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華書院
混沌天地群雄四起風起雲湧,
正邪兩道明爭暗鬥禍亂宮廷。
大明朝天啟年間,閹患弄權,倒行逆施,民怨沸騰,亂世將至——
恩與怨,愛與恨,豈待你我從容選擇,
刀與劍,玄與幻,回首一切鏡花水月。
驚世少年,蓋世梟雄,忠臣良將,邪門魔道,
交織出另一片廣闊的生命空間與滄桑的人生境地……
※※※※※
「咚嗡,咚嗡……」
幽靜靈秀的九華山中傳出一陣陣悠揚的古鐘鳴擊聲和著黎明第一道晨曦驅走了秋夜初寒的黑暗,又迎來了皖境青陽小鎮新的一天。
每當窗外遠山之中熟悉的晨鐘聲響起,月曉風便從酣暢的沉睡中醒來,透過破陋的窗格,他遙望拂曉晨光中連綿起伏的群山,聆聽著鐘聲,如往常一樣他感受到一種安寧祥和的平靜。
今年十七歲的他因幼年曆經變故早已看慣聚散離合更懂得世事無常的道理,卻每次聆聽這鐘聲都能隱約感觸到內心深處某些遙不可及的渴望。
究竟渴望些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
翻身下床,月曉風穿好衣物出了房,望著清凈如常的庭院和廚灶上擺放的豆湯煎餅,他知道母親定是一大早便進鎮里那些大戶家做針線活或是洗衫之類的粗活去了。
他提著水桶往村西頭的大井跑了幾個來回灌滿了家裡的水缸,然後習慣性地洗了把臉吃了早飯,背起書袋循著籬笆外的田間小路朝鎮外的「九華書院」行去。
「九華書院」座落於雄俊的九華山西南腳下,以其藏書之豐,師教卓識著稱於皖南。書院依山而建佔地約百餘畝,其間房舍布局均依照洛書先天九宮圖位而建,庭院幽深,錯落有致,院內古樹參天,花草齊整,更添景山瓊池及各式精雅擺設,而院中奇偶有別的九塾精舍皆以四書五經中精奧詞字為名,尤顯出其儒雅不俗的學風。
望著天色尚早,月曉風繞過書院悠閑地走在一處僻靜的山間小徑上,轉過幾個山拗,穿過一片濃密的藤蔓樹叢,貼近山壁又行過一條羊腸小道,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山陰腹地的巨方岩石前。
攀上巨岩,月曉風眼前豁然開朗,晨風輕拂,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泥土氣息撲面而來,腳下一望無際的田野在晨曦中顯得格外地寧靜與安祥,遠山深處峰巒層疊的九子諸峰魏然聳立。
月曉風立於巨岩之上凝望眼前令人心曠神怡的秀麗景緻,神清氣定地盤膝席地而坐,微微閉上雙眼,靜息止觀意存虛無,片刻間他的神志隨著綿長勻細的呼吸漸漸晉入一種清凈恍惚的心境。
此時他下身貼緊岩面的部位油然而升起一股冰寒的氣流,暗合著一呼一吸的節奏在體內緩緩擴散開來,而於此同時少腹至胸、足內經股內側入胸上行至腦、膝下三分沿腿內側入少腹過胸至喉旁生出三道炙熱的氣流與之合流交匯。
稍頃,冰寒與炙熱逐漸中和而成一股暖流,時聚時散地凝集於腹下三分之處,頭頂正中處頓感一片清涼並放射出陣陣麻酥感直至四肢八脈,周身的經脈猶如沉浸於一片暖和的溫泉中一般舒適愜意之極。
捨棄身體中諸般異樣變化,月曉風腦中無意間一念悠然而生,驅使心神外馳完全溶入至身外空山靈景的一片靜寂之中,霎時間周遭的和風、流水、鳥嘶、蟲鳴等任何纖細入微的變化皆一一呈現於他信馬由韁浮沉往複的靈台一念之間。
每至此境,月曉風空曠的內心總懵懵懂懂地感覺到那遠方廣闊天際愈趨明亮的無盡虛空、晨光中安祥沉睡的遼沃田野以及那已歷千萬年仍屹立不倒的九華諸峰,更甚至於這片土地上任何方寸間的萬事萬物,它們相互之間存在的那種足以超越一切的和諧似是蘊涵著某種天地間亘古至今永恆不變的至理。
他感覺出它的存在,但內心中驚奇的喜悅與對未知的疑惑卻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自從八歲那年與「母親」經歷那場驚天變故四處避難而來到皖南后,平素養尊處優的他終於體會到人性最醜惡的一面,也開始看到這個所謂「太平盛世」的另一面。
