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①
福靈想著,忙命人扶起靜慧師太,靜慧師太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尼是金城人,與忠烈公一家乃是舊識,今日得見郡主,貧尼心中激動難抑……」
說著話喉間哽住,竟是紅了眼圈。
俞夫人見狀,忙請福靈與靜慧師太進了旁邊小室,親自端了茶來,出去帶上了房門。
小室內只剩二人,靜慧師太未語淚先流,起身又要跪下去,福靈忙攔住了,和氣說道:「師太請坐著說話。」
靜慧師太這才坐回去,拭淚說道:「貧尼俗名秋萍,是蕭夫人的陪嫁丫鬟,二十歲的時候跟衙門裡一位書吏成了親,成親後夫人讓我一心顧著自己的小家,不許我再去侍奉,我自小就在夫人身邊服侍,自然捨不得,隔三差五過去叨擾,將縣衙當做了娘家。
我的夫君為人勤謹,夫人又常常照顧我們,日子過得十分和美,幾年後,我們添了一雙兒女,夫君升了典史,我心滿意足。
到我三十二歲的時候,甘州府合黎縣縣衙主簿有了缺額,蕭縣令便將我的夫君薦了過去,我雖為夫君高興,可想到要和夫人分開,我滿心不舍。
我們在合黎住了十年,其間依然與夫人常來常往,孩子們漸大,我們也年過四旬,以為一輩子就這麼順順噹噹過去了,誰知狄軍一夜之間佔領肅州,然後一路攻城掠敵,一直打到了合黎縣。
我的夫君與兒子為守城戰死,我與女兒躲在一座尼寺,僥倖活命。
其後涼州淪陷,只剩了金城未落敵手,我每日在佛前為夫人一家祈願,只願他們平安。
三年後突有一日,金城傳來消息,說老爺和夫人帶著一雙兒女跳下城牆自盡,我覺得人生無味,萬念俱灰,待女兒出嫁后,便落髮為尼,其後輾轉來到邊城雲居寺。
因為與夫人三年未通音訊,我並不知道夫人又添了小兒子,我一直以為跳下城牆的一雙兒女就是明庚與芸雪,直到前幾日玉茹認出了我。
她問我,你是不是秋萍姨姨,我是茹茹啊,我娘叫做夏荷。
夫人有兩位陪嫁丫鬟,一個是我,一個就是夏荷,她嫁了金城驛站的驛丞,我最後一次見到玉茹的時候她才六歲,沒想到她竟然記得我,她說一進寺院就覺得是我,但是沒敢多問,直到慢慢相熟,才敢問起。
我與她哭著廝認過,問她如何來了邊城,如何成了大將軍的妹子,似乎大將軍並不姓胡。
我這才知道,胡興那孩子十多年前就去了,也知道了鎮國大將軍就是明庚。」
靜慧師太落下淚來:「明庚與芸雪只差著一歲,夫人生下芸雪后,顧不上管他,他哭得厲害,我那時候剛生了兒子,奶水又足,索性兩個一起喂,明庚打小叫我一聲娘,我心裡也當他是兒子一樣。我以為他死了,沒想到還活著,還成了一品鎮國大將軍。」
靜慧師太抖著手說道:「我恨不得馬上見到他,可玉茹說他不在邊城,奉旨赴京去了,我無奈作罷,只盼著他早日回來。不曾想今日能見到郡主,我心裡覺得,如同見到明庚一般,若是夫人還在,一定與我一樣,看見郡主就十分喜歡……」
靜慧師太又是激動又是傷懷,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原來師太是明庚的長輩,是我失禮了。」福靈含淚說道,「明庚總說在這世上沒了親人,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若知道師太就在邊城,他非高興得瘋了不可,一定會迫不及待前去拜見師太。」
靜慧師太眼淚直流,長嘆一聲道:「是啊,孤零零一個人,他該有多害怕。明庚是個膽小的孩子,怕黑怕蟲子怕狗,可他生怕別人知道他膽小,舞刀弄劍的假裝自己很厲害,我們也就假裝不知道。這樣一個孩子,竟然上了戰場,竟然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我不信,可又不由不信,否則怎麼能活下來?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我想到這些就心如刀割……」
福靈也落下淚來,輕聲說道:「好在都過去了,他如今挺好的。」
師太哭了好一會兒,方止了眼淚,對福靈說道:「大將軍府里的詳細情形,我已問過玉茹,知道明庚與郡主恩愛,我十分放心,如今只在佛前祈願,願你們早日生下兒女,為蕭家延續香火,老爺夫人泉下有知,定會欣慰。」
福靈微紅著臉小聲說道:「會的,我和明庚也都盼著呢。」
