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②
大將軍一夜酣眠,醒來時,正對上福靈一雙烏溜溜的眼。
「你竟然醒得比我早?」他笑看著她。
「我害怕。」福靈噘嘴道,「我害怕見文忠哥哥。」
「你將當日的情形告訴他就是。」大將軍道。
「福康難免添油加醋。」福靈道,「他肯定聽親妹妹的。」
「你如今對文忠郡王似乎不同了。」大將軍道。
「他一直在幫我們,尤其是昨夜裡,他幫了你。」福靈道。
「文忠郡王此行,確實讓人刮目相看。」大將軍道。
福靈親親他臉:「你再躺會兒,我起了,說好一大早將福康交給他,免得他著急。」
「要不要我陪著你?」大將軍道,「我能走路。」
「不用,我能行。」福靈握一下拳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大將軍看著她笑:「去吧。」
福靈起來,先吩咐晴香去告訴徐夫人與程夫人,並特意囑咐將福康好生打扮一番。
晴香去后,她連忙梳洗換衣,今日著意素樸,月白衫青色裙,不施粉黛,頭上只戴一支小小的珠釵,耳垂上一邊一小粒珍珠,手腕光著,向鏡子里看了看,眼皮有些紅腫,抬手捏得更腫了些,特意跑到大將軍面前問道:「我看起來如何?」
「好看。」他還是那兩個字。
「不是。」福靈擺手,「我看起來可憐嗎?」
「不可憐。」大將軍道,「很可愛。」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福靈擺手,「文忠哥哥看在我可憐的份上,也許不會跟我太過計較。」
「這是咱們的地盤,你不必怕他。」大將軍道。
福靈急得跺腳:「你不懂我的心情,走了。」
「我等你回來一起用早飯。」他在身後慢悠悠說道。
進了客堂,福康已經到了,規規矩矩坐著,程夫人立在一旁作陪。
福靈進門就笑:「哎呀,這才幾日不見,福康妹妹頭髮變黑了,臉蛋變白了,更好看了,我們邊城的水土很養人嘛。」
福康哼了一聲,想說什麼,偷眼看看程夫人,緊閉了嘴巴,只用眼角的餘光憤恨看著她。
福靈想了想對程夫人道:「我跟她單獨說幾句話。」
程夫人遲疑道:「她可不老實,還是我陪著郡主吧。」
「沒事。」福靈笑道,「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姊妹,她不會將我如何。」
「我就站在窗外,郡主有什麼吩咐,喊我一聲就是。」程夫人說著話,警告得瞪了福康一眼,這才出去了。
福靈笑道:「文忠哥哥過會兒就到,他的監軍任期已到,過個一兩日動身回京,福康妹妹可以回家去了。」
福康眨巴著眼,哥哥來救她了,她很高興,可是監軍任期已到是什麼意思?動身回京又是什麼意思?他這監軍才當了幾日,怎麼就回京了?不是要扳倒孫啟嗎?怎麼福靈還好好的?
琢磨半晌琢磨不明白,哼了一聲道:「你砍掉我一隻手的時候,囚禁我的時候,沒想到有今日吧?這會兒想起討好我來了,沒用,我哥哥會為我報仇的。」
福靈笑道:「我不是囚禁你,是保護你。」
「砍手呢?」福康嚷道。
福靈臉色一沉:「那是你預謀殺人在先。」
福康愣了愣,福靈又笑了:「過會兒見到文忠哥哥,咱們可要實話實說,別添油加醋無事生非。」
福康一聲冷笑:「你怕我哥哥?是不是他捏住了孫啟什麼把柄?你們想從我這兒跟我哥哥討人情?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你想錯了。」福靈笑道,「文忠哥哥幫了我們大忙,我心中十分感激,想著以後能與福康妹妹不計前嫌,做一對好姐妹。」
福康呸了一聲:「誰稀罕。」
「不稀罕算了。」福靈沒了耐心,本以為她這一個多月能有所悔悟,甚至有些長進,沒想到依然是跋扈愚蠢。
她起身到了門外,等著文忠郡王。
文忠郡王匆匆而來,瞧見福靈忙道:「福靈妹妹等急了吧?廖先生一大早派了人來裝殮蔡驤與芙蓉的屍身,我看著他們入殮后,又去沐浴換衣才來的。」
「可都妥當了?」福靈忙問。
文忠郡王嘆一口氣:「以為軍營里的人粗糙,可他們分外尊重死者,清理得乾乾淨淨,芙蓉是我那兩個小妾給收拾的,兄妹兩個並排躺著,穿了殮服,面目如生。焚香祭拜后,入棺送往金城去了。」
福靈嘆息道:「逝者已矣,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二人說著話進了客堂,福康看到文忠郡王,起身撲入懷中,痛哭嚎啕:「哥哥怎麼才來救我?我先是被福靈砍了手,又囚禁在大將軍府一個多月,她們折磨我,我生不如死。」
福靈有些緊張,她不想讓文忠郡王記恨她。
