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麥考218年，七月的一個清晨。
王洛兮將作戰服外套拎在肩膀上，向著路過敬禮的士兵們點著頭，用橙色手環掃開大門后，走進了溫度相對於要塞其他地方要低上很多的仿生機甲操作室。
「早上好，王洛兮大尉。」身後的門剛關上，房間里的人工智慧就啰嗦了起來，「現在是標準時間早上六點二十一分，您與石佑上尉的交接將於九分鐘后實行，請您儘快進入一號操作艙。」
「知道了。」王洛兮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的，就將手中的外套拋掛在了房間四角那不知到底是單杠還是毛巾架的東西上，走到了房間最里側的第一個白色圓圈裡。
雙腳踏入圓圈，手環一震，緊接著房間內再次響起了人工智慧的聲音：「身份確認，仿生機甲『蒼嵐』駕駛員，王洛兮大尉，證件號BDN2183086，入艙時間：麥考218年7月3日早上6點23分。」
「現在開始接入神經鏈接系統。」有什麼東西從地面的白色圓圈上突了出來，慢慢形成了一個和旁邊幾個模樣相同的兩人高圓柱體，將王洛兮圍在了中間。
「接入成功，開始構造鏈接遞質。」在不透明的操作艙內，一種介於固體和液體之間的東西，將王洛兮從頭到腳包裹在了其中。神奇的是，這種包裹，竟沒有給她帶去半點窒息的感覺。
「構造成功，現在開始進行感官連接，請王洛兮大尉做好衝擊準備。」
聲音剛落，王洛兮就只覺得眼前一白，耳朵一鳴，帶著全身幾百億神經元被同時刺激了般的刺痛感，腳下一輕，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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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納基地，三十區頂層，一個大約五六人高的白色人形機甲，在基地上空畫了個Q后，落在了不遠處的停機坪上。
「石上尉。」正待在停機坪旁的一號機甲庫內，站在一架淡藍色機甲肩膀上進行日常檢修的幾個後勤兵，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腰背一挺雙腿一併，啪，對著降落的白機甲整齊地行了一個軍禮。
「嗯，辛苦了。」機甲點了點頭，踏著和人類比起來無論如何還是顯得笨拙了些的步伐，走到二號機甲庫門口，停下了腳步，「隊長到了？」
「剛接入，」扎著馬尾辮的後勤隊長白川杏一邊回答著，一邊繞過手腳架，從淡藍機甲的肩膀上直接滑到了地面，仰著腦袋繼續回答著，「等徹底蘇醒還得一會兒。」
「嗯，不急。」白機甲，又或者說，遠程操控著白機甲的石佑說。
他的話音還沒落，一號機甲庫里就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緊接著，只見剛才還是鐵疙瘩雕塑模樣的淡藍機甲，竟然像個人似的左胳膊舉過頭往後壓著右胳膊，伸著懶腰從機甲庫走了出來，還外放著打哈欠的聲音，就差張開那根本張不開的嘴了。
「早啊，石頭，白川，小陳，哦呦。」招呼還沒打完，淡藍機甲就一個重心不穩，眼看著就要向身後栽去，把下面的白川杏和小陳壓成肉餅。
石佑連忙一個大跨步把它撈住了。
「死裡逃生」的白川杏黑著臉，連跑帶跳地衝到淡藍機甲腳前，生怕它聽不見似的吼道：「王大尉！我說過多少次了，機甲的平衡系統不是你的小腦，動作微調能力有限，這種不在系統中的非戰鬥性複雜動作，會讓機甲的栽跟頭的！」
「哦。」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王洛兮只是隨便答應了一聲，就大腳一抬繞過了從她的視角看來只有貓那麼大的白川杏，拍了下石佑機甲的肩膀后，繼續伸著懶腰走到了停機坪上。
停機坪位於整個月牙形倫納基地的最高處，從那兒仰頭看去，正好可以將幾公裡外百米高空的空中城一覽無餘。
空中城雖然名為「空中」，卻並不是完全懸空的，它的形狀就像是個巨型的倒立陀螺，尖而長的一頭直指地面，以倒銳三角的形式支撐起半空中偌大的主城。人們的生活區是從主城的下半截——空中城下城開始的，從下城往上，增加的不只是高度，還有階級。而皇城就在空中城的最頂部，陀螺的頂尖上。
