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黑暗料理

第二天，當傑端著一盤風靡部落的「三倍香料焦脆燉肉」出現在餐廳時，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看到她那副「活見鬼」的樣子，傑急忙解釋：「是休讓我買給你的，他去幽暗城見女王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也不知那傢伙在想什麼，一定要把這個暗夜精靈帶回來，還讓他來伺候她。

楠趕緊接過盤子，說了聲「謝謝」，據她所知，亡靈是不用吃東西的，沒想到他們給她準備了食物。「這是什麼啊？」棕黃色、黏糊糊的一團，好像是油炸食品，聞著挺香的，她拿起一小坨送進嘴裡。

「蟑螂呀。」還能是什麼，亡靈的最愛，她不會沒聽過吧？傑得意洋洋地說：「這可是我們幽暗城大廚的招牌菜。」

下一刻，楠按住肚子，吐得一塌糊塗。

下午，傑又拿了一盤東西給她，看上去像是炒肉，但楠不確定。

「這又是什麼？」她警惕地看著盤子，有了前車之鑒，她再也不敢亂吃亡靈給的東西了。

「這是食腐蟲，休專門讓人去瘟疫之地抓的，算是咱們這兒唯一沒受瘟疫污染的肉類了。」

「什麼蟲？」楠驚奇地瞪大了眼，努力回想她是否聽說過這種奇怪的生物。

「食腐蟲。」傑重複了一遍，用叉子叉了一大坨蟲肉，遞到她面前：「我讓幽暗城的廚子加工過了，味道不錯，吃上去很像蝙蝠肉翅。」

「蝙、蝙蝠？！」沒想到他們還有這種愛好，她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不，我不吃這個。」她搖頭，趕緊推開那把掛著一截蟲肉的叉子。

「怎麼了？」看到她一臉厭惡，傑沒好氣地說：「你還嫌棄？我告訴你，人類也吃這個。」他揚了揚叉子。

不會吧！楠感覺後背涼颼颼的，等等，他說——

「人類？」楠豎起了耳朵，對人類出現在這裡表示懷疑。

「你不知道嗎，就在瘟疫之地，叫什麼『銀色黎明』的那些人。」有次路過，那些人把他當成了天災成員，還追殺過他。

銀色黎明？楠聽說過。

二十年前，為了對抗獸人，人類組織了一支聖騎士隊伍，取名叫「白銀之手騎士團」，后因烏瑟爾死亡和阿爾薩斯遣散，「白銀之手」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剩餘人員組成了「血色十字軍」，後來又分裂出「銀色黎明」這個組織。

血色十字軍全部由人類組成，拒絕其他種族加入，他們認為那樣會玷污騎士團的聖潔；而銀色黎明以消滅天災軍團為目標，對所有種族開放，包括聯盟和部落的成員，甚至接受「被遺忘者」。

洛丹倫還是人類王國時，囊括了東、西瘟疫之地、提瑞斯法林地、銀松森林、奧特蘭克山脈、希爾斯布萊德等廣大地區，幽暗城是其都城，這兩個組織基本都在洛丹倫的範圍活動，主要職責是獵殺天災軍團。

「他們大多數是聖騎士，我是德魯伊，不一樣。」她一本一眼地分析著，堅決不吃那盤「炒肉」。

傑被她磨得失去了耐心，想甩手離去，轉念一想，要把她餓壞了，休肯定會找自己麻煩。

不得已，他坐回餐桌，用魔法做了一大堆麵包和水：「拿去拿去，你們聯盟的人真麻煩，整天就知道吃。」他這個幽暗城藥劑師，從來只知道毒害聯盟，現在居然給聯盟的人搓麵包，想著都一肚子氣。

楠撲閃著雙眼接過麵包，說了句：「你們想吃也吃不了啊，會從肚子里漏出來吧。」

「喂，你！」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盤子「哐咚」跳了一下。「你皮癢了是吧？」傑陰惻惻地看著她：「想挨揍？」上次魯瑟蘭村的賬還沒找她算呢。

「不——」楠頓了一下，很認真地說：「不想。」她還想保住小命多活幾年。

傍晚，休從幽暗城回來。

「休，你總算回來了。」傑如釋重負，指了指楠：「你請回來的這尊大神，比咱們女王還難伺候。」

「怎麼了？」他問傑，目光卻投向了楠，餘暉照進他眼中，折射出緋紅的色彩。

傑開始訴苦，把他如何低聲下氣伺候這位暗夜精靈的事告訴了休，末了還強調：「以後這種事千萬別找我，不然我和你沒完。」

得到休的允許，傑逃命似地離開了。

休帶著楠去了布瑞爾的澈水湖。

布瑞爾中心有一個小型城鎮，周邊是茂密的森林、山川和湖泊。這裡常年瀰漫著大霧，天空像被蒙上了一塊毛玻璃，呈現淡淡的青灰色，白天和黑夜的差別並不大。

澈水湖在布瑞爾的東北邊，離莊園不遠。

楠走到湖邊，湖面映出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那些曾見過希爾瓦娜斯的人們，見到她的第一反應是錯愕，他們說，除了她是翡翠色的眼和紫羅蘭色的皮膚之外，她長得和亡靈女王幾乎一模一樣。

休是因為這樣才帶她回來的嗎？楠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她看向休，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楠感覺自己淹沒在了一片紅色海洋中，呼吸一滯，視野竟然模糊起來。

