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陣
福靈與三位夫人住在草原上,每日嗅著青草香曬太陽騎馬,數日後方盡興而歸。
回府次日,福靈去了俞府探望俞夫人,俞夫人如今懷胎已足八月,郎中囑咐,將生產的東西備好,並請來兩位穩婆在府中住著,隨時待產。
雖說一切妥當,俞夫人臉色紅潤精神也好,吃睡都香,福靈還是不放心,親自寫了帖子,派人到甘州請湯成前來,桃娘和李娘都來最好,不能都來,至少要來一個。
福靈本想住在俞府,想一想住進來反而給俞夫人添亂,於是每日早出晚歸,往返於大將軍府和俞府之間。
起先的時候,俞夫人過意不去,對福靈說道:「郡主每日來往,太過辛苦,實在放心不下,打發個人來聽信就是。我這裡一有動靜,立馬打發人告訴郡主,郡主再過來不遲。」
「那不行。」福靈搖頭笑道,「我必得每日看到你才安心。」
過了幾日,俞夫人的婆母來了,因兩年前俞將軍違抗母命,不肯納妾,並執意帶著俞夫人前來邊城建府居住,婆母心懷芥蒂,還是頭一次來。
俞老夫人知道兒子如今不在家中,來路上早已盤算好如何擺置兒媳,憋足了勁頭端好了架勢抵達邊城。
俞夫人帶著家下人等迎候在府門外,俞老夫人一到,俞夫人忙親自攙扶婆母下了馬車,這一攙扶,老夫人手就沒松,搭著兒媳手臂,昂然進了府門。
俞夫人少不得一手扶著腰,一手撐著婆母,未進二門,額頭已冒出細汗。
老夫人視而不見,手反往下壓了壓,俞夫人就覺腿一軟,一人衝過來扶住了她。
老夫人目光一橫,誰啊這是,敢多管閑事。
正要開口訓斥,瞧見對方面色如瓷眉目如畫,身穿淺綠的紗衫,頭上簪一圈她叫不出名的點翠釵,再一細看,耳垂,腕間竟然都帶著點翠的首飾。
心中一凜,沒敢說話,手不自覺從俞夫人手臂上挪開。
俞夫人這回沒跟福靈客套,反而靠住了她,微笑著對婆母說道:「母親,這位是福靈郡主。」
俞老夫人一聽,忙忙整衣,恭恭敬敬行了拜禮。
福靈受了她的禮,一直扶著俞夫人進了內堂。
俞老夫人惶然,盼著郡主離去,可郡主用過晚飯才走。
送走郡主,想要教訓兒媳,已是疲憊不堪,回房睡下了,睡著前心想,明日再說。
誰知明日又來,後日還來,跟府中下人一打聽,郡主自從俞夫人身孕滿了八個月,每日都來,早出晚歸。
福靈自從見到俞老夫人,已明白俞泰為何會有那樣一番交待,索性改口稱呼俞夫人為俞姐姐,老夫人聞聽,更是不敢造次。
過幾日,湯成與桃娘李娘先後到達,俞老夫人對三人早有耳聞,誰想郡主竟為著兒媳請了他們來,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位拙笨的兒媳,怎麼就合了郡主的緣法,少不得將來時的盤算收起。
突一日,俞夫人夜半腹痛,桃娘李娘指派著人將俞夫人抬進事先準備好的產房,湯成隔著帘子在外嚴陣以待。
俞老夫人施施然走進,坐下來一聲輕咳,滿面威嚴對湯成道:「我這兒媳婦肚子大,想來不好生,我事先跟湯郎中說一聲,若是有什麼不好,一定要保孩子。」
湯成尚未答話,門口有人怒聲說道:「放屁。」
