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洗髓易筋
「一切因果緣法，都要看你的造化了……」
慧空大師將掌心的青檀念珠收入懷中，盤膝端坐在月曉風身前尺余處，凝神聚氣，緩緩將畢生功力歸集於掌指之間，極為慎重地叮囑道，
「貧僧首先會將你體內的三道氣流逼合至一脈之內，不管這其間的痛苦是如何得難以忍受，你都必須萬念歸心，心存一脈意隨氣轉，靈台神志則專註聽我的梵音經唱……知道了么？」
月曉風點點頭閉上雙眼，依言調整呼吸集中心神，擯棄身體諸般不適的感覺，慢慢靜下心來，全心等待即將到來的生死攸關的考驗。wWw.WenXueMi.CoM
慧空大師不斷揣度著其中的過程，雖說**氣勁早已並蓄於十指之間，幾欲出手卻又有些猶豫不決，額間漸已沁出汗來，為難的神色顯而易見。
儘管整個行功的過程已經明晰無誤，但其中幾個至為重要的成敗關鍵之處，卻是慧空大師完全憑猜測揣摩而來——
比如就三氣合流而言，如果月曉風的體脈並不是好象慧空大師所估計的，受過九陰地脈之氣洗髓易筋般的淬鍊加強，那麼一旦同時匯入三道氣流，後果根本是不堪設想的……
即便是月曉風的體脈經受住了三氣合流的衝擊，當今天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縱使是那位將陰陽二極真氣玩得爐火純青的「白蓮尊主」徐鴻儒親至，恐怕也是毫無把握，如此三股極向迥異氣流的合流究竟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
慧空大師禁不住將目光投向遠方，清峻靈秀的九子諸峰依舊矗立如常，巍然所指的，是那一片晨光乍泄恍若混沌初開的浩然虛空……
「……即是宿緣，自然便是天意……」
暗自一嘆，慧空大師終於收回目光，注意到月曉風身脈氣機的異變，十指**真氣果斷地鼓勁而擊，依照氣血運化子午流注的不二秘法，左掌五指分別同時解除了月曉風胸腹與背脊上極向一陰一陽二條奇經大脈的封制，而右掌的**真勁則猶如推宮過血一般，將散布在月曉風體內絡經別脈中的本元真氣凝聚歸一，重又導行回返丹田元海之中。
月曉風只覺得身體前後二條經脈猛然一松，其中遭禁制已久的陰陽二極氣流立時翻騰奔涌而出，卻礙於其他經脈極點的封制，只能隨著慧空大師緩急有度的解**過程，與緩緩回歸的本元真氣一道，逐次遞進地被引導至月曉風先天本命元氣交匯之處——任督二脈之中。
他禁不住有些疑惑，此時除了二極氣流流轉所帶來的些許寒熱感覺之外，體內經脈之間還算一片寧和，根本沒有慧空大師所提到的所謂痛苦……
儘管如此，他凝神歸一的心念仍是不敢存有一絲鬆懈，依然專註於脈與氣之間的細微變化，等待配合慧空大師進一步的行功。
慧空大師首先以己身渾厚的**混元真氣穩住月曉風的本元真氣，緊接著迅速將寒涼氣流導入諸陰所歸的任脈之中，陽熱氣流導入陽經所匯的督脈之內，然後效仿最初的封**之法，將二極氣流再一次分別封制於任督二脈之內……
只見慧空大師右掌氣勁又自一收，原本受制靜伺於月曉風丹田元海附近，那股融會陰陽二極稟性的本元真氣便有如老馬識途一般，頓時湧入丹田元海之內，蚩伏其中，不再有任何異動。
為防真氣走泄釀成大禍，慧空大師又將月曉風任督二脈附近的絡經別脈盡數封制住。
此時的月曉風終於體會到何謂痛苦了——
丹田元海所在的「氣海**」，原本就隸屬於任脈二十四大要**之一，因為位居於周身四肢十二正經與本命八脈上下貫通承合啟運的交匯點，所以自古以來便是氣、武、醫、道等等方家最為倚重的經脈要**之一。
而此刻就在月曉風的任脈中，正封制奔流著另一道寒涼氣流，所以當本元真氣一經匯湧入丹田元海之內，或許是因為極向異同的緣故，便立時激起那道寒涼氣流的迴流衝撞。
兩股互不所容又互不相讓的氣流，在月曉風體內受封制的任脈之中翻騰反覆，方才已經平息的痛苦感受又再一次捲土重來。
不到片刻工夫，月曉風的額間已是汗出如注，好在心念歸一用神守中，倒也渾然忘卻了不少痛楚。
驀地一聲厲喝，慧空大師震聲警醒月曉風道：
「……安心守中，舌抵上齶，心存一脈，意隨氣轉……」
慧空大師一見時機已到，不敢有絲毫怠慢，右掌按在月曉風頭頂正中「百會**」之上，凝聚**混元勁的內元真氣，浩浩蕩蕩地暫時衝破了月曉風任督二脈的啟合交接處……
卻就在督脈中那股陽極氣流緊跟其後，隨流直下與任脈內二道氣流甫一合匯之時，慧空大師便已識機地迅速收回了己身的**氣勁……
三氣合流的關鍵時刻終於來臨了——