王洛兮就這樣借用著機甲的精密視覺系統，遠遠地看著空中城上的車水馬龍。看著看著，一架軍用機直升機沒打招呼地進入了視線。身後包括石佑在內的一台機甲兩個人，在直升機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對著它立正敬起了禮來，直到直升機路過後，落在了下方不遠處的密林中，他們才放下了手。
「嗯？」王洛兮也跟著敬了禮，卻半天沒想起來自己敬的是誰。
「是昨天來基地視察的三皇子麥克·斯塔。」石佑看出了王洛兮的疑惑，「你不還因為他而強行加班了嗎，剛抱怨過就忘了？」
「好像有這回事來著。」王洛兮摸了摸光溜溜的機甲後腦勺，「皇子啊，所以這是在參觀嗎？視察的是基地還是森林？」
「基地能有什麼好看的，走個流程就夠了。」白川杏仰著頭加入了兩台巨型機甲的對話，「對於一輩子沒出過空中城麥克殿下來說，森林和動植物才是讓他能冒著被麥考族分解了的危險，跑來這倫納基地的原因。畢竟空中城的防護圈所創造出的，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寸草不生、徹徹底底的無菌世界，活著的東西除了人，還是人。」
「哦？」王洛兮低頭看了白川杏一眼，白川杏卻好像說錯了什麼話似的，移開了視線。
「今天的穹頂是什麼？」王洛兮突然問，「怎麼以前沒見過這個版本？」
白川杏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王洛兮是在問自己，「今天的不是全息投影，麥克殿下想在基地內一覽空中城的真實全貌，所以基地技術員打開了新研發的穹頂實時影像。現在大尉您看到的，是調用了穹頂上萬部攝像頭后，製作成的只延遲了0.5秒的真實外景，而不是以前每月輪換的人工合成投影。」
「實時影像？」這一次，王洛兮看向了石佑。
石佑攤了攤手。
王洛兮聳聳肩，突然一個彎腰一把撈起還沒反應過來的白川杏，帶著她縱身一跳。也不顧重力加速度對人家肉.體凡胎的折磨，跳下停機坪后立刻垂直拉升，一路飛到了接近基地穹頂。然後兩根指頭繞過白川杏的兩邊腋窩，將她整個人這樣提著貼到了穹頂面前。
「登錄中央控制台，」王洛兮吩咐著，「幫忙將信號接入我的機甲。」
一陣猛地超重體驗后，白川杏胃裡七葷八素的還在忙著用喘氣遏制乾嘔，被王洛兮這麼不客氣的一吩咐，她差點直接一個白眼翻過去。
「怎麼了？」本應該換崗結束回去休息了的石佑也跟了上來。
「穹頂實時影像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來過，」王洛兮在翻著白眼的白川杏的幫助下，登陸了控制中心，一邊快速操作著些什麼，一邊說，「理由是可以給基地里的科研團隊提供更高質量的數據，也可以改善基地生活質量。但當時是幾乎被上面全票否決了，因為基地的處理器承載量有限，如果讓實時影像正常運轉，那穹頂防護網的自查系統就得做出讓步，給麥考族可乘之機。」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況且，還有那墨菲定律。我要關閉一會兒實時影像，進行防護網自檢。」她又說，「那麥考皇子要是抱怨些什麼，就得麻煩石頭你的三寸不爛之舌了。」
「……今天當值的是你，隊長。」
聽了石佑的弱弱吐槽，王洛兮沒什麼反應，依舊頭也不抬地倒騰著系統。估計是因為機甲的臉皮是金屬的，所以很厚，和機甲連接了的王洛兮的臉皮也跟著變厚了吧。
見吐槽沒得到想要的反響，石佑又找茬似的來了句：「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個正統軍校指揮系畢業的橙級軍官，從哪學的這些？又不是搞後勤的。」
「全世界的系統不都一個樣，舉一反三唄。」王洛兮心不在焉地回答。
「還全世界呢，全世界人類能踩的地方，不也就巴掌那麼大？空中城、地面檢疫區外加二十四個實驗基地。」
對啊，「全世界」，自己為什麼會用「全世界」這個詞？世界，有多大？
「影像關閉，自檢開始。」系統的聲音打斷了石佑的話與王洛兮的走神。接著，剛才還是陽光明媚的天空，突然像后羿射了日一樣，刷的一下陷入黑暗，只有從下往上的基地設施燈光，還矜矜業業地堅守著照明的崗位。
基地里似乎出現了些許的騷亂，石佑連忙一邊在心裡罵著中隊長的為人缺德，一邊接通基地負責人的通訊請求，解釋起了現在的狀況。
紅色的自檢進度條出現在了穹頂上，就像麥考族入侵時那夜晚的紅色月亮一樣。王洛兮雖然雙眼緊緊地盯著進度條，可思緒卻已經飄向了遠方。
紅色的月亮，月亮為什麼會是紅色的？因為月亮反射太陽的光芒后，反射光經過一系列物理過程，只剩下了波長較長的紅色。王洛兮想起了不知道從哪個課程里學的知識。
理論雖如此，可是……月亮該是紅色的嗎？
