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如晦
我眼前的白玉地面突然多了一雙金靴,靴子的主人微微俯下身來道,「阿難,有時候有些事情,不知曉總是要幸福一些的。你曾想喝孟婆湯,哪怕孟婆不在了,可是若是你如今還想忘卻一些事情,我可以幫你。」
我雲袖裡的手攥著拳頭,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天帝。他居高臨下的瞧著我,我的眼裡彷彿蒙上了一層霧氣,漸漸的有些看不清起來。
他們都不肯告知我真相。
我說,「是想等我忘卻了這些事情,再取走我剩下的半顆心嗎?」
天帝直起身去,神情稍斂,「神是至高無上的,是這世間最正義良善最高貴純凈的所在。作為神,就要守護蒼生,渡世間疾苦,這是神之職責,也是你的職責。」
他的聲音嚴厲,不復之前的和藹可親。
可我不信這些話,這聽在我的耳里,只覺得諷刺至極,異常可笑。
「可是,我也是眾生之一啊,我也屬於蒼生……為什麼要犧牲我?」
「因為,」天帝悲憫的看著我,「你同伏禍的神格融為了一體,對妖族有絕對的壓制力,你的力量爆發之日,即可毀天滅地。」
天帝道,「你來這裡,也不是為了求什麼真相的答案,其實你什麼都知曉了,你不過是來要一個肯定,對不對?」
我沉默下來,只是心臟疼的厲害,那個聲音還在喋喋不休。眼前的天帝又坐回了他的九龍椅上,他笑了起來,說,「可笑,玉璆費盡心思的想要再造一個伏禍出來,以解相思。自認為情深似海,也數次去過幽冥,然而心中之人就在眼前,她卻認不出來。」
他問我,「你可知道那孟婆是什麼人?為什麼伏禍的神格能被她催化同你融合?」
他不需要我的回答,「伏禍是創世神親自點化,身上的神力屬於創世之力,是世間最強,相當於創世神直系血脈,若不是發生了一些意外,她如今會是世間至尊。她的神格,是無人動得了的,能封印,卻無法使用。區區一介孟婆,又怎能讓你同伏禍的神格融為一體?」
意外,或許就是伏禍和妖神之間的那些恩怨,又或許是些別的。
孟婆,就是伏禍。
我驚了一下,微微睜大了眼睛,難怪在幽冥時孟婆對那些往事都那樣的了解,提起玉璆娘娘時又那樣的熟稔。
「玉璆以為我不曉得是她盜走了伏禍的神格,伏禍以為沒人曉得她就在幽冥,可是我什麼都知曉。」天帝朝著我面無表情的伸出手,「神明,被下界人間奉為神明的九天上界的神,也不過如此。」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海里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快速的抽離,記憶也變得扭曲破碎,眼前一片模糊,我被迫閉上了眼睛。
我伏在地上,控制不住的抱住腦袋,那些記憶混亂不堪。
不久之後,我便意識昏沉起來,我艱難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天帝,可是看不清。我試圖掙扎,可是無用。
我說,「你……動我的記憶……」
天帝的聲音又變得和藹,「很快就好了,昭德若是撐不住,便睡一會兒吧。」
我張了張嘴,我想說我不是昭德,我不願做昭德,我是阿難。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說出口,眼皮愈發的重,重到我竟然撐不起來。
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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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昭德。」有人在我耳邊這樣喊著,一聲又一聲,威嚴又和藹,裡面似乎藏著無盡的關切。
我只覺得我的腦袋有些沉,還有些疼,我皺著眉頭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我看了看眼前的人,揉了揉太陽穴坐了起來。
我開口,「父……君?」
「可有好些?」父君——天帝關切的問道。
我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又輕輕的搖了搖頭。我有些想不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又為什麼會躺在這仙氣繚繞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的床上。
可是腦海里卻有一個聲音刺耳的說著,「什麼父君,什麼昭德,你不是!你無父無母,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你的父君!」
它很吵,喋喋不休。
很奇怪,看著眼前的父君我沒有絲毫的感覺,連一絲敬畏都沒有。但是讓我更加糾結的是,我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怎麼了?」天帝又這樣問我。
我迷茫的抬起頭,「我似乎……忘記了什麼……」
「你獻祭了半顆心鎮壓妖族前任妖王,氣血損耗過大,許是因此傷及根本,一時忘卻。」天帝站起身,「勿要多思,好生休養。」
獻祭?我怔愣的撫著我的心口,我怎麼會獻祭我的半顆心?
是了……父君從小教我心繫蒼生,教我捨己為人,此時正逢神妖大戰,封印鬆動在即,我自然理當獻身,哪怕是半顆心。可是,腦海里的聲音卻一直在不斷的否認著這些事情。
為什麼?
我強忍住這些疑惑,我看著面前的天帝,乖巧的點了點頭。
直覺告訴我,眼前的人不會給我答案。
等天帝離開后,我半躺在床上才緩緩的想起來一事。
我似乎,同長溯討要了一個香囊。
什麼香囊,我怎麼會向長溯討要香囊?我揉著太陽穴,一時半刻沒有想明白。但是我知曉,長溯還在等我,等著給我香囊。
我對這個宮殿有些陌生,連衣裳在哪裡都不曉得,摸索了很久才找到。
這裡一個仙侍都沒有,空蕩得厲害。
總覺得我是六天上界最不受寵的公主了,我依稀記得舒樂公主——也就是我的姐姐,她的明玉宮都有一位仙侍的,好像是叫姿玉,我救過她。
我邁出宮殿的腳步一頓,我救過姿玉?
可是我有些記不清當時的情形了,明明似乎是前不久的事情。在哪裡救的,怎麼救的,全然沒有印象。
只是要了我的半顆心,我的記憶竟然忘卻的如此厲害。
我喚出祥雲來,架著前往陰山。
陰山的仙侍將我帶到了長溯那裡去。
我的記憶中唯一清晰的便是長溯,可是……我看了看長溯身旁的舒樂,長溯是我的姐夫,我怎麼能對長溯生出別的旖旎心思來?
不該的。
當著舒樂的面,我卻說不出口香囊的事情來,萬一使她誤會,和長溯產生嫌隙,我便罪大莫及。
舒樂笑著看向我,道,「怎的急急的跑來,卻又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