月曉風但覺腦門一熱，慧空大師掌中一股強大的氣流自上而下地循脈直貫，卻又欲下不下，激得鼻頭酸脹難忍，竟等到其後一股陽熱氣流順著舌脈貫入胸腹中線的經脈之後，才驟然散去。
誰知，那道陽熱氣流一經貫入，便與另外二道本就糾纏不清的氣流雜混在一堆，合匯成一道寒熱二氣反卷纏繞其外，本元真氣獨居其中的洪大螺旋氣極，只因受制於一脈所限，只能往複不斷地上下衝撞……
而月曉風此時所承受的痛苦簡直是無法形容的，試想一下，方才散佈於全身的諸般苦楚，此刻竟完全貫注在一條經脈之內……
尤其令月曉風無法忍受的是，三氣合流后對任脈所產生的強大衝擊力，使他感受到一股爆撕脹裂的劇烈疼痛，直恨不得一刀切入自體胸腹，讓那股子邪氣得以釋放……
但此際緊要時候，關乎著性命周全，尚有一位禪武高僧無私相助，月曉風怎會甘心放棄，惟有緊咬牙關直至齒齦沁血，仍是不敢有絲毫放鬆，一直默念著慧空大師的叮囑，心念守中忘乎所以地硬撐下去。
稍頃，慧空大師慧目神光通過察看月曉風面部神氣的榮衰變化，終於確定月曉風的體脈經九陰地脈之氣日積月累的潛移默化，已轉化成超乎常人的強韌，經受住了三氣合流的考驗。
慧空大師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暗嘆道：
「此子究竟背負著何等重要的天命機緣呢……竟有如此得天獨厚的福緣？真不知道，若再經過『摩訶般若法藏經文』順應先天脈象作正本清源的洗髓易筋之後，你又會成為怎樣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不世人物呢……」
慧空大師誦朗一聲佛號，一連三掌巧勁輕拍，一擊即收地依次拍印在月曉風頭面的「膻中」、「印堂」與「百會」三處**位上，而後掌勢更是連綿不絕，一路順督脈輕拍而下……
月曉風只聞腦中一聲「轟……」鳴，那股由三道氣流合為一道的螺旋形莫名氣流，在慧空大師掌勁拍印的引導下，沿舌脈而上直衝百會，然後順理成章地貫注入督脈之內，入腦順脊而下行大椎至命門，接著穿股而過經氣海過膻中，復又行於任脈之中。
如此行功數十遍之後，月曉風漸感體脈痛苦減輕不少，但那股氣流中極向相異的三道脈氣，依然如故地相互纏繞抵制，催化成無休止的動力，彷彿永遠不會停下來一般，輪轉於任督二脈之內。
「…應該是時候了……」
慧空大師喃喃自語，肅容閉目，隨著一陣悠深勻細的氣息調整后，晨光中的慧空大師一臉空明莊嚴，身際的鳩衣僧袍無風自動，自內向外膨脹開來，這顯然是神氣凝聚至極限的異象徵兆。
十指連環相扣，掐成一道匪夷所思的佛門法印，只見慧空大師口唇輕蠕，似是念念有詞，卻又不聞任何聲音傳出，自是上品級數的武道高手通常用以避人耳目的「纖音入微」之法。
此時，守中靜坐的月曉風驟然心神一凜，不自覺地感應到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身體猶如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光氣籠罩之中，由心而發的莫名喜悅之情令他渾然忘卻了痛苦，通體舒泰自是不言而喻……
恍惚之間，月曉風忽覺耳根猛然一震，一聲沉悶至極的佛號梵音轟然狂涌而入，奔襲耳脈而波及周身氣血，縱深滲透力之強，不僅將月曉風周身經脈中封閉的**道一一震開，至乎仍在任督二脈運轉不息的螺旋氣流亦是不由為之一頓。
卻在那股螺旋氣流渾然一頓之際，一段連一段的梵音禪唱連綿不絕地自雙耳湧入，那些枯澀拗口、費解難懂的腔調，顯然出自梵文原音，月曉風記得慧空大師的叮囑，只顧著心神集中專註凝聽，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正當月曉風的心神在滿耳梵音牽制中靜下來，守中聽音的心念逐漸臻入定境，靈台一念既似是懸繫於體脈氣機之內，又似是流連於耳際梵音禪唱之間，似空非空恍兮惚兮的時候……
玄異奇妙的狀況發生了——
此刻，月曉風體內所有正經奇脈以及絡經別脈中充盈飽滿的氣機循環，都彷彿完全喪失了平素自主獨行的能力，於月曉風悠長綿勻的每一息一頓之間，參合著耳際梵音參差悠揚的節律，共同以一種罕有和諧的氣機協作方式，進行生生不息地循環往複。
尤其在這個過程中，原本自任督二脈流瀉而出的螺旋氣流，並未因為經脈**道禁制的解除變得四處流竄，而是被迫迎合梵音禪唱中高低頓挫的契點，隨著經脈氣機緩急有度的上下開合，極富規律性地，由這脈行於那脈，循此經而過彼經；起陰經而走陽脈，出陽經而入陰脈……
