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菲蒂是一個月前出生在邁龍公司的最新型號模擬人，她和別的同伴一樣，一從培養箱中出來，就有了成年人類的身體、智慧與知識。在公司內進行了一個月的培訓后，她擺脫了「出生成人」所導致的來自「空白過去」的迷茫與恐懼，並適應了後頸的紫級晶元所導致的「全透明」與「服從」，成功達到了最高級的出售標準。
像她這種人工培育出的最高級模擬侍從，與其他降級為紫的原人類同伴不同，價格一般昂貴到只有貴族才買得起，卻往往極為搶手。所以，剛上架的第一天，她就被一位第一次登陸邁龍公司的紅級女性顧客買了去。
可這位新顧客卻反常極了，先不提基本設置選項里，她竟然與眾不同地選擇了沒有清空菲蒂的售前記憶，現在已經交易成功三天了，菲蒂都已經把空中城中城逛了個遍，都還沒能見著所有者的臉。從銷售記錄里來看，那位紅級貴族在買下菲蒂后，將菲蒂的自主許可權調到最高，留了句「愛幹啥幹啥去，別把自己餓死就行」，就從線上消失了。
於是乎，菲蒂就這麼「愛幹啥幹啥又不餓死」地，在城中城一個名叫「福歸」的餐館里，仗著那極高的自主許可權，在主人不出面的情況下，找了份服務員的工作，並老老實實地按照規定，將五成的工資打在了主人的賬上。
只是，她並不知道，她那不靠譜的主人，根本就沒讀完模擬侍從使用說明書，所以在看見這份天上掉下來的錢后，差點給警務部報上了個「餡餅奇案」。
而此時此刻，她那不靠譜的主人正脖子上掛條毛巾，將西北要塞訓練室里的儀器搞得拚命報著警。
「警告，警告，您的體溫、心率與血壓已經遠超出標準範圍。請立刻停止訓練，進入醫療艙進行初步診斷。」
王洛兮一巴掌拍滅警告，從設施上跳了下來。
「體溫過高……」她自言自語著摸了摸腦門，「發燒了嗎？」走著走著，眼前一花，腳下一晃，「該死的疫苗。」
「喲，一中隊長，您這是咋啦？」一個人高馬大的黑髮女子走了進來，「禁閉關久了出來，連個基礎訓練都能腿軟？」
「啊，林沐啊。」王洛兮沒好氣地瞄了她一眼，「你們三中隊不是忙著護送麥克皇子歸城嗎？怎麼有空在這兒瞎晃。」
「還好意思，要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話毀了自己全中隊的仿生機甲，輪得到我們休假中的三中隊緊急出動？至於那惹事皇子，半小時前就在要塞著陸了，之後的歸城旅途有皇衛隊，輪不到我們操心。」林沐說著，走上前拍了把王洛兮的肩膀，竟然將她拍了個踉蹌，「喂，洛兮，你沒事吧？」連忙扶住了王洛兮。
「沒事，感冒而已。」王洛兮說。
「感……冒？啥來的……」林沐將大腦中的詞典仔細搜尋了一遍，這才一拍手，「啊感冒，是基地里生活的人會得的那種，微生物感染啥的嗎？你感冒了？開玩笑的嗎，在這個徹底無菌的城外城西北要塞里？難不成仿生機甲的精神鏈接還能傳播微生物？還是說，這就是傳說中的仿生機甲微化的副作用？」
「誰知道。」王洛兮伸手撈起地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走出了訓練室。看見林沐緊跟在自己身後也走了出來，便問：「你不是去訓練的？」
「訓什麼練，我剛把皇子護送完從操作室出來，正打算回去宿舍洗洗睡呢。結果，」瞟了王洛兮一眼，「就收到了那個調令。是你乾的好事吧，王少校？」
王洛兮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
「瞧你這牆角挖的啊，你知不知道軍方三部里是有個鄙視鏈的？」林沐拍了下巴掌，「直面麥考族的防務部，瞧不起養尊處優的其他兩部，而掌握著全人類生殺大權的法務部，又瞧不起替他們跑腿的警務部。就算是在警務部內部，皇衛隊有著法外特權，別說各城分局了，就連中央局在他們眼中都是孫子。而現在，您老一聲令下，就把我從食物鏈頂端的防務部，調去底端的警務部中央局了。」