文忠郡王拍一拍妹妹,和氣說道:「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福康哭得更凶了,文忠郡王扶她坐下,彎下腰拉起右邊衣袖看著她的斷腕,目光滯住。
福靈在旁小心翼翼,簡短說了當日情形。
福康嚷道:「我喊救命了,她假裝沒聽見,放任門外那位母夜叉砍了我的手。」
文忠郡王閉一下眼,起身看向福靈道:「福康一向任性,這回斷了手,就是給她的教訓。」
福康愣住了,福靈沒想到文忠郡王如此通達,略微愣神之後,連忙懇切說道:「文忠哥哥不怪我就好,當時的情勢由不得我,若我知道是福康,再怎麼也會護著她。雖說我們素來不怎麼好,可對外的時候,我們是同宗同源的堂姊妹,肯定是一條心。」
福康一聲嗤笑:「說的比唱的都好聽。」
「閉嘴。」文忠郡王怒聲呵斥。
福康又愣住了,福靈忙讓文忠郡王坐下,又喚墨香奉上茶來。
文忠郡王看著墨香笑道:「福靈妹妹最知道我的心思,昨夜裡沒怎麼看清這丫頭,今日仔細一瞧,不急不躁氣質如蘭,令人一見歡喜。」
墨香紅著臉退下了,福靈笑道:「這丫頭可是我的寶貝,文忠哥哥別想拐她回京。」
「那不能夠。」文忠郡王笑道,「我回去求文毓給我調/教一個出來。」
「那樣最好。」福靈笑道,「只是再調/教也不會有一模一樣的。」
文忠郡王正色道:「文毓對我一直不冷不熱的,福靈妹妹給他寫信的時候,替我美言幾句才是。」
「用不著美言,我只要實話實說就是,文忠哥哥這回幫了我與大將軍大忙,哥哥定會替我謝你的。」福靈笑道。
「我這個人無能庸俗,胸無大志。」文忠郡王道,「我最羨慕的就是成王叔,嬌妻美妾,打馬縱酒,逍遙快活。我也想像他那樣,只有大將軍和福靈妹妹能成全我,我幫你們,就是幫自己。」
福靈有些聽不明白,文忠郡王拱手道:「福靈妹妹記著我今日的話,日後倍享榮寵風光無限的時候,顧念著我些就是。」
福靈撲閃著眼,文忠郡王笑笑,「看來福靈妹妹還是不甚明白,我呢,也不宜再多說。」說著話指一指外面,壓低聲音道,「小心隔牆有耳。」
福靈懵懂著點了點頭。
文忠郡王笑道:「我就當你答應了。」
說著話站起身:「大將軍有傷在身,我就不打擾了,先帶福康去甘棠巷住著。」
「我這就打發人過去,為福康妹妹安頓妥帖。」福靈笑道,「今日不留你們了,文忠哥哥與福康妹妹走之前,我再為你們設宴送行。」
「不必白費功夫,我不來。」福康咬牙道。
文忠郡王不理她,對福靈笑道:「只要墨香下廚,我一定來。」
出大將軍府上了馬車,福康嘴一扁哭了起來:「我的手都沒了,哥哥也不替我做主。」
文忠郡王皺眉道:「你應該慶幸只是沒了一隻手,若不是他們要留活口,想讓你供出幕後主使,你連命都沒了。」
福康身子一縮,收了眼淚。
文忠郡王又道:「若不是有福靈在,他們問不出什麼,一樣會殺了你。」
「我是郡主,誰敢殺我?」福康揚起下巴。
「月華死了,向首領也死了。」文忠郡王道,「他們沒什麼不敢的。」
福康聽了,呆愣半晌方問道:「嫂子她死了?」
問著話滴下淚來,文忠郡王道:「她是太子的寵姬,太子硬將她塞給我,好讓她來到邊城迷惑大將軍。」
福康張圓了嘴,好半天合上,不服氣問道:「那你為何要討好福靈?咱們安王府一直壓他們成王府一頭,你這樣示弱,我不服。」
「在來邊城的路上,我沒拿定主意站在那一方,太子還是大將軍?可一到邊城軍營,我就明白了,什麼叫做邊城鐵騎虎狼之師,京畿營跟他們相比,是病貓與猛虎,不堪一擊。我也明白皇伯父為何遲遲不對孫啟動手,他不是惜才愛才,也不是顧念孫啟軍功赫赫,他是不敢,他只能試探著敲打著,用忠君愛國那一套束縛他。」
文忠郡王一聲長嘆,「大將軍愛重福靈,才會拿出耐心與皇上周旋,如今太子死了,穆王下獄,這樣好的時機,不動手更待何時?」
「太子死了,穆王下獄是什麼意思?」福康驚駭得瞪大了眼。
「咱們家的江山要易主了,沒有人能攔得住。」文忠郡王嘆息道,「用不了多久,孫啟會榮登大寶,福靈母儀天下。只盼著孫啟看在福靈的臉面上,能夠放過我們家,不求其他,只要能平安活著就好。」
「也就是說,做皇后的本來應該是我。」福康雙目噴火,憤怒不已,「福靈這個賤人,搶了我的榮華富貴,我與她不共戴天。」
文忠郡王看著妹妹,心中連連嘆氣。
要怪只怪自己,每日呼朋喚友耽於享樂,對這個妹妹關注甚少。
今日才知道她有多愚蠢,又加殘了一隻手,好在容貌尚可,回京后第一要務,趁著她郡主身份尚在,找個老實的小戶人家,倒貼銀子倒貼房產倒貼田地,也得將她嫁出去,只要男方能待她好,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