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日被程遠這麼一耽擱,李堰的摺子壓了好大一摞,一直到入夜之後才堪堪批完。蘇恆打著燈籠陪李堰在宮裡繞了一大圈,美其名曰散步,但最後七拐八拐還是去了離李堰的寢宮最遠的霽月居。
李堰一踏進霽月居,遠遠便看到水岸邊擺著兩個燈籠,柳臨溪歪歪斜斜地坐在水邊,身上已經換了白色的衣衫,頭髮也鬆鬆垮垮地散了大半,倒是全然不見了白天的影子。
「喜歡吃魚,可以讓御廚房多備一些。」李堰走過去站在柳臨溪身後道:「這湖裡沒刻意養什麼魚,別白費功夫了。」
柳臨溪扭過腦袋抬頭看向李堰,眼底帶著幾分笑意,李堰不由想起了對方白日里那一襲明艷的紅袍,略有些愣怔。若是從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柳臨溪竟然還有會這樣的一面。
但仔細想想,自從他去柳府見到這人,這人就沒有一刻不讓他瞠目結舌的,做的事情說的話,沒有一句不出格的。偏偏這人又極會把握分寸,出格也出的恰到好處,李堰往往還沒反應過來呢,便又被他把注意力扯到別處去了。
柳臨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李堰坐。
李堰顯然沒有席地而坐的習慣,依舊站在他身後沒有動。
「今日你不是沒吃到我釣的魚嗎?」柳臨溪朝他笑道:「明日便能吃到了。」
李堰一怔,這人大半夜在湖邊釣魚,竟然是為了白日里他隨口那一問?
「坐下呀。」柳臨溪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這次李堰沒有猶豫,席地坐到了他旁邊。
「你……今日為什麼會去御書房?」李堰問道。
「給陛下送魚湯。」柳臨溪道。
「你是怕朕責罰程遠吧?」李堰道。
「程遠是太傅幼子,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已經與太傅大人起了衝突,轉頭若再責罰了程遠,不免讓太傅大人面上難堪,就怕滿朝文武也會因此議論陛下。」柳臨溪道。
「所以柳將軍確實是為了程遠才去的。」李堰問道。
「我是怕你氣壞了身子。」柳臨溪轉頭看他,嘴角帶著笑意,十分自然地湊過去將腦袋靠在李堰肩上繼續道:「你不會還吃程遠的醋吧?」
李堰被柳臨溪半散的頭髮蹭的下巴有些發癢,心思便也有些亂了,已然記不起自己要問什麼話。柳臨溪沐浴後身上帶著淡淡的熏香味道,李堰一時恍神想聞聞那到底是什麼味道,可那香味若有似無的,每當他仔細分辨的時候又聞不到了。
「你從前……也是這樣嗎?」李堰問道。
「我沒有從前。」柳臨溪看著漆黑的湖面道:「在來這裡之前,我每天都朝不保夕,從未想過能有這樣的日子,坐在湖邊一整天,什麼都不用想。」
李堰片刻沒有做聲,看著湖面所有所思。
「你方才可是有別的話要問我?」柳臨溪側頭看他,兩人相距不過寸許,彼此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李堰避開視線,開口道:「改日再說吧,別擾了你的魚。」
柳臨溪聞言笑了笑,伸手自然地握住了李堰的手,李堰下意識想抽回去,但感覺到對方手指冰涼,便猶豫了。他這麼錯失了抽回手的良機,很快柳臨溪便將他的手當成了暖爐,攥在手裡換著面暖,愣是把李堰乾燥溫暖的手掌都快冰透了。
倆人離得太近,李堰甚至感覺依偎在他懷裡的這個人都是冷的。
明明看著那麼鮮活的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連眼睛里裝著不加掩飾地熱情,怎麼身體卻這麼冷呢?
