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亡靈主城
夜色籠罩著村落,恐怖的氣息沿海岸線瀰漫開來,像給人上了一層陰森的桎梏,偶爾響起的一兩聲蟲鳴打破沉寂,驚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部落的行動什麼時候結束,落到他們手中,應該是九死一生了吧。
這次,沒人來救她了。
至少,她保護那個年幼的德魯伊成功逃脫,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楠蜷縮在樹樁旁,自顧自地想著,渾身痛得像要散架一般,但她不敢用法術治療,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抓她的兩人明顯沒把她放在眼裡,連綁她的動作都懶得做。
休離開,去檢查船舶停靠點,一旦行動成功,他們要乘船離開;而傑坐在離楠不遠處,拿著那塊被她咬掉的皮,想把它塞回身體。
不一會,查看了一圈之後休回來了,泊船點十分安全,如果一切順利,他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裡。「混亂之戰」后,傳送相關的魔法被禁用,現在想回主城必須乘坐交通工具。
傑一點不關心部落的行動,這全是獸人那邊搞出來的,非要去救那個被關押的戰士,根本不關他們什麼事。亡靈一族去年才加入部落軍團,和其他幾個種族並不太熟,女王這次肯派他們來,已經很給大酋長面子了。
他把皮和骨針遞到休眼前,指了指長袍破碎處:「給我縫上。」示意休幫他把皮縫回去。
休推開傑的手,沒管他,徑直走到一旁坐下:「你沒用秘葯?」
「用了,治療不了。」幽暗城的藥劑師們研發了一種恢復藥劑,製成豆子大小的葯囊狀,方便受傷時服用,但他的傷口太大,用秘葯僅能止血而已。
「都是死人了,何必在乎那麼多?」休的眸光閃動,說著玩笑話,言語卻沒有一絲溫度。
「什麼意思?」傑坐直身子,瞪大了眼:「死人也有形象的好吧,趕緊過來,幫我縫上。」他嘮嘮叨叨,不停催促休過來幫忙。
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你縫不縫?」傑臉色一黯,語氣露出明顯不滿,腳在地上踢了一下,一顆石子彈到休身上,示意他趕緊過來。
「自己找牧師去。」休側過臉,不想搭理他,等隊伍的牧師來了,自然可以幫他恢復原貌。
「其實......可以不用找牧師。」一旁的楠看不下去了,小聲嘀咕了一句。
聽到她的話,休扭頭看了她一眼,沉寂的雙眸泛起一絲波瀾,他對這個暗夜精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你懂亡靈語?」傑吃驚地看向楠,對她的印象從發現她像女王時就改觀了,他和休一直用亡靈語交流,沒想到這個暗夜精靈也懂。
楠點了點頭。「你們不是可以吃、吃那個......」她說著亡靈語,顫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地上幾具部落的屍體,看傷痕,應該是被魯瑟蘭村的守城護衛所傷。
亡靈不是可以吃那些恢復傷口嗎?
傑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意外地按了按自己的臉,發現已經很久沒做過這麼有「人氣」的動作了。「誰告訴你我們吃那個的?」傑摸了摸下巴:「我說......你們聯盟,是不是對我們有什麼誤會?」他看向楠,像在看一個怪物。
「你們難道不吃?」這次輪到楠詫異了。
「你——」傑蒼白的手指著她:「你要再這麼無中生有,我倒不介意吃吃烤熊肉什麼的。」
楠忽然想起德魯伊可以變熊,她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殺我?」畏畏縮縮地看向那兩人,手心淌出了汗。
傑瞅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問:「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死?」
「我覺得她是因為害怕才問的。」休說著,冷幽的紅眸閃過一絲戲謔。
感覺一陣冷風吹過,楠縮了縮脖子:「沒人不怕死吧,除非,是你們這種已經『死』過的......人。」如果他們還算得上「人」的話。
「說什麼呢,你對我們亡靈有意見?」傑向她投來不滿的目光:「活得不耐煩了?」
「沒有、沒有,我不敢。」她雙手晃動著,戰戰兢兢地回答,雙眸滿是驚恐:「你們別殺我。」
下一刻,傑搖了搖頭,笑出聲:「哎,聯盟也真夠可憐的,德魯伊本來就不多,好不容易出了一個,還是個慫包。」
楠耷拉著腦袋不敢爭辯,她的小命還拽在這兩人手上,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沉默良久。
休忽然開口問她:「你叫什麼名字?」粗糙沙啞的聲音響起,嚇得她一哆嗦。
「楠,我叫楠。」她低著頭,不敢看他。
「楠......」休低語著,眼神迷離,似乎陷入了沉思。
嗚——嗚——
厚重的號角聲從主城傳出,楠知道,那是部落來襲的示警。
驀的,達納蘇斯監獄火光四起,驚叫、呵斥夾雜著兵器相撞的聲音傳來,光和影不停晃動,楠緊張地抓著裙子,她知道,族人和部落打起來了。看向那兩人,發現他們面色平靜,像是來觀光的,有種完全置身事外的感覺。
不一會,獸人隊伍帶著一個受傷的年輕戰士急匆匆地回來了。和綠皮獸人不同,這個戰士的皮膚是棕色,體型比普通獸人高大,滿身肌肉高高隆起,一臉的桀驁不馴,看來營救計劃成功了。
跟著他們的還有牛頭人薩滿、巨魔獵人、亡靈牧師等一大堆人。牧師路過看見了傑的傷口,法杖一揮,一陣光芒閃過,他的皮膚回復了原狀。