俞老夫人一瞧,竟是郡主連夜趕了來,忙忙起身讓座,福靈坐下來一聲冷笑:「你也算是三品的誥命夫人,竟說出如此狗屁不如的話,俞夫人十七歲成親,做你的兒媳十年了,她是溫柔恭順的性子,想來對你十分孝敬,可你回報她什麼?她挺著八個多月的肚子,你竟然搭著她的手從府門走到二門,沒有半分體恤,只想著擺你婆母的譜。若不是我每日過來,不知你要如何擺置她,到這會兒了,你不盼著她順利生產,竟腆著臉說出這樣的屁話。」
福靈雖說防著她,可這些日子待她甚為和氣,今日一番疾言厲色,湯郎中在場,門外又站著許多服侍的人,俞老夫人臉上一時掛不住,忍不住低聲說道:「這是俞府的家事……」
「家事如何?」福靈掌擊在身旁茶几上,震得茶盞伶仃作響,柳眉倒豎看向俞老夫人,咬牙說道,「家事國事都逃不過一個理字,聽說你有三個兒子,你當年生孩子的時候,你的婆母就是這樣跟郎中說的?」
「那會兒疼得七葷八素,誰還管她說了什麼……」俞老夫人囁嚅說道。
「這話在理。」福靈沖著帘子里喊道,「俞姐姐,有我在這兒護著你,你只管一心生孩子,不要去管一些不知事的人說了什麼。」
俞夫人用一聲用力的喊叫回答她,福靈笑了,又喊道:「這就對了,用盡全力去生。」
說著話看向湯郎中:「你是我請來的,聽我的就是,不用搭理旁人。」
湯成忙拱手道:「那是自然,小人唯郡主之命是從。」
俞老夫人在一旁羞臊難堪不已,硬梆梆說道:「既是有郡主做主,妾就退下了。」
「我替得了你嗎?」福靈橫她一眼,「孩子生出來,是不是你的孫輩?用不用叫你祖母?我看你是老糊塗了,該做的事不做,不該說的話倒是張口就來。」
俞老夫人只得僵坐著,來邊城前本想著在兒媳面前立威,不想反被她仗著郡主的勢壓了一頭,今日又被郡主劈頭蓋臉一通教訓,讓下人們看了笑話,這張老臉都丟盡了,一時間又是憋悶又是委屈,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心酸不已。
「怎麼還哭上了?」福靈皺眉看著她。
她忙擦一擦眼淚,強笑道:「孫子快出來了,妾實在是高興。」
俞夫人生產十分順利,天亮時順利誕下一對大胖小子。
俞老夫人一聽添了一對孫子,跳起來揭開帘子沖了進去,正要伸手去抱孩子,福靈隨後走進,冷聲說道:「就不問問兒媳好不好嗎?」
她忙忙縮回手去,擠出笑容看向俞夫人:「桂枝啊,既是懷了兩個,怎麼從未跟我說過?我還以為你肚子大,擔心你難產……」
說著話又覺不妥,忙忙住口,俞夫人虛弱說道:「母親來后,從未問起我的身子,我又從何說起?」
俞老夫人愣住了,福靈吩咐穩婆將兩個孩子抱到俞夫人面前,俞夫人瞧著一雙兒子,一邊一個握住他們的小手,含著淚花對福靈笑道:「像他們的父親。」
「沒俞將軍那麼黑,比他白多了。」福靈笑著,彎下腰看著俞夫人,關切問道:「想吃東西還是想睡覺?」
「我捨不得睡。」俞夫人笑道,「吃些東西,多看他們幾眼再睡。」
墨香端了一鍋雞湯銀絲面過來,裡面卧著六個雞子,綴著幾芽綠菜,撒幾顆蔥花,點幾滴麻油,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俞夫人一口氣吃大半鍋下去,俞老夫人嘖了一聲,看一眼福靈沒敢說話,繼續低下頭去偷瞄兩個孫子,手伸出去縮回來,縮回來又伸出去,急得抓耳撓腮。
俞夫人看婆母如此窘迫,忍不住笑了,對穩婆道:「把孩子們給老夫人抱抱。」
俞老夫人一手一個,抱住兩個孫子,感激看了兒媳一眼,頭一回覺得這個兒媳也有些可取之處。