月曉風幼小的心裡對這一切充滿了厭惡與不屑,自幼飽讀詩書的他開始懷疑這世間一切天理與公理背後的衡量準則,直到他依照母親所授的「培元養氣決」在一次靜修療傷中意外地捨身外觀心弛物外而有所覺悟后,他完全被這個生命中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發現所吸引,早已拋開一切的心中更無限地嚮往那喻示萬物本源悉足變化的另一片天地。
靈台空明的靜寂中,月曉風驀然感到充盈飽和的下腹和頂輪正中處隨著心神外馳竟升騰起一暖一涼的二股莫名氣流,尋經探脈似的緩緩欲動,月曉風哪知此是內氣盈足自然而然產生的現象,只因「培元養氣決」是一種初級的築基口決,兼之他對氣脈一竅不通哪敢妄自行功,所以每當靜修至此也惟有止步不前了。而母親以他資質甚高內傷未愈若妄行他法易致使荒廢天資為由只是傳授他一些對敵格鬥的實戰經驗,卻不肯授受他以意馭氣的法門。
月曉風心神內攝睜開雙眼緩慢站立起身,卻在此時心血來潮般驟然一驚,不敢置信地朝後望去,在巨岩的另一側,他身後三丈開外處正肅然靜立一位慈眉善目的鳩衣老僧。
鳩衣老僧神情大訝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身形單薄僅是弱冠之年的俊秀少年,心中的驚愕簡直無以形容,暗忖:「既便是自己因訝異於『九陰地脈』的靈秀之氣而顯露出內息中的些許破綻,但僅憑他那般微末的氣道修為又怎會如此輕易地洞悉我的存在呢?難道……這又怎麼可能呢……」
月曉風則更是驚恐莫名,他是三年前為追尋一隻黃鹿而意外發現此地,因喜歡此處清靜秀美所以每天清晨若有閑暇必然會至此靜坐片刻,此處也因地勢隱秘偏僻而鮮有人跡,哪知今日卻無端多出個鳩衣老僧,而且打量自己的目光尤為怪異,似是有種無形的壓力一般,竟令到自己徒生出彷彿透不過氣的感覺。
而類似的感覺至今仍清晰地留在記憶中,那是月曉風時常午夜驚夢一輩子都休想有片刻遺忘的片段……殘陽似血的黃昏…凄涼古道…黑鴉哀鳴…精疲力竭的逃亡……猙獰的邪笑…漫天飄飛的劍影……排山倒海的壓迫…透不過氣的窒息……血…血…母親的臉……透體而入的炙熱……
鳩衣老僧從他難受異常的表情覺察到自己的失常,低宣一聲佛號收斂玄功,滿懷歉意道:「貧僧路經此地,因一時貪圖此情此景而稍做徘徊,想必是擾了小施主清心靜養……」
月曉風頓感壓力全消周身輕鬆地回過神來,驚慌失措搶著地答道:「不…不,是我不對……」
「小施主無須驚慌,貧僧並無惡意,方才一時失態致使小施主難堪是貧僧的罪過!」鳩衣老僧見他如此慌張失神地語無倫次,慈悲滿懷的心中更是覺得過意不去。
「鐺…鐺…」
此時,山腳下不遠處的「九華書院」中依時響起了悅耳的晨讀鐘聲。
「……」月曉風識時地躬身揖了一禮,快步翻身爬下巨岩一溜小跑地匆匆趕回書院去了。
鳩衣老僧怔怔望定月曉風遠去的背影,腦中不斷思量著方才驚疑不已的猜測及此子莫名失神的驚恐,空凈覺明的禪心久久不能釋懷。
月曉風忐忑不安的心情至踏足書院外耳邊響起陣陣仰揚頓挫的讀書聲時才安定下來,他略整衣衫拜過大堂的孔聖人畫像後轉入內院,繞過一片奼紫嫣紅相伴景山流水的「菊清池」,徑直穿過一道題為「三思別院」的白石拱門,步入早已坐滿學子朗聲陣陣的塾舍。
月曉風甫一坐定,后擺的衫領被人輕扯地一緊,背後傳來鎮西李屠戶獨子肥胖的李貴因語調急促而略顯喘息的聲音:
「…曉風,知道么?今日會新來一位學弟,據說是來自江南一家很知名的門閥大戶……」
「哦…」月曉風不以為意地輕聲附應著,自書袋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擺到桌上。
過不多時,素有「美髯公」之稱的關老夫子一臉喜色地踏入學舍,揮動手勢示意眾人噤聲,朗聲道:
「請靜一靜,且讓老夫為大家介紹一位遠道而來勵志苦讀的同窗新學友!」
關老夫子說完微笑地朝門外招了招手,堂中眾人的目光頓時集中望向門外。
