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④
醒來的時候,福靈望著床頂的雕花發愣,昨夜裡喝了多少?如何回來的?絲毫想不起來。
軟糯喚一聲明庚,牛媽媽走了進來,說道:「薔薇剛剛過來,說玉茹姑娘受驚嚇病倒了,縮在床角直發抖,嘴裡不停說胡話,竟是鬧了一夜,大將軍說過去瞧瞧。」
福靈坐起身拍一下額頭:「昨日里忙碌,竟沒顧上去看她,可請了郎中過來?」
「李郎中來了,正針灸呢。」牛媽媽道。
「我昨夜裡怎麼回來的?」福靈又問。
「幾個丫頭給抬回來的。」牛媽媽笑笑,「聽墨香說,你鬧著不醉不歸,大將軍命她用安神湯換了你的茶水。」
「難怪呢,什麼都想不起來。」福靈咬著牙笑。
下了床梳洗換衣后,坐在炕上等他。
過不多時,他回來了。
「玉茹怎樣了?」福靈忙問道。
「針灸后睡著了。」他說道,「給嚇壞了,閉上眼就看到文忠郡王妃七竅流血,向她勾魂索命,一夜沒敢合眼,後來就有些神智不清,總說牆角站著一個人沖著她笑。」
「待她睡醒了,我去瞧瞧,寬一寬她的心。」福靈道。
大將軍點點頭:「剛剛看著她的樣子,突然想起當年我找到她的時候,滿身臟污,又瘦又小,站在那兒仰頭看著我,我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不說話,我蹲下去看著她,我說,我是明庚哥,不認得了?她沖了過來,跳到我懷裡緊緊摟著我,哇哇大哭,我心中有失而復得之感,似乎是芸雪又回來了。
我先帶她回到軍營,她十分乖巧,大家都喜歡她,不過一個女娃娃在軍營中多有不便,我決定送她回涼州,她心裡十分不願意,還是乖順說好,其後我甚少回家,每回去一次,她都長大許多,快得讓人不敢相信,似乎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這些年忙著打仗,對她實在是太過疏忽。」
他說著話,自責得嘆氣,福靈忙道:「二夫人對她無微不至,大戶千金該有的她都有,她長得很好,一看就是大家閨秀,大家都很喜歡她呢。」
「趁著在家,我多過去瞧瞧她,若是因此瘋癲,我心難安。」他說道。
「讓墨香一日三餐給她煮些安神湯,她跟我甚是投契,我也多過去開解開解。」福靈柔聲道,「忙了一早上,餓了沒有?開飯吧?」
二人吃著飯,福靈提起昨夜的安神湯,他搖頭道:「你跟廖恆湊一處,一喝必醉,醉了必耍酒瘋,兩個人一起折騰我,我帶著傷對付不了你們兩個。再說了……」
他頓了一下,伸手握住她手:「既說到生兒育女,你還是少喝些。」
「之前縱著我,這會兒怎麼又不讓喝了?」福靈不依道。
「喝酒太多,對孩子不好,不信問問墨香。」他的掌心摩挲著她的手背。
「我信。」福靈笑道:「我再貪杯的時候,你約束著我些。」
他夾起一塊米糕喂進她嘴裡,看著她笑。
飯後他去了書房等著廖恆,福靈去綉樓里看望玉茹。
進去時薔薇正在喂玉茹吃粥,看到她進來,玉茹哆嗦了一下。
「玉茹可好些了?」福靈來到她面前,微笑問道。
她身子一縮躲到了床角,低下頭翻著眼睛偷看她一眼,又忙埋頭下去,小聲喚著薔薇,指著她壓低聲音說道:「她又來了,就站在那兒……」
薔薇無奈看著福靈,福靈在床邊坐下,輕聲說道:「玉茹,是我,福靈嫂子,你抬頭仔細瞧瞧。」
玉茹飛快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福靈輕拍著她手背說道:「這些日子得閑,我還想著到大草原騎馬去呢,你要不要同去?」
她慢慢抬起頭,輕聲說道:「我喜歡騎馬,想去大草原,嫂子帶上我。」
「認得我了?」福靈看著她笑,「你每日按時服藥針灸,儘快好起來,我一定帶你去。」
玉茹點點頭:「我會聽話的,我很乖,不要丟下我,我不想去要飯,大狗追著我咬我……」
她說著話擼起褲管,腳腕處兩排很深的犬牙印,已經發了白,卻依然猙獰。
福靈嘆口氣,接過薔薇手裡的粥碗笑道:「我來喂她。」
她定定看著她,乖順得一口一口咽下去,吃完一碗說聲飽了,靠坐著看著福靈,突然伸手抓住她手,急急說道:「你這會兒眼睛里沒有流血,你是不是不怪我了?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那葯吃下去只是睡一覺,我不知道那是毒藥,你怎麼不跟我說清楚?都怪你,都怪你沒說清楚,都怪你要誘惑明庚哥,都怪你,不怪我,怪不著我,你不要來找我……」
她猛然鬆開她手,嘶聲喊了起來:「你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嚇唬我,我害怕……我是真心待你的,我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我很傷心,你不要再來嚇我,我求你……」
