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篇(4)
星河反應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西門吹雪」這四個字是個人名。也多虧了這個特殊的名字,稍稍勾起了她不甚清晰的記憶。
只記得這人是個劍客,曾經被她坑過,後來彷彿因為什麼事被送到了洪荒,得了修仙的機緣,再多的就想不起來了。
「說吧,誰叫你來的,找我幹什麼?長話短說,我還有事。」
路邊的小茶棚里,星河把食盒放在油乎乎的桌子上,咚得一聲,破木桌搖一搖,險些散了架。
西門吹雪給自己倒了碗熱茶,端起來,隔著蒸騰的熱氣,微笑著道:「你怎知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星河道:「你的修為還沒到讓你破碎虛空的地步,費這麼大力氣把你送過來總不會是讓你遊山玩水,還特意跟我打個招呼吧?」
「是老師叫我來尋你的。」西門吹雪斂去笑,神奇嚴肅了些:「他說誕生於鴻蒙之初,吸收了第一縷天地靈氣卻未成聖,亦未隕落的神明只剩你一個了。」
星河的心咯噔一下,兩隻手握在一塊,指甲在手背上掐出一排紅印兒:「我記得你不是個喜歡說廢話的人。」
「好。」西門吹雪將茶碗放下,一字一字道:「新開闢的世界天地靈氣不足,他們希望你修為入聖,然後化身天道,開闢新的鴻蒙。」
星河足足愣了一柱香的功夫,西門吹雪的茶都涼了,她才確信自己剛剛不是幻聽。
她立刻起身,拎起食盒就走,走出茶棚想著西門吹雪可能不理解,順嘴多解釋一句:「你以為聖人之境是這破茶棚讓你說入就入?老實跟你說,自鴻蒙之初,通過後天修行入聖的一個都沒有。我?搞不好一場天劫就沒了,還入聖你老師別是修行出岔子得了妄想症了吧?」
「對了,你老師是誰啊,口氣這麼狂」
西門吹雪道:「通天教主,或者說,天道。」
星河:「……」她蹭得一下竄回來,眼睛瞪得老大,食盒砸在地下咣咣響:「騙我你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西門吹雪失聲笑道:「你不是聽得見心音么?好好好,我向天道起誓,我若有一個字騙你,立即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嘿!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餡餅頭上砸,天道親自發入場券了!化身天道是什麼概念?那是一個世界的意志,真正意義上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拿當年的妖族來說,帝俊的修為離入聖只差一線,結果呢,賭上全族的氣運落了個身死道消;三教爭鋒的時候,三位聖人對壘,結果呢,還不是由鴻鈞操控著?
想化身天道,必先到達聖人修為,再加持開天闢地的功德才行,星河沒那麼大野心,能把命苟住就不錯了,可現在,天道都親自發話了,不入白不入。她搓手,矜持著問:「我這修為不夠啊,教主,哦不,天道他怎麼說?」
「老師的意思是,鴻蒙紫氣再加上三千世界的天材地寶,還砸不出一個聖人么?」
能,那可太能了!星河問:你看什麼時候砸我合適?
「但是……」西門吹雪道:「我老師畢竟只是世界意志之一,還不能一言堂。也有人覺得太虧,想直接將你吸收,化為天地的養料。」
驚喜秒變驚嚇,星河從頭到腳白了一個色號,在心裡哇哇地哭,但凡西門吹雪肯說一句: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她都不至於這樣,一起一落,血壓崩得後腦勺疼。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
星河覺得血壓似乎降下來點。
「你若化為英靈,天道會接引你到新世界,到時便可與帝俊陛下團聚了。」
鬼要跟他團聚啊!星河差點吐血。
西門吹雪笑得愉快:「我開玩笑的。」
星河:「……」幾百年不見,這傢伙心腸變黑了!
西門吹雪瞄了眼地上的食盒,緩緩道:「妖族的貢獻已經夠大的了,再讓你獻祭實在說不過去,所以,至少有三位聖人支持你入聖,老師叫我通知你早做準備,用心修鍊。」
「我竟才想到!」星河一拍桌子,把器靈拉出來,虎著臉道:「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來我身邊的?伏羲是什麼意思,你老實告訴我。」
器靈小聲道:「天道把我送到您身邊,就是在觀察您的心性,看看有沒有入聖的資質,主人……他畢竟與帝俊交好,自然也是希望您好,然後再拉妖族一把。」
據器靈觀察,星河的心性顯然離聖人還有億點點距離,從荊無命事件就能看出來了,有小愛,沒大愛,愛得如此自私,如何能超凡入聖,成為一個世界的意志?
星河很惆悵,把器靈塞回去,對西門吹雪道:「你老師還說別的沒?比如,那個準備……是什麼準備啊?」
西門吹雪說了幾句,奈何修行時日尚淺,通天教主交代的東西有點多,有好些名詞說不上來,乾脆從懷裡掏出本書來遞給星河,星河接過去一看,好傢夥,傳個話還帶記筆記?