「監察隊直屬中央局，理論上和各分局同級，比隸屬皇城分局的皇衛隊要高一層。」王洛兮一本正經地反駁道。
「啊呸呸呸，」王洛兮不反駁還好，一反駁，林沐反倒更不爽了，「級別高有屁用？瞧瞧你肩膀上的、我肩膀上的杠杠，別說分局長們了，就連皇衛隊里很多人的軍銜都比咱高好不？就算分局長們礙於你曾是普蘭克上將的副官，不得不給你點好臉色，皇衛隊呢？看看皇城分局長就知道了，人家雖說是個上校，但因為只是個平民出身的橙級，在自己名義上的、享有法外特權的下屬面前，還不是得又點頭又哈腰？」
「監察隊也擁有法外特權，而且，」對於林沐這扎心的話，王洛兮不痛不癢撇了下嘴，「不是給你升上尉了嗎？」
「升上尉是我自己的軍功！至於那狗屁法外特權，一個剛出生沒幾天的部門拿著特權，跟一隻冰鱘拿著叉子有什麼區別？能用嗎？」
「一隻拿著叉子的冰鱘。」王洛兮瞄了眼自己的袖口，「不錯的想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把袖口裡的冰棍嚇得哆嗦了又哆嗦。
林沐翻了個白眼：「而且警務部的工資也沒防務部高，就算升了上尉，工資也頂多和原本的防務部中尉持平。」
「但監察隊的辦公室在警務部中央大樓，城中城一區。」王洛兮挑了下眉，「你家不是在三區嗎？正好隔壁。我印象中你父母也一直希望你回城裡工作。」
「也是……」林沐摸了摸下巴。
「還有，」一想到接下來要說的，王洛兮就勾起了嘴角，「石頭也去。」
「石頭也去？！」林沐的眼睛猛地亮了，「幹得好！」一巴掌拍在了王洛兮背上，「就沖著這點，我決定跳槽了。雖然我們中隊長得氣死，你這牆角一挖，把人家的左右手搞沒了。」
王洛兮面無表情地瞟了一眼自戀症發作的林沐。
「不過這次的監察隊建立，就算是我這個時政敏感度為零的人，都能意識到，要變天了。」林沐嚴肅了起來，「說句心裡話，暴風來了，與其在這鳥不拉屎的暴風邊緣任其蹂.躪，我到更願意站在暴風眼佔據主權。所以……」
林沐剛說到一半，面前就走過了一個架勢誇張的儀仗隊，而被之圍在中間的，是兩人都認識的麥克皇子。
一路上，儀仗隊所到之處，無論原本是在干著些什麼的要塞官兵，都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立定敬禮，包括王洛兮和林沐。而林沐則更是意味深長地，在皇子靠近之時，一步跨在前面，牢牢擋住了王洛兮。與此同時，麥克皇子的目光真的向兩人方向掃了過來。
儀仗隊走後，林沐放下手嘆了口氣：「好險，好險，他沒看到。」
「怎麼了？」王洛兮毫無自知之明地問。
「還怎麼了。」林沐咬牙切齒地說，「你自己乾的好事自己不知道嗎？我們中隊接手后，那皇子找我們隊長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你的個人資料，說是要將你打入皇城密牢，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一點點把你弄死來著。」
「哈，」王洛兮張大了嘴，「好恐怖。」懶洋洋的聲音。
「……」
兩人就這麼一路瞎聊地走到了沐浴室，一人一個地進了隔間。
王洛兮將手環往牆壁上一刷，隨便點了幾個按鈕后，帶著香氣的泡沫就將隔間充滿了。接著，也不用她自己做些什麼，在短短的三分鐘內，自動淋浴系統就連帶著衣服一起將她洗凈、烘乾。接著，又按照她的要求，用納米技術將她的訓練服補充更換成了非軍裝的襯衫牛仔褲。只是她沒想到的是，說是要回宿舍洗洗睡的林沐，竟然也穿了這麼一身出來。
「你也是今天回城吧？」林沐背了個算不上大的休閑雙肩包，招呼著王洛兮，「快點，首班歸城空軌的時間快到了。」