既然他們已成功救到人,馬上就會離開了吧,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置自己?辛呢,她在哪裡?一連疑問在心中浮現,楠不知所措地捏著手指,捏到指頭髮白。
發現楠的存在,一個獸人戰士上前,用刀柄戳了戳她的背脊。「俘虜?」他用獸人語問,湊到楠面前嗅了嗅,伸手去扯她的頭髮。
楠感覺後背一陣鈍痛,驚慌地看向獸人,那對獠牙在她眼中不斷放大,彷彿變成了兩把鋒利的尖刀,馬上就要刺向她,不安的思緒在她腦中徘徊,感覺世界末日要來臨了。
休走過來,伸手擋在戰士身前,阻止了他的動作:「她受了重傷。」他用獸人語說,警告意味明顯。既然是他們抓到的人,理應由亡靈一族來處理,其他人沒資格碰她。
獸人戰士齜牙,瞪了他一眼,轉身走掉。
不一會,一大幫人上了船,迅速駛離達拉蘇斯。
噠噠——噠噠——
馬蹄聲響起,馬匹的嘶鳴此起彼伏,達納蘇斯的守城護衛追了過來。無奈部落把船隻全部開走了,碼頭沒船可用,護衛們只能站在岸邊,眼睜睜看著部落把犯人帶走。
楠跟著亡靈們坐在船頭,寶石般的綠眸倒映出泰達希爾那棵蒼天巨樹的影像,家鄉特有的藍紫色天幕在她瞳孔中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點消失在了視線中。她兩眼噙滿了淚水,低下頭,淚珠悄然滑落。
想過無數遍離開家鄉的情景,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想再感受一下月亮井的清涼,聞聞那清新淡雅的野藤香,竟成了一種奢望。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賴以生存的家園,漸漸不見了蹤影。
一個人如果太弱小,只能被動地選擇接受,說的就是她吧。
船很快駛入海中央,風越刮越烈,浪聲也越來越大,黑海波濤洶湧,像一頭咆哮的猛獸,掀起陣陣狂瀾打在船身上。楠抓住護欄穩定身形,喉嚨滿是血腥味,但她不敢吭聲,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穿過迷霧之海到達奧伯丁,幾隻角鷹獸飛向岸邊。「這些傢伙是聯盟派來報信的?」傑指著它們,用獸人語問。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勾了勾手指,霎那間暴風雪肆虐,冰霧沿海岸線散開,像掛起了一層帷慢,岸邊的景物變得模模糊糊。楠還沒看清怎麼回事,那幾隻獸就斜斜地栽到地面,撲騰了幾下,再也起不來了。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制服了角鷹獸。
楠第一次見識到亡靈法師的恐怖,想著膽小如鼠的她,剛才居然偷襲了這麼厲害的法師,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看著那些弱小的生命在死亡邊緣掙扎,如同看到了受困的自己,她驚恐地睜大了眼。
下一刻,楠被扔上馬,休帶著她騎行到了部落營地,接著,他們上了雙足飛龍,然後又轉乘飛艇。
她一上飛艇就暈了過去,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天亮了,黑下去,又再次亮起。直到飛艇到達洛丹倫,她才從傑和休的談話中得知,距離突襲達納蘇斯監獄已過去了五天。
營運飛艇的地精餵了她療傷的葯,是休給的亡靈一族的秘葯,可以迅速恢復傷勢。多虧了這葯,即使沒用治療法術,她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深夜時分到達洛丹倫,楠探頭張望。
一輪弦月掛在天邊,呈現出詭異的藏青色,樹木被這月色模糊了稜角,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停靠飛艇的古老塔樓突兀地立在提瑞斯法林地中央,透著陰森的氣息,空氣中傳來腐敗的氣味,四處彰顯著凋零和衰敗。
楠忽然想一句話:洛丹倫的廢墟之下,是亡靈的軍隊和他們的陰謀。
這是一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廢墟之地,充斥著糜爛和腐朽,一股涼意爬上脊背,楠的手微微發抖,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命運仿若跟她開了個大玩笑,用這樣濃重的筆墨來書寫她的人生。
飛艇停靠在塔樓邊,一行人走下樓梯。
吱嘎——吱嘎——
老舊的木梯被壓得變了形,發出恐怖的聲響,楠跟在傑和休身後,如受驚的小鹿般四處張望。
「女王還在幽暗城等我們。」下完樓梯走到塔樓門口,傑看向休,問:「你確定,我們要帶她一起?」他指了指一旁的楠。
「不行嗎?」休反問。
「行。」傑的音調拉得老長,瞟了楠一眼:「但是,她進不了幽暗城吧。」
聯盟和部落主城的守城護衛不同於一般營地的護衛,他們被賦予了泰坦神力,會主動攻擊敵對陣營的人,這個暗夜精靈一旦靠近幽暗城,立馬會被守城護衛劈成兩半。
「你去見女王,我先帶她回家。」他說著朝塔樓外走去,示意楠跟上。
「不是吧,你讓我一個人去見女王?」傑驚嘆,不相信他這麼冷漠,以前他可是巴不得一天見女王十次的。
休這是怎麼了?傑蹙眉,摸著下巴思考:對了,他的這種變化是從一年前開始的。
那時在黑海岸,他和聯盟的術士、聖騎士交手,差點送命,被救回后,對女王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按照休的身手,很少有人與之匹敵,那一次的戰役傑沒有參與,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聯盟那兩人絕對是頂尖高手,居然可以把休打成重傷。休昏迷了好幾天,清醒后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了,難道,生死攸關之際,亡靈的性格也會改變?