柳臨溪當晚並沒有釣到魚,到後來直接倚在李堰懷裡就那麼睡了。
李堰把人打橫抱著送回屋裡,臨走前吩咐蘇恆點了個暖爐又給柳臨溪加了一床被子。
依著規矩,新婚的人三日要從夫家回門。
柳臨溪依稀知道這麼個規矩,雖然和李堰不算是結婚,但想著還是得回柳府看看,也不知道老爺子氣性消了沒有。
李堰似乎沒想到「回門」之事,聽說柳臨溪要回柳府,便讓蘇恆備了些禮帶著,別的什麼都沒說。
柳臨溪時隔兩天再回來,柳府已經和先前不太一樣了。
柳父之前一直嘴裡念叨的「光耀門楣」如今是被落到了實處,他們家從府門到地磚都換了新的,倒是有那麼點奢靡的意思了。後來柳臨溪從蘇恆口中得知,那是李堰來過之後,覺得將軍府不該太寒酸,所以從自己私庫里拿了錢找人修繕的。
這幫人做事倒也利索,三日的工夫就弄得像模像樣了。
「你還有臉回來!」柳父一張嘴,依舊是沒好話,但聽得出來怨氣已經沒那麼大了,至少不再孽種孽種的叫了,也不知道是怕得罪李堰,還是那天被程遠批評教育后思想覺悟有了提高。
柳夫人心情可就大不一樣了,拉著兒子一臉慈愛,時不時還總想伸手摸摸柳臨溪的肚子。柳父在旁邊實在看不過去,嘟囔道:「他從西北回來加起來也不到一個月,這孩子若是能給你摸到,那可就來路不明了。」
「你這張嘴就沒個把門兒的,姑爺那是什麼人,若溪兒給他戴了綠帽子,咱們全家的腦袋還能擺在脖子上頭?」柳夫人責備道。
柳老爺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噤聲不再說話。
柳臨溪卻是從他話里話外聽出了不少門道。
「娘,這兩日你和我爹可是聽到了什麼議論?」柳臨溪問道。
「嗨,就戲樓里那些個說話本的,非說你這孩子是程公子的,還說程公子為了你,不惜跟陛下反目,為了見你一面在宮門口跪了一夜。」柳夫人道。
柳臨溪:……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俗話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他是能攔得住程遠鬧,可這民間的傳言他能管得住嗎?若此事不加以干預,最後會傳成什麼樣還真不好說。
柳臨溪好不容易苟活下來,還抱住了李堰的大腿,他可不能功虧一簣。
必須得想個辦法阻止這些傳言……
當晚,柳臨溪邊和蘇恆喬裝了一番,扮成聽戲的百姓去了戲樓。
他們選的是京城如今最火的水月樓,據說這家戲樓因為在演柳臨溪和程遠的故事,近兩日場場爆滿。
柳臨溪倒是知道這大宴國民風開化,百姓言論也較為自由,戲樓里的話本演什麼人的都有,就連涉及當今聖上的故事,該說的也不避諱。
但他當真看了一場之後,還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這故事的主角當然是程遠,說他個多情勇敢的少年才子,自幼便仰慕名聲在外的疾風將軍。去歲柳臨溪回京述職之時,他曾偶然見過一面,自此便害了相思病。不久前柳臨溪再次回京述職,與程遠街頭偶遇,倆人一見傾心,墜入愛河。後頭便是一些俗套的如何相愛,如何私會,如何生孩子的瑣事……
這話本演到這裡,柳臨溪還以為就要落幕了,沒想到後面突然來了個高/潮!
就在柳臨溪和程遠難捨難分之際,李堰突然闖入,強行將柳臨溪帶進了宮。程遠在宮門口苦苦跪了三日,才得了一個和柳臨溪見面的機會,兩人抱頭痛哭,又被李堰強行拆散。
柳臨溪:……
這是真敢編吶,作為當事人的他都差點信了。
而且這些人為了強調程遠的深情人設,愣是把李堰寫成了棒打鴛鴦的「暴君」。雖然柳臨溪記得原小說中,李堰後期確實挺「黑」的,但他如今才十八歲啊,這麼搞下去,不是逼著他不做人嗎?
「蘇公公,帶銀子了嗎?」柳臨溪問道。
「帶了一些,不知將軍要做什麼?」蘇公公問道。
「你去找他們戲樓的老闆。」柳臨溪道:「就說我有生意要同他們做,讓他帶著這樓里最厲害的話本先生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