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犯險
一路向西車行緩慢,時令漸已入夏,夜裡一場大雨,沖淡連日來的炎熱,送嫁隊伍趁著涼意提前上路。
行了半個時辰,車底猛得一震,劇烈晃動著向一側傾倒下去,福靈被甩出去,趴倒在車壁上,眼前金星直冒。
四個丫頭都甩在不同方向,緊緊抓著就近的車柱,齊聲喊著郡主,雨香試探著要爬過來扶她,剛剛穩住的車身又是一晃,福靈忙道:「都不許動,車身已經傾斜,亂動的話,也許會翻倒……」
說著話心裡咯噔一下,官道右側是一條河溝,車身向右斜著,就是說她們此刻都已懸在空中,喉間不自覺吞咽幾下,放輕聲音說道:「抓著車柱不要亂動,外面那麼多人,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
話音未落,外面驚呼聲馬嘶聲奔跑聲叫嚷聲,已亂作一團。
有人喊:「車輪陷在泥里了。」
有人嚷嚷:「趕快先解去馬套。」
有人胡亂出著主意:「不行,得先抬車,先把車抬起來。」
有人唱反調:「還是先救人。」
有人擔憂:「車已經歪成這樣了,再上去救人,非翻到河溝里去不可。」
……
鬧鬧哄哄,主意不一,福靈幾次張口,都被嘈雜聲淹沒下去。
有人縱馬疾馳而來,喝一聲都閉嘴,大聲沖著車裡喊道:「郡主怎麼樣?」
是薛將軍的聲音,福靈忙大聲喊道,「我沒事,我們都沒事,抓著車柱呢,就是歪著不太好受。」
「人分成兩撥,一撥抬著車身防止下陷,一撥往車輪下墊土。」魏長史隨後趕來,冷靜跟薛將軍商議。
「魏大人言之有理。」薛將軍分派好人手,又衝車內喊道,「郡主,你們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就好。」
福靈說一聲好,更緊得抓住了身旁的車柱,閉了眼,心裡直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啊,你不保佑我有好姻緣也就罷了,你得保佑我活著,我不想死,就算被逼著嫁給一個惡貫滿盈的臭老頭,我也不想死,阿彌陀佛……
靜謐中突覺耳邊風起,一個人影閃電般躍入車門,伸手抓住她的衣領往外一拎,將她放在地上,隨即兔起鶻落攀上路旁一棵大樹,兩手吊住樹榦,身子懸空一盪,兩腳順勢蹬向車身,車身往起一晃的同時,有幾條繩索破空而來,鉤住車身左側四角,有人吼一聲起,隨著吱嘎嘎幾聲巨響,傾斜的車身正了過來。
眾人看著目瞪口呆,短暫的沉寂之後驚嘆聲爆發而出,然後是響徹上空的歡呼聲。
薛將軍回過神跳下馬,走過去向正在收繩索的將士們拱手致謝,領頭的一位黑臉將軍淡然道:「行軍時常有的事,對我們不算什麼。」
薛將軍在京中一向自負,雖說只是閑散王爺府上的府兵,可他帶兵嚴厲練兵勤勉,數年下來,操練出一支精兵強將,各王府的府兵中,他的隊伍若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可在這些能征善戰的將士們面前,想想自己手下剛剛的驚慌忙亂,老臉一紅,環顧四周拱手道:「怎麼不見那位救了郡主的將軍?」
「他的手臂受了些傷,郎中正在為他醫治。」黑臉將軍道。
薛將軍想問傷到哪兒了,傷得重不重,另一位將軍脫口埋怨道:「他今日太性急了。」
「是啊,在我們這些人里指派一個人就是,怎麼能以身犯險?」又一位將軍說道。
「他聽我們的嗎?廖先生都攔不住。」
......