坐月子期間福靈也不敢怠慢,幾乎每日都來探望,又派了墨香去俞府住著,給俞夫人調理身子,
有墨香在,俞老夫人便不敢插手,有幾回試探著過問俞府內務,管家娘子只是客套敷衍,不該說的一句不跟她多說,她只好作罷,索性一心看顧兩個大孫子。
看來看去愛不釋手,趁著福靈不在,對俞夫人道:「等過了滿月,我帶走一個,你大伯家孩子大了,小叔家尚未生,我閑著沒事,你養兩個辛苦,我帶走一個,也是幫你的忙。」
「不必。」俞夫人毫不猶豫拒絕,「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來養,又不是養不起,人手也足夠。」
兒媳從未在自己面前如此強硬,俞老夫人愣了愣,咬著牙道:「自己有了兒子,竟頂撞上婆母了,你以後也是要做婆母的。」
俞夫人笑笑:「先不說頂撞不頂撞,兩個孩子從娘肚子里就在一處,如今略分開些,就會齊聲大哭,母親若是真心喜歡他們,豈能狠心將他們分開?他們長大后,也難免會怨憤祖母。」
俞老夫人沒說話,氣了一會兒道:「過了滿月我就走。」
「只要母親高興,隨時可來,隨時可走。」俞夫人依然是面帶笑容。
隔日與福靈說起此事,福靈笑道:「你做了母親后,就不再一味恭順,可見是為母則剛。」
「這不是有郡主為我撐腰嗎?」俞夫人笑道。
福靈笑著搖頭:「光我為你撐腰,你能如此大膽?」
「剛成親的時候,為著俞將軍,滿腔熱血將婆母當做親娘,以為能將心換心,誰知我越是孝敬順從,她越是得寸進尺,因俞將軍常年在外,我要替他盡孝,少不得忍著,自從來了邊城,兩個人過起日子,活得舒心順意,再不想回到過去了。」俞夫人感嘆道,「婆母來之前,我就想明白了,以後只盡孝,不順從,待到彼此見了面,卻又狠不下心,產旁內聽到她那幾句話,我還真有些傷心,也徹底死心了。」
感嘆著不由落下淚來,福靈拍拍她手背:「既死心了,就不必在意。」
「倒不是在意,為自己這些年不值罷了。」俞夫人含淚笑了起來。
很快迎來孩子們的滿月,滿月酒置辦得十分熱鬧,賀客盈門賓朋滿座。
福靈今日特意來遲,免得俞夫人只顧著她,忽略了其他夫人們。
進去時,就見夫人們正圍著一位師太,徐夫人在她耳邊輕聲提醒:「那位是雲居寺的靜慧師太。」
福靈哦了一聲,二夫人忙道:「雲居寺就是玉茹出家的尼寺。」
福靈又哦一聲,程夫人奇怪問俞夫人:「她怎麼來了?」
俞夫人笑道:「我常去寺院里上香,一來二去就熟了,師太慈悲,知道我對肚子里的孩子分外在意,今日特地來給兩個孩子送了一對開了光的玉佛。」
福靈走近了些,聽到師太正在給夫人們講觀世音菩薩三十三化身的故事,遂不讓俞夫人打擾眾人,也坐在一旁傾聽。
師太語聲清潤娓娓道來,福靈與眾人一起聽得入了神,只覺心頭一片清明。
俞夫人待師太講完,方過去引師太過來拜見福靈郡主。
師太來到近前,打量福靈幾眼,微笑說道:「早就想見一見郡主,可惜緣慳一面,不想今日相逢,請郡主受我一拜。」
說著話竟長身展拜下去,福靈唬了一跳,既是出家人,為何不行佛禮?
即便不行佛禮,她又為何行此大禮?
難道她在俗世時,與明庚有什麼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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