不多時，那股洪大的螺旋氣流便已被禪唱梵音徹底馴服，中規中矩地循行於周身各大經脈之間……
經脈鬱積的內氣一經通暢之後，月曉風頓感苦痛全消，更覺神清氣怡心念凝定，渾然不覺間，聽音而忘音，心神空靈漸入佳境。
耳畔梵音未絕，慧空大師叮嚀的話語便猶如天外之音般緩緩飄入耳際——
「……依照現時的諸多跡象看來，如今循行於你體脈之內的三道氣流，在數個時辰后便會融會貫通化作一道內元真氣，完全溶入你的本體經絡脈輪，臣服於丹田元海之中。雖然它的渾厚充沛以及稟性極向，都是異於常道的超卓絕倫，但若要達至體用合一的純熟境地，卻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你還須謹記，日後行功不可再至此地。只因你身下所卧之石，乃九華山九巒峰脈的地氣結集所凝……我浩然神州千山萬水，惟獨九華地脈大異於常，唐李太白曾言『靈開九華』之語，實至名歸——一脈地靈之氣蘊化九子諸峰，偏偏峰巒地極皆為純陰走向，故而稱之為『九陰地脈』。」
「然而，以常人的本命體魄，根本無法承受如此純陰地氣的陶煉，即便是在此石上睡一晚，怕也經受不住要大病一場……卻不知為何，你竟能獨具慧根逃過噬經蝕脈的厄運，還受其煉化出迥異常人的奇經異脈……但今日之禍便是提醒你，恐怕你體脈支撐承受的極限已至，絕不可再重蹈覆轍了……」
「你福緣深厚，受此一劫而獲重生，便已註定日後成就非凡。無論日後你我是否有緣再見，你都須得謹記貧僧昨日之言，好自為之吧……」
語聲梵音漸已遠去，月曉風體內經脈間的螺旋氣流果然如同慧空大師所料，在配合「摩訶般若法藏經文」先天梵音的洗髓易筋后，暗蘊某種陰陽順逆的不二規律，貫通了周身所有經絡，正式宣告運轉至飽和通泰的境界，三氣合一，盡數化作一脈自然充盈的內元真氣，依然循游運轉如故……
月曉風的靈台神志此時亦是豁然一空，徹底臻入無知、無覺、無法、無我……的圓融無為之境——
身心掛礙付諸一空，浩然天地為之一靜，一切自在無羈亦盡歸於一寂……
惟有時間緩緩流逝……
※※※※※
卻是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月曉風自寂定的境地中一念覺起，回復澄明的靈台神志，返觀內視，頓時心有所覺，難以置信至不可思議的情況，幾乎令他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縱橫交錯的體脈經絡、冉冉升落的充盈氣血、一呼一吸的氣機交替、循環往複的內元氣極……至乎體脈內任何方寸間一切的一切，都巨細無餘地呈現於內審己身的遼闊視野當中，一目了然清晰無比。
甚至，無論心神此刻關注在何經何脈之上，該處經脈中盈、虛、沖、合等諸般氣機變化，便立時纖毫無遺地呈現出來……
周身的體脈氣機，早已無復先前的任何不適，更尋不到絲毫異氣雜流的跡象，一片祥和寧靜。
此時的感覺，較之以往僅憑莫名靈覺一時感應所體會到的靈異，尤顯詳盡而踏實，是一種足以切實把握到的真實的體驗。
月曉風任由此時的心念無拘無束地盡情游弋於體脈經絡之間……
這種無與倫比的盡心體味，如同他初次卓立巨岩之上，開闊的視野自方寸之地推而廣至遠山、群峰、乃至虛空無盡之處……從而產生一種因浩然廣博而感慨至深的心態，一種觸目所及「仰俯皆蒼穹」的心靈震撼……
睜開雙眼，再次面對眼前這片似乎一如平常的空山寂境，月曉風的精神又為之一振，難以自已地長身而起——
這山、這峰、這石、這大地、這無盡虛空、乃至這身際的萬事萬物……在他緩緩睜開雙眼的那一瞬刻之間，如同一幅亘古至今仍未有絲毫變故的絢麗畫卷般，完整無缺地撲入眼帘……
那山的青、那峰的秀、那石的異、那大地的敦厚、那無盡虛空的留白、乃至那身際萬事萬物既獨立於天地之外的存在，又融會於靈寂之中的和諧……此刻亦是前所未有般，無比清晰地一一呈現……
彷彿周遭依然如常的一切，在入定醒轉之後，全然變換了一個天地似的，玄奇至極，偏如鏡影庭花、水照明月般，倒印在此時月曉風的眼底心頭，煥然一新的感觸令他心弦舒張，感動非常。
尤其是此際月曉風靜定自若的心境中，那超然於物外令人不知所從的心之共鳴……那並無絲毫驚異、彷彿千百世以來便早已如此認定的熟悉感覺，令他更是情難自已哽咽出聲。
「這……便是……天人合一之道么……」
月曉風頓感心神巨震，跪伏於地，早已抑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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