休的眼中毫無波動，平靜地告訴她可以活動的範圍，最遠可到這裡。其他地方，因為魔法陣的能量無法覆蓋，會非常危險。

「你記住，千萬不要走出這片區域。」他提醒，同時也是警告她。

楠點頭答應，漸漸回過了神。附近的居民都是亡靈，除此之外就是感染了瘟疫的動植物，她實在沒心情在這種環境閑逛，目前最安全的就是待在莊園內。

轉念想起一件事，她猶豫了半天，決定還是說出來：「其實，我們以前見過。」她頓了頓：「我是說，我們去年就見過了。」

「我知道。」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發現了。

聽到他的話，楠有些意外，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你還記得發生過什麼嗎？」

「你是指我和人類的騎士、術士交手的事？」他的記憶因為受傷出現了中斷，這件事是傑告訴他的。

「嗯。去年也是因為營救那個獸人，你來了黑海岸，抓了我，一個人類術士看見后和你打起來，然後來了一位聖騎士，似乎是那位術士的朋友，他也加入了打鬥。」那次部落營救獸人戰士的計劃沒有成功，但他們幾個的人生卻因此改寫，驚悚的一幕幕浮上心頭，楠的手腳變得冰涼。

休的眼神變得幽遠，似乎在回想那時的事：「他們現在怎麼樣了？」他指的聯盟那兩人。

如果得到的消息沒錯，包括他在內的四人全受了重傷，他昏迷了好幾天，回到幽暗城，在傑的幫助下，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復原。看楠現在的情況，應該也沒事，不知道那兩人怎麼樣了？

「術士......她受了很重的傷，沒救活。」楠吞吞吐吐地說著，那些可怕的過往如今仍是她的噩夢：「騎、騎士現在還在昏迷中。」她戰戰兢兢地描述，神情是掩飾不了的懼怕。

休皺眉，冷冷地問：「你在怪我？」

一句簡單的質疑就把她嚇得上下牙打架，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不，我不敢。」實話實說。

部落的人抓她，似乎是天經地義；而聯盟的人救她，也是理所當然。她不明白兩邊的人犯了什麼錯，一定要斗在一起。如果時光可以重來，她是不是不該出現在魯瑟蘭村，那麼一切就會不同？

想到有人因她喪命，楠的心像被一簇火苗烤著，又焦躁又難受。「是不是因為我長像女王，你才抓我的？」她一直很不解，為什麼他三番五次找她麻煩。

休低頭，思索了片刻：「因為重傷，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他說著，長發從肩上滑落，隱約有幾分柔和感：「我不記得為什麼抓你，但我記得你的樣子，還有那個術士和騎士。」

「是嗎？我和你一樣，幾乎不記得之前的事了。」從出生到去年的記憶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唯一有印象的是最近一年發生的事。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不是暗夜精靈。」她訴說著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但那種感覺又如此強烈。

「是么？」休清冷的眼看向她，像在斟酌她話語的真實性。

休說他不記得以前的事，那這次呢？楠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終是問出口：「你這次，為、為什麼抓我？」她想知道答案，又怕觸怒他，抬頭的時候，發現休正在看她，那目光如刀般冰冷犀利，夾雜了一絲困惑，像要刺進她心底。

他沒給她答案。

回莊園的時候，他們走了另一條路，恰好經過布瑞爾小鎮。楠看見破敗的草地上出現了上百座石碑，零零落落，像是匆忙間埋下的。

布瑞爾墓地。

亡魂似乎聚集在此，天空出現怪誕的靛青色，時間彷彿停止了，萬物都沉浸在詭異的寧靜中。

「這裡葬著什麼人啊？」她好奇地問了一句，打頗這萬年的沉寂。

「你知道瘟疫嗎？」休問她。幾年前，洛丹倫還是人類王國時，瘟疫從洛丹倫的東部和北部擴散開來，給這裡的居民帶來了滅頂之災。

「聽說過，似乎是有人故意傳播的。」楠原本空靈的眼中浮現出憂鬱和悲涼，那場人類的深重災難，即使作為暗夜精靈的她再提起，也需要很大勇氣。

布瑞爾是一座靠近洛丹倫王城的山區小鎮，人類聖騎士亞歷山德羅斯·莫格萊尼作為大領主曾經管轄過這裡，亡靈女王還沒統治時，布瑞爾是人類首個被瘟疫襲擊的小鎮。

休看向墓地，眼神黯淡了下去：「這些都是瘟疫的受害者。」

他們生前是人類。

原來如此。楠嘆息，低下頭，雙手在胸前合十為逝者默哀。

驀地，馬蹄聲響起，幾名穿著鮮紅甲胃的聖騎士衝進小鎮，他們身著紅白相間的戰袍，胸口有團火焰般的標記。

「是血色十字軍的人。」楠立即認出了來人，驚呼出聲。

霎那間，休捂住她的嘴，把她拖進墓地后的樹林中。他離得很近，木質氣味飄進她鼻中，像是一截放置了許久的樹枝，有著獨特的腐朽和沉鬱。

收到休警告的眼神，楠倏地清醒並安靜下來。

血色十字軍在整個洛丹倫獵捕亡靈，拒絕區分天災和被遺忘者，只是不停地追蹤和毀滅一切有關亡靈的人和事。如果被他們發現，休肯定會有麻煩；但如果真被發現，人類會不會幫她逃離幽暗城呢？猜度、權衡了半天，她還是不敢冒險出聲。

那群人下了馬，擎著火把朝墓地走來，鎮中的護衛上前阻止他們，瞬間就被放倒。村民被嘈雜聲驚鬧，有幾個跑出屋查看，被騎士們手中的利劍不留情地奪去了生命。

一時間，尖叫、哭喊聲此起彼伏。

沒想到血色十字軍如此殘暴，居然濫殺無辜。楠嚇得臉色蒼白，嘴皮不停地顫抖，看著躺在地上、身體被利刃撕裂的村民，眼眸蒙上一層水汽。

僅僅因為他們是亡靈就該送命么？剛才，她居然還想向血色十字軍求救。她看向休，滿眼的傷痛和不解，休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