他們湊在一處議論起來,薛將軍被晾在一旁,幾次插不上話,撓撓頭回身向郡主的車轎走去。
福靈郡主正挨個問她的幾個丫頭有沒有受傷,又握著牛媽媽的手說道:「幸虧你沒在車上。」
牛媽媽抹著眼淚:「老奴應該陪著郡主才是,剛剛看到郡主被困在車轎中,老奴想死的心都有了,多虧了那位英雄……」
「那個人是誰?好生神勇。」雨香四處張望著找尋。
「他伸手那麼一拎,拎到的正好是郡主。」墨香撲閃著眼一臉仰慕,「好生厲害。」
「你傻嗎?」書香哼了一聲,「他就是衝進來救郡主的,救下郡主后,順手救了我們。」
福靈一直知道她們的隊伍後面跟著一隊人馬,那些將士甲胄在身刀槍鋥亮,胯/下駿馬膘肥體壯,行動的時候整齊劃一,沉默而迅速。
她知道是誰的隊伍,卻有意不提起一個字。
她喚一聲薛將軍,問道:「跟在我們後面的隊伍,可是鎮國大將軍的人馬?」
「是。」薛將軍忙回道。
「我們的人手足夠,又何必讓他們跟著?」福靈毫不領情。
「是鎮國大將軍的命令,末將不敢不遵從。」薛將軍道,「這些日子何時出發何時紮營,郡主夜宿何處,末將都聽他們的,之前也覺得多此一舉,今日看來,多虧了他們。」
福靈點點頭,問道:「帶隊的是哪位將軍?」
「臉很黑,身形健壯,站著跟鐵塔似的那個。」薛將軍搖搖指過去,「他姓俞,聽說是鎮國大將軍身邊最得力的副將。」
福靈嗯了一聲:「我會備下厚禮,答謝營救我的將士們。尤其是那位救了我的將軍,慌亂中沒看清他的長相,也不知姓甚名誰,回頭你幫我打聽打聽,我當面謝他。」
「那位將軍從樹上下來后,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末將問了俞將軍,俞將軍說他受傷了。」薛將軍道。
「受傷了?傷哪兒了?重不重?」
福靈連問幾句,見薛將軍只是搖頭,忙喚一聲晴香,吩咐道:「你與雨香一起過去,代我瞧瞧那位將軍的傷勢,問問郎中需要什麼藥材,都從我們這兒拿。」
晴香還沒答話,雨香喜滋滋應道:「遵命,這就去。」
書香一撇嘴:「不是你該惦記的人,去也白去。」
雨香哼一聲:「去瞧瞧也不行嗎?就去。」
「什麼呀?惦記什麼呀?」墨香一臉茫然。
「別鬥嘴了,快去。」福靈擺擺手。
晴香和雨香順著指引,尋到軍醫的營帳外,正好一位白衣男子彎腰走出,與她們行個當面。
白衣男子一怔,想要縮回去,晴香已嚷了起來,有些興奮問道:「怎麼是你?」
「姑娘認得我?」白衣男子一臉錯愕,「我不記得見過姑娘。」
「你不記得了?京城郊外的來升客棧,詹事府的人追趕一個小姑娘,當時我與郡主在樓上,你與一位穿青衣的大俠在樓下,我們四人聯手救了她,對了,她叫荷花。」晴香笑看著他,「想起來了嗎?」
白衣男子長長哦了一聲,拍一下額頭道:「瞧瞧我這記性,在樓上救人的原來是姑娘你啊,當時天色已晚光線昏暗,看不大清,這會兒仔細一看,想起來了,眉清目秀身姿裊娜,可不就是姑娘你嗎?」
晴香漲紅了臉羞澀問道:「先生為何在此?」
「我呀,我在鎮國大將軍麾下供職。」白衣男子指一指遠處巡營的將士。
「你是軍醫?」晴香驚訝問道。
「軍醫在裡面,我不是軍醫。」白衣男子指向營帳。
「那你是誰?」雨香在旁有些不耐煩。
「我是軍師,大將軍的軍師。」白衣男子哈哈一笑,索性坦白,「我姓廖,都叫我廖先生。」
晴香忙問:「那位青衣大俠呢?也是大將軍的人?」
「他呀。」廖先生眼眸一轉,「他是我的一位友人,那夜約在來升客棧吃酒,碰巧救了荷花。」
「他是京城的人嗎?他是做什麼的?」晴香追問。
「他是位遊俠,來無影去無蹤。」廖先生神秘得沖晴香眨眼。
看晴香有些失望,廖先生笑笑:「晴香姑娘找我有事?」
「我們奉郡主之命,前來探望營救郡主的那位將軍,他可在裡面?」雨香搶在前頭說道,知道他是軍師后,神色間較剛才客氣許多。
「在是在,可軍醫正給他驗傷,上身光著。」廖先生兩手在胸前比劃一下,一本正經道,「所以呢,不方便見二位姑娘,請二位姑娘回稟郡主,就說明將軍肩膀脫臼,只是輕傷,吊幾日就好了。」
晴香雨香問清傷勢,自去回稟,廖先生看她們走得遠了,轉身進了營帳,笑道:「放心吧,郡主沒看清是你。」
「看清也無妨。」大將軍打著赤膊,軍醫正在他肩膀處敷藥。
「怎麼能無妨?福靈郡主機敏,她只要看到你,肯定會懷疑那夜裡在來升客棧,是你我將她的行蹤告訴了成王府,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我得先保路途順利安穩,洞房花燭的時候,我再教你如何對付她……」廖先生狡黠一笑。
「閉嘴……」大將軍說著話,悶哼了一聲。
「疼了吧?疼也活該,瘋了一樣往前沖,攔都攔不住,不要命了你是。」廖先生指著他咬牙道。
然後又是一聲悶哼,隨即聽到咔嚓一聲響,軍醫說道,「接上了,吊上半個月就好。」
「吊著怎麼騎馬?」廖先生氣道。
「慢慢騎。」大將軍起身向外。
「確實是慢慢騎,從京城出來的時候,那幾隻與我們同行的蝸牛早就超過去了。」廖先生追在他身後,「我說孫明庚,我知道你喜歡福靈郡主,可不至於為了她不要命吧?」
「她千里遠嫁,我自當竭盡全力護著。」大將軍說著話躍上馬背,喚一聲俞將軍,問道,「郡主的車轎如何?」
「車轎並無大礙,這會兒修整好了。」俞將軍回道。
「接著行路。」大將軍令下如山,隊伍緩慢前行。
從那日起,送嫁隊伍前面多了一隊人馬,鋪路修橋,郡主的車轎繼續向西,暢行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