百分之六十，七十，八十，九十，自檢完畢……
王洛兮正要鬆一口氣，刺耳的警報就響了起來。
「警告，警告，三區1-2341防護罩發現破損，麥考族入侵可能性高達73.43%，基地現進入黃色警備，請全體人員到最近的無菌區穿上一級防護服。重複一遍，這不是演習，基地現已進入黃色警備狀態，請全體人員到最近的無菌區穿上一級防護服。距離排他液體釋放還有十秒，九秒，八秒，七，六，五，四，三，二，一……」
忽的，穹頂上的進度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個從上而下冒出來的噴頭，對著下方那逐漸陷入了慌亂的基地，全覆蓋地噴出了白色的刺鼻液體。液體飄入建築，淋入森林。
幾乎是從液滴落地的那一剎開始，森林就躁動了起來，一片又一片不知從哪來的肉眼可見的黑色顆粒一涌而出，似乎是在努力地躲閃著液滴，又似乎是在朝著基地建築的方向突進。
「果真進來了，看這個量，估計一半的森林都感染了，遠遠超出了基地自衛系統的處理能力。得出動了。可惜，石頭你今天的輪休沒了。」王洛兮又帶著白川杏降落回了停機坪上。
腳一落地，白川杏踉蹌著被甩麻了的腿就要衝進室內換防護服，卻再次被王洛兮提溜了起來，往機甲的胸口暴力一塞，沒等她發出半句罵娘的話來，人就已經穿上那不知道哪兒來的戰鬥防護服了。她愣了愣，這才想起，仿生機甲雖然一般是遠程操控，但卻是有駕駛艙的，駕駛艙里自然有防護服。
「竟然潛伏了這麼久都沒被發現。啊森林，」石佑突然又說，「麥克皇子！」
「咂，走！」說著，王洛兮再次拎小雞一樣從機甲胸口揪出了屁股還沒坐熱的白川杏，帶頭飛向了下方，「防護網沒法遠程修復，白川，我把你扔到三區，你去看看能不能搞定。」
「我是中隊的後勤隊長，不是基地的工程師！」
「基地的工程師都忙著玩實時影像去了。」說完，也不再等白川杏回答，就從半空中將她扔向了三區的介面。
同時，她接通了軍用頻道：「全體駐軍請注意，這裡是倫納基地指揮官王洛兮大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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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前，森林，軍用車裡。
「搞什麼？！天為什麼突然黑了？！啊？」麥克皇子一把揪住了身邊的護衛。
「回殿下，是基地駐軍指揮王大尉在進行防護網自檢，臨時關閉了實時影像。」被揪住了的護衛，很是淡定地回答。
「啊？她關了？想關就關？問過我嗎？她當自己是誰了？」
麥克皇子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很快，基地的警報就響了起來。他被身邊的護衛連推帶塞地穿上了防護服，用於觀光的軍用車也掉頭駛向了基地的方向。
天上下起了白色的雨，雨滴落在自動駕駛車的擋風玻璃上，一滴滴地集結著，像是老天爺在吐牛奶似的，詭異極了。車的前方跑過幾隻試圖躲雨的小鹿，雨不可避免地滴在了它們身上，然後，它們就變了。
先是從接觸雨滴的那一片皮膚開始腫脹，腫脹逐漸蔓延向了整個身體。很快，一隻只沒有半個人高的小鹿，在不到一分鐘內就變成了比軍用越野車還大出了一倍的黑色四腳肉瘤。肉瘤「鹿」們用一雙後腳站了起來，前腳不約而同地從各個方向揮向了越野車……
「啊——」早已經抖成了篩糠的麥克，認命閉上了眼睛。
可死亡卻並沒有像預期中那樣到來，在縮著脖子抱著腦袋等了幾分鐘后，他甚至發現車跌跌撞撞地動了起來。他睜開了眼睛的一條縫，發現身邊的護衛已經將車切換成了手動駕駛，而那幾個巨大的還在增大的肉瘤，則被甩在了車后。
他哆嗦著看向了肉瘤所在的地方，他看見了一藍一白的兩台機甲。機甲被數不清的黑色包裹在了中間，而那黑色還在從森林的四面八方趕來著，唯有幾道從槍口噴射出的藍色光能子彈，能夠隱約顯示出機甲的所在。
車，走遠了；機甲，也徹底埋沒在了黑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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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欸，等等，29號？不是三月？？今年的二月有2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