「嗯？你也回去？」王洛兮將自己的包掛在了左肩上。
「難不成呢？即刻生效的調令都下來了，三中隊名單里已經沒了我，在監察隊正式集結之前，我除了回家睡覺還能幹什麼？」林沐又瞪了王洛兮一眼，「剛才收到那個的時候，我們隊長差點沒把我一腳踹飛。」
「也是。」王洛兮認真地點了兩下頭。
林沐忍住揍人的衝動，換了個不容易上火的話題：「你回去住哪？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從軍校畢業后，你要麼住在普蘭克宅，要麼就在要塞宿舍。城裡有住處嗎？」
「唔……」王洛兮望了眼天花板，「好問題。」
「……」
「啊，車來了。」王洛兮指著站台方向那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單節列車，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林沐沒辦法，也只好把要說的話先憋在嘴裡，跟過去了。
空軌上的人不多，兩人很輕鬆地就找到了座位。王洛兮一上車就將目光停在了窗外，看著那高聳入雲的空中城由遠及近，再看著自己駐紮了半年有餘的西北要塞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巨大倒陀螺邊上，一個不起眼的黑點。
「要不，」林沐開口了，「你住我家吧？如果不介意的話。」
王洛兮有些意外地將林沐看了又看，沒啃聲。
「行行行，你不用說，我知道，」林沐伸手遮住了王洛兮的眼睛，生怕被王洛兮盯久了會掉肉似的，「你們橙級住的都是城上城，去我們城中城的黃級家中借宿，太屈尊了。」擺出了副誇張的表情。
王洛兮瞟了她一眼。
「哎不開玩笑了，跟你這個木頭玩沒意思。」王洛兮的不理不睬讓林沐沒了興趣，「所以，去嗎？」
「不了，」王洛兮指了指自己的手環，「我去了，你家人也不好辦吧？上十區的等級制度本來就嚴，更何況你們家還上下三代軍人。我是個橙級也就算了，現在又成了少校，去住了，天天看你爸媽對我行禮、用敬語，會折壽的。」
「啊，被你這麼一說，」林沐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等到了城裡，我是不是也得用敬語了。突然懷念起了部隊的軍銜優先。」
「軍銜我也比你高。」王洛兮猛補一刀。
「……」林沐舉起了拳頭。
「空中城上城北門，到了。空中城上城北門，到了。」空軌里響起了人工智慧的電子音。
「城……上城？啊，坐錯車了！」林沐猛地一拍大腿，「你要去的是上城不是中城，怎麼不早說啊！害得我看都沒看就跟上來了。」
王洛兮避開林沐那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看了眼手環，摸了摸鼻尖：「我以為你也來上城有事呢。」
「……」林沐把牙齒咬出了嘎吱響，可咬著咬著，看到即將關閉的車門，她又突然站了起來，改變態度了，「對了，你們橙級進上城，是不是可以走特權通道，還可以帶上幾個下級隨從一起過？」
王洛兮回憶了一下后，點了點頭。
「那咱們去城上城玩玩吧。」拉著王洛兮就往外走，「反正來都來了。」
「你沒去過嗎？」
「去是去過，但每次都是為了該死的任務，馬不停蹄的，哪有空玩？而且，我又不像你，進去一趟麻煩得要死，」指了指右手邊的五六條長隊，「看到沒，先要排半天隊，就算軍官證能免了排隊，也不能逃過那小黑屋裡的安檢和體檢。七八道微光掃描，連骨頭縫裡藏著什麼都看得著，比扒.光了還難受。」
「唔……」王洛兮若有所思地撓了撓臉頰，又看了眼手環。
「快點！」又是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