她的身子蜷縮在一起,兩手抱了肩瑟瑟得發抖。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又犯了?」福靈惶急道:「快,快打發人去請李郎中。」
薔薇在一旁小聲道:「姑娘又糊塗了,將郡主當做了鬼魂。」
福靈想了想,模仿著文忠郡王妃的口吻道,「玉茹,你別怕,我不是來嚇你的,我是來看你的,你找一處尼寺供奉上我的牌位,再為我做一場法事超度,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會的,我會的。」玉茹哭著說道,「我把你的牌位供奉在雲居寺,我請一百零八位高僧給你超度,我都聽你的,你不要再來嚇我,不要到我的夢裡來,我給你磕頭,求你,求你……」
說著話爬起來跪在床上,朝著福靈磕頭如搗蒜:「你走吧,我求你了,我想你的時候,會去你的牌位前焚香祭奠,你不要再來看我……」
福靈看她怕成這樣,對薔薇道:「我先走了,有任何事,打發人到上房回稟。」
薔薇忙說遵命,福靈又囑咐幾句,出了綉樓,就見二夫人迎面而來。
二夫人看到她,忙過來行禮,低聲道:「我來瞧瞧玉茹。」
「她受了驚嚇,你多關照她些。」福靈囑咐道。
「我先進去瞧瞧,不行我夜裡住過來陪著她,我的陽氣壯,不怕什麼鬼怪邪神。」二夫人道。
福靈點點頭,看著二夫人進了房中,聽到玉茹喊一聲桂蓮姐姐,隔窗看進去,就見她撲在二夫人懷中,緊緊摟住她放聲大哭。
看她能夠信賴二夫人,福靈略微放下心,回上房而來。
喝幾口茶,到書案后提起筆給哥哥寫信,大略敘說了近日發生的事,關於太子與穆王的消息不便明說,只在信末問皇伯父近來可好?自己的心事更是隻字不提,寫罷封好交給雨香,囑咐送給費通。
「福靈與文毓郡王秘密通信的事,你不要插手。」大將軍說道。
廖恆皺眉不語,大將軍道:「她有了不願意對我說的心事,可以跟文毓郡王去說,總好過悶在心裡。」
「若是文毓郡王讓她與你作對呢?」廖恆道。
「她能如何與我作對?」大將軍看著他,「就像你說的,做皇帝的內應?怎麼做?她又能做些什麼?」
她是你的枕邊人,她想做什麼,我們防不勝防。
廖恆欲言又止,嘆氣道:「蕭明庚,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做該做的就是。」大將軍道,「按照我們的計劃,緩慢推進步步為營。」
廖恆點頭:「還有呢?」
大將軍接著說道:「不必過分在意一些小事,比如福王是不是傻子,比如京中會不會有新的太子黨,這些雖關乎大計,但無足輕重,你要做的,依然是在京城各派中安□□們的人手,並聯絡安撫地方上軍政要員,分清誰是敵誰是友,再各個擊破。」
廖恆指指他:「你早些把話說明白,我又何必太過在意宮中的風吹草動?」
大將軍鄭重看著他:「今日既說清楚了,你不許因為宮中的事,再去糾纏福靈。」
「知道,你以為我就願意惹她嗎?」廖恆想起昨夜裡被她逼問時的緊張,擺手道,「不提了,說別的,王彥廣遞了消息過來。」
「他在金城查探得如何?」大將軍問道。
「當年蔡府滅門應是蔡貴生所為。」廖恆道,「蔡廣夫婦已死,蔡貴生殺掉其餘的姬妾和庶子女,將蔡府的財寶席捲一空,帶著蔡家兄妹去往京中謀求富貴,太后不理,蔡廣的兄長不管,於是他投靠了皇后,皇后便栽培利用這一對兄妹,哥哥為太子暗衛統領,妹妹長於媚術,皇后的本意是要將她獻給皇上,蔡驤與皇後作對,將妹妹獻給了太子。」
「你與蔡貴生達成了何種交易?」大將軍又問。
「與他達成交易的是文毓郡王。」廖恆一笑,「文毓郡王收到你的信后,很快查明蔡驤兄妹的身份,並以此威脅蔡貴生,將文忠郡王妃與蔡融的信物交給我們,蔡貴生答應了,並且提出,只要讓蔡融平安回到京城,他可以為我們做任何事。」
「如此說來,在京城散步謠言,說我滅門屠城的,也是他。」大將軍道。
「是他沒錯。」廖恆道,「不過,是皇后與太子在幕後指使。」
「此人心機之深,謀算之遠,不可小覷。」大將軍沉吟道,「先留著他,並派人嚴密監視。」
廖恆一笑:「蔡貴生不可小覷,文毓郡王又如何?」
「我還看不透他。」大將軍道。
「我以為,更不可小覷。」廖恆道,「一個無職無權的郡王,能很快查到蔡驤兄妹的底細,又不費吹灰之力逼著蔡貴生投靠我們,那時候太子還沒出事,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心機謀略若與其才華一樣出眾,倒是好事。」大將軍一笑。
「怎麼就是好事?」廖恆不解道,「即便有福靈郡主,他一樣會與你為敵。」
大將軍搖頭:「養傷這些日子,我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廖恆忙問。
大將軍沉吟道:「想好了再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