傑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一邊走向幽暗城。
雲層遮擋了月光,極致的昏暗中,他仍是看清了幽暗城那巨大的輪廓,如神祗的宮殿矗立眼前,壯闊、森嚴。誰會想到,這個被亡靈統治的角落,曾是人類最強大的王國。
走進主城大廳時,他還在神遊太虛,一腳踏空,直接掉下了電梯間。瞬間在空中閃現,他驚險地躲過一劫,落地后,傑十分無奈地扶額。
這該死的電梯,差點要了他的命。
他搖頭,慢慢向女王的宮殿走去。
另一邊,休帶著楠去了布瑞爾,進到一個叫「莫特利」的莊園,休說,這是他的家。
楠抬頭,見到一個古老的莊園,龐大的建築群蟄伏在夜色中,如巨獸般驚悚。走近后,楠發現除了他倆的腳步聲,周圍沒有一絲聲響,像有一個黑暗的漩渦,把鳥叫蟲鳴都吞噬了。
沒有活人不奇怪,奇怪的是連活物都沒有。
她聽過坊間傳聞,幽暗城附近的一些莊園,會定期舉行祭祀儀式,召喚或供養某些黑暗之物。這裡這麼安靜,難道是祭司之地?一想到可能有邪惡力量在這裡滋生,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休發現她呼吸紊亂,停下來問她。
「這裡為、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心驚膽戰地問,濕漉漉的大眼寫滿了慌亂。
「傑布了魔法陣,這裡是陣中心,一般生靈無法靠近。」休取下斗篷,殷紅的眼在月光下格外滲人。
楠點了點頭,終於不用胡思亂想了,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轉頭的瞬間,她看進休眼中,心臟不由得縮了一下。
那是一雙亡者的眼,猩紅、冷漠,帶著藐視一切的犀利。
楠的眼眸微動,視線掃過他臉龐——完美的輪廓,有著病態的蒼白,他的頭髮很長,垂到了胸前,和一般亡靈不同,他的發是淺亞麻色。
休死時應該很年輕,她想,如果他還活著,應該是一個很好看的「人」吧。
「你在害怕?」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膽怯。
「嗯。」楠哆嗦著點頭,不想承認自己被他的雙眼嚇到。不過,一個暗夜精靈,被他們千里迢迢帶到洛丹倫,進入這黑暗領地,她確實有千萬種害怕的理由吧。
「不用怕,這裡很安全。」他說著安慰的話,語氣卻是亡靈特有的陰冷疏離。
「你、你們為什麼把我帶來這裡?其實完全沒必要。我傷不了你們,對你們來說,我也沒利用價值,不如......」
「你的話太多了。」休的眼底蒙上一層陰翳,很不客氣地打斷她。
楠立即閉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現在她只想著如何活命。
等到了所謂的「居所」,楠發現是莊園底下的墓穴。
裡面漆黑一片。憑著暗夜精靈特有的好視力,她看清面前的環境:一間石室,橫七豎八地散落著幾口棺材,難道他睡在棺材里?想到這種可能,她被嚇個半死,咬住唇不敢吱聲。
發現她的窘迫,休說:「你去樓上的房間吧。」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別試圖逃跑,你一出魔法陣我就會知道。」
其實楠沒想逃,憑她那三腳貓的功夫,估計還沒出布瑞爾,就被那些發著綠光的生物吃掉了,這裡雖然可怕,至少她的性命無憂。
她躡手躡腳地走上二樓,選了一間遠離墓室的房間住下。
月亮不知何時恢復了原本的色彩,清輝透過窗欄幽幽地灑下,給房間鋪上一層神秘的銀紗,夜風吹拂著窗帘,捲起層層浪花,她終於聽到除了死寂之外帘子響動的聲音。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兩個亡靈為什麼抓她,還把她帶回了洛丹倫?左思右想,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麼利用價值,最後,楠只能把自己的衰運歸結為「倒霉」二字。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嘆息聲隨風起伏,在夜色中顯得有格外凄涼。
聲音飄飄蕩蕩,傳入了墓穴里休的耳中,他瞬間就捕捉到了她的哀傷,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那顆許久不曾跳動的心似乎蘇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