西門吹雪很正經地說:「看不清楚的地方快問,趁我記憶還新鮮。」
星河看了幾個時辰,直到茶棚老闆過來敲桌子,告訴她,姑娘,我們要打烊了。
「打烊?這麼早打什麼烊?」她抬頭一看,天潑墨似的黑。
「這麼快?現在什麼時辰了?」
老闆抹著桌子道:「姑娘方才沒聽見打更么?快酉時了。」
西門吹雪笑吟吟看著她,指著食盒道:「我記得你說你還有事?」
星河如夢方醒,一拍大腿,壞了!小荊還等她回去呢!都這麼晚了,他一個人行動不便,沒水沒食的可怎麼辦!茅草屋建在深山裡,別再竄出個豺狼虎豹什麼的給他叼走了,那她可真的哭都找不著調。
抖著手指頭算算,還行,人沒事,鼓噪的心暫且放下一半,跟西門吹雪告辭,回去順便敲開了一家布莊,花了三倍的價錢買了一床厚實棉被,並要了三五件成衣,打了大包背上,不敢再耽擱,拎上東西一通狼竄,快到家門口時,猛地住了腳。
她走之前,荊無命還在跟她生氣呢,她信誓旦旦地說要好好照顧他,結果一去不回,多多少少有點理虧,荊無命的脾氣她知道,生氣了可是要殺人的,若殺不了,他能記仇記到明年去。
總得想個說辭讓他沒那麼氣,不如……
星河緊緊包袱,在門口探頭探腦,屋裡烏漆麻黑,月光從外面照進來,灑在小屋裡明亮如水。
荊無命沒在床上,瘟雞似的倒在桌子邊兒,全身髒兮兮的沒眼看,頭似乎撞了桌腳,順著臉頰往下淌血。
「呀!你怎麼倒在這!我扶你到床上去。」星河立刻衝進來,把東西放在一邊,剛碰到荊無命,卻被他狠狠甩開。
胳膊上,血流得一塌糊塗。
「不用你管!」
星河把手縮回去,看著他抓著桌角,一點點的想把自己撐起來,然後一次次地摔回去。
「你是不是餓得沒力氣了?我給你帶了好吃的。」食盒拎上桌,星河道:「對不起啊,我回來晚了點,對了,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告訴你不要亂動么,你是要去方便嗎?還是讓我扶你吧。」
荊無命瞪著她,眼底驀地爆出一片火花,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咬牙站起來,然後嘩啦一聲,食盒被他一把掃開,霹靂乓啷摔在地上,裡面的東西全撒了出來,沾滿了土。
「你幹嘛亂髮脾氣!這些東西是我走了十幾里山路才拎回來的!你知不知道有多重!」星河委屈極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把手伸給他看,只見兩隻雪白纖弱的手掌掌心被磨出一圈兒水泡,水泡都破了,微微滲著血,上頭一條深深的紅印子,就像把手從中切斷了似的。
荊無命眼皮一跳,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星河鼓起臉,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好像在茶棚里跟西門吹雪聊天聊忘了時間的不是她,好像她真的辛辛苦苦把東西背回來,差點累斷氣,只為了討心愛之人歡心的痴情少女一樣,哭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感。
她哽咽著說:「我不太會做飯,怕你不愛吃,走了幾條街才買回來的,你總是悶悶不樂,我只想讓你高興一點。求你了,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我扶你回去躺著吧,你的傷……」
她的手剛剛碰上荊無命的膀子,卻被他一把甩開:「滾!你給我滾!」他突然暴怒,灰眸布滿血絲,大口大口喘著氣,右臂撐著桌子,兩條傷腿堅決地立在地上,小腹嘩嘩流血,也不管,就那麼站著,全身的肌肉都在發抖,抽搐。
星河不滾,她輕輕地從後面抱住他,臉貼上他的後背,感受著他的心跳。
如此劇烈。
淚水濕了後背,荊無命似已妥協,掙脫出來,盯著她問:「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讓我高興?」
「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此前從未見過你,你把我當成了誰?」
星河怔怔地看著他,聽他的心裡狂風暴雨,天人交戰。她抽泣著,從大包袱里抽出一把劍,外形質樸,劍身輕薄。
「我喜歡的只有你,沒有別人。」
荊無命只看了一眼,瞳孔猛縮。
這是他跌下懸崖時丟失的那把劍!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掉在什麼位置。
她是怎麼找回來的?這樣一把劍,丟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看一眼,她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找回來,竟只為了哄他高興?
不感動是假的,不動心也是假的。他荊無命向來無情,人人都說他的心是石頭做的,可他畢竟是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她如此待他,他怎麼可能不動心?
「你記著,我是荊無命,不是誰的替身。若被我知道你心裡還有別人,我必殺他!」
「真的沒有別人……」星河還沉浸在痴情少女的人設中,扁著嘴解釋。還沒說完就被荊無命一把抱住,他的氣息狂亂,野獸般撕咬著她的唇,霸道地侵略,也不管自己傷不傷的,用力摟住她,簡直想把她連皮帶骨一塊揉碎!
什麼夢境,什麼警示,哪怕心裡有再多的懷疑,他都不管了!就這樣陷進去吧,荊無命,是你活該!誰讓你這麼容易就動心了呢!
他拖著重傷的身軀一點點地把她往床邊拉,眼看著就要往不可描述的方向發展,星河雖然也想,但好歹理智尚存,手繞到荊無命腦後,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身子立刻軟下來,跌在她懷裡昏睡過去。
星河吐出一口氣,把人抱回床上,燒水給他擦身,慢慢擦去血污,擦著擦著發現傷勢不僅沒好,反而嚴重了許多,終究是不忍心,施了層治癒的法術。
薄被子撤下去,換上新的厚實的棉被,並將被角仔仔細細掖好。
「你還小呢,現在睡你,連器靈都要罵我了。」她在他身邊躺下,抱著他,把頭貼在他胸口上,落下一陣綿密的親吻。
「就……等到你記憶恢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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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我哭了,我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