本來就是為聆聽祈願打造的，現在他信眾也沒了，似乎和不適合用來窺探普通民眾的心音。

白駒有些苦惱。

一方面，他想知道現代的人心裡都在想什麼，另一方面，他又自認是個守禮節的妖怪，擅自聽心音就跟偷窺小姑娘洗澡似的，於禮不合。

要不，給自己定個規矩好了。

聽心音可以，但只能聽親信的心音；而且不能多聽，一天一次為上限。

白駒給自己做了個心理建設，終於覺得稍微自在了些。

抬起頭，看著車窗外迅速後退的景物，白駒漸漸閉了眼，打起了盹。

外邊的景象一點一點印入腦海，白駒輕輕抽了抽鼻子，有些悵然若失。

現在的世界都沒落了，也難怪出不了幾個大妖怪，像他這樣往時只能算是個小山神的妖王，放在現在，整個華國境內都找不到兩三個可以比肩的。

這樣莫名其妙就成了老大哥，白駒有點虛，有點寂寞，還有點如臨大敵。

要當一個好大王是很難的，小弟越多越難管，打架、立威，還要幫忙照顧老小，白駒稍微想象一下日後水生火熱的生活，就覺得眼前發黑。

希望妖管局的那個局長能和他好好合作，不要跟以前的那些縣衙芝麻官似的，成天跟他說些他聽不懂的官腔。

黑色不起眼的小轎車一頭扎入車流，穿梭過城市的大街小巷，七拐八彎的開到城郊的洛山古鎮，才終於緩緩停在了一片開闊的青石地邊邊上。

白駒沉穩地趴在車座上，見余樂給他拉開了車門，便掀了下眼皮，微微頷首，輕巧地跳下了車。

爪子踩在潮濕微涼的青石地面上，比城市裡清爽了數百倍的空氣灌入鼻腔，讓白駒忍不住抬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個古鎮是現代保留的建築，中間一條隱蔽的「死胡同」裡頭設置了結界，車子穿過結界，便到了妖管局所在的這處公館。

公館里畢竟還生活著許多妖怪，也藏著不少靈物，整個環境雖然比不上白駒沉睡的秘境，卻也是極大的手筆了。

余樂一邊同白駒介紹著公館中的種種設施，一邊領著他穿過前庭，經過雲澤湖上貼水而行的九曲橋，往小山上的別墅區走去。

別墅區所在的山坡並不高，白駒和余樂的行走速度又不慢，余樂也沒說很多，兩人便到了肖局長的別墅門口。

白駒抬頭看了看門口的黃銅牌子，上頭用小篆雕刻著一行字：

一號館·館主肖堯

余樂往後退了兩步，口中則道：「……局長的別墅我沒有許可權進去，您身上的那個寵物牌是門口禁制的開啟秘鑰，唯有您有許可權使用。肖局長大約晚上八點回來，您可以先進屋歇著，有什麼需要的可以現在同我說，也可以通過符籙交代公館的管家妖怪，我們會把您需要的東西送來的。」

白駒嗅了嗅門口透出來的氣息，溫和中透著清冽，意外的讓他感到舒適。

「不用了，你回去吧，本王自己進去等著便是。」白駒回過頭交代一聲，見余樂回過身走了，才兩腿一蹬直起身，將掛在脖頸上的寵物牌貼在門把手上，面前的公寓門就滴的一聲打開了。

有些新奇。

現在的世道真便利。

白駒慢慢走進屋子裡，站在玄關處，打量了一下屋子裡的陳設，矜持地站在原處沒動。

這畢竟是別人家的住宅，他雖然應邀住在這裡，卻依舊是外來客，未經允許，還是不要亂動主人家的東西為好。

白駒又站了一會兒，轉了個身，臉朝外趴在了玄關處。

慢慢合上眼打盹兒，白駒就決定卧在這裡等那個肖堯肖局長回家了。

·

肖堯辦理完妖王下山的相關手續，帶著白駒的身份證明等許多證件，風塵僕僕地從京城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順便去前廳查閱了一下近日的要件記錄，肖堯帶著幾份文件回到自己的別墅門口，伸手拉開熟悉的門，進屋的動作便微微頓住。

晚上八點的玄關，暖黃的感應燈光下，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白犬卧在那裡，抬起了烏黑的眼睛，專註地看著他。

肖堯：……

肖堯慢慢收回握在門把上的手掌，說話的調子都慢了兩拍：「……白王幸會，在下肖堯，是您的臨時監護人。」

白駒抖了抖毛，站起身，湊上前在肖堯腰側聞了聞，記下他的氣味，低沉的嗓音毫無徵兆地響起在逍遙的腦海中：「我知道。」

監護人，需要本王監管和保護的人類。

白駒暗自肯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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