「說到玉茹。」師太頓了一下,「她的性情倔強古怪,之前一直認為自己沒有錯,只埋怨明庚無情,埋怨郡主不賢,與我相認后,她漸漸有了些轉變,她說自己因小時候流浪,無依無靠吃盡了苦頭,明庚救回她以後,她就將明庚當做天神一般,依賴他離不開他,認定他是自己得男人。我勸她說,你只想著自己,沒有替明庚想過,他當你是妹妹,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你一味逼他,只能讓他厭惡你,最終連兄妹之情也斷送了。」
福靈並不想知道胡玉茹的任何事,可出於對師太的尊重,耐心傾聽著,微笑說道:「玉茹肯跟師太說心裡話,想來是將師太當做了親人,還請師太多教導她。」
「玉茹是夏荷的女兒,便是我的女兒,我怎麼疼愛自己女兒的,就怎麼疼愛她。」師太憐憫說道,「她這些日子比剛來時嫻靜許多,常常找我說一說自己的心事,我為居士講佛法的時候,她就躲在一旁偷聽,還會問許多問題,似乎頗有佛緣。」
「我剛剛聽師太講觀世音菩薩三十三化身,感覺心頭一陣清明。」福靈笑道,「若是佛法能感化玉茹,倒是功德無量。」
「會的。」師太雙手合十道,「佛法無邊,普渡眾生,玉茹早晚會想明白的。」
又敘一會兒閑話,師太情緒漸漸平穩。
俞夫人進來試探說道:「午宴準備好了,請郡主和師太挪步過去。」
福靈喚晴香進來侍奉師太洗手凈面后,與師太一起來到擺宴的花廳。
俞夫人專門安排一桌素宴,福靈便與師太一席。
樊夫人見狀也來湊熱鬧,又有俞夫人,二夫人,徐夫人,六個圍坐。
只程夫人不愛吃素,躲在別桌去了。
席間福靈連聲誇讚素齋新鮮美味,靜慧師太笑道:「敝寺的素齋也還不錯,改日下帖子請郡主過來嘗嘗,郡主務必賞光。」
「何止是不錯。」樊夫人笑道,「雲居寺的素齋可是出了名的美味,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那我一定要過去品嘗一番。」福靈笑道。
「求郡主帶上我們。」俞夫人笑道。
二夫人和徐夫人也眼巴巴看著她,福靈看向靜慧師太,靜慧師太笑道:「郡主喜歡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
眾人都不勝歡喜。
滿月宴后,獨孤娘子來信說最近害喜嚴重,福靈想去往玉門關探望她,盤算著中秋節前趕到,可以陪她一起過節。
樊將軍得到張將軍稟報,又緊張上了,出城尚不放心,何況是遠赴玉門關?
便攜了樊夫人前來相勸,福靈想起草原上偶遇的那個男子,覺得樊將軍說得有理,危險無處不在,自己還是老實些。
無奈嘆著氣給獨孤娘子回信,又吩咐墨香準備一些能減輕害喜的食材。
信件和東西送走,正百無聊賴,靜慧師太打發兩個小尼姑送了請帖來,請她前往雲居寺遊玩。
福靈忙忙打發人告知幾位夫人做好準備。
隔日一早,幾輛馬車在隊伍護衛下出東城門,沿著官道行五六里,來到一座山下。
靜慧師太已早早帶人在山門等候,待福靈一行下了馬車,陪著她們拾階而上,往寺院而來。
福靈想起三月里和樊夫人過來趕廟會,那會兒石縫裡的新綠還只是針尖大小的點,如今綠草瘋長,風中帶了涼意,眼看就要入秋,接著迎來漫長的冬季,不由感慨邊城的春夏如此短暫。
又想起在廟會上給大將軍買了一堆零碎,他竟視同寶貝,低下頭咬了唇偷笑。
「明庚可有信來?」靜慧師太問道。
「沒有。」福靈搖搖頭,「如今京城裡正值多事之秋,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靜慧師太雙手合十說一聲阿彌陀佛,點頭道:「郡主說得在理,只要平安就好。」
他沒有消息,哥哥也沒有消息,她難免焦灼。
樊將軍告訴她,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是啊,沒有消息,就說明他沒有造反,也沒有因非詔進京惹出事端。
靜慧師太又道:「玉茹打算今日剃度,知道郡主與各位夫人要來,說是剃度的時候,請郡主與各位夫人進殿觀瞧,也算是了斷她最後一絲塵緣。」
眾人齊齊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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