「三思別院」位於九華書院古樸華麗的琉璃瓦西牆下,因西牆依近山壁而建故別院地勢相較其它院落更顯高峻突出。此時,清晨麗日初升,柔和的陽光輕掠過書院中園「五倫書閣」低矮的飛燕頂檐灑落在塾舍門外一位昂首傲立的白衫少年身上。
「在下軒雲卓,上古軒轅氏的軒,流水行雲的雲,卓然不凡的卓,請多多指教!」
白衫少年信步邁入塾舍,他士髻綸巾長身傲立,輪廓分明泛出健康光澤的臉龐上鑲嵌著一雙清澈明亮鋒芒畢露仿似足以洞穿世間一切的眼瞳,如雪白衫襯出的冷傲笑容偏似有著窗外陽光般燦爛的魅力。
在眾人虛晃無力的歡迎掌聲中,略顯殷勤的關老夫子囑人幾經移挪,片刻間便在塾舍內靠園窗的天字一排中段騰出一個空位,置入早先著人搬來的桌椅,然後示意軒雲卓過去坐下。
月曉風靜靜地看著眾人竊議紛紛的白衫少年軒雲卓,施施然步入那個滿園盛景盡收眼底的座位——以往曾是鎮中最是有錢有勢的馮府大公子馮天華座席所在的位置。早已因仇恨厭惡而日趨淡泊的心中竟掙扎出一絲強烈的衝動,月曉風知道自己開始嫉妒眼前這位英姿卓越的同齡人,但那絕不是因為此人身家權勢的緣故,而是出於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感覺——
——嫉妒來源於此人對自己甚至堂中每一個人所施加的壓迫感,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認為那種壓迫感是此人刻意所為,因為那只是在恍惚間心靈激顫下的莫名想法,正如方才石崖上對鳩衣老僧的瞬間感應,但他相信這不會錯——自從半年前某一天忽然意識到它靈機異動的存在之後,他便開始越來越相信這種感覺。
月曉風隱約覺得如斯般施為的能力正如徘徊於自己體內尚不能收放自如的靈覺異力一樣,應是修習天人之道至某種程度時的必然進境。也即是說,現在安坐於自己左側數尺外的軒雲卓在求證天人之道方面遠遠超越了自己。
究竟達到他或是鳩衣老僧那種境界后能否參透自己心中所求的玄理嗎?如果說參透了,難道這便是所謂的天人之道么?但……又怎樣去做才能達到他們那種境界呢……月曉風反覆地思量著,心情愈來愈沮喪起來。
白衫少年軒雲卓仿似對堂中眾人驚異的注目視若無睹般悠然落座,冷傲的目光隨即投向窗外,西牆下,一簇簇修長青翠的竹枝攀上牆頭在溫和的清風中舒展懶洋洋的身姿迎合著柔媚的陽光翩然而動,搖曳生輝。
軒雲卓觀望著眼前經過精心修剪后顯得分外賞心悅目的園景,不由想起自己這一個月來為擺脫父親設置的行為禁忌所受的磨難,禁不住鬆了一口氣周身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寫意。
軒雲卓卻又在這一念之間猛然憶起父親曾告誡初修「梵劍合一」的心決禁忌,遂收斂起自己已馳於園景外物的心緒,拋除「吾我」的心念,專註於心神中似有還無的一絲劍覺,任由目光穿梭於園景塾舍之間,卻此刻塾舍內滿座學子的氣息變化乃至任何方寸間的異常動靜都一絲無餘地盡收耳底。
軒雲卓默數著眾人的氣息定數,利用眼角餘光掃視各人面部神色,以此揣度其人的心思變化,因為他想找出方才步入塾舍時施予自己異樣氣機感應的那個人。
但軒雲卓失望了,塾舍內眾人或好奇謹慎地竊議紛紛,或不屑參與專心書卷,或眼望夫子察言觀色,或東張西望心馳外物,或思緒凌亂不知所謂……然而這些都不是修養有度的武道中人應有的反應,而且堂中眾人如此年紀根本不可能存在上品高手級別的人物矇混其中……
軒雲卓禁不住轉念暗忖,難道是他在窺測自己?不可能的!因為根本沒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為了什麼,甚至包括父親在內……
此時,堂中忙乎了半天的關老夫子掏出絹巾抹了抹額間的清汗,清了清嗓音習慣地拈住几絲長長的鬍鬚揚聲道:「希望大家從今往後相互提攜共同努力,為自身也為書院在明年朝廷七省會試中取得不俗的成就!……嗯,好了,不耽誤大家晨讀的時間了!」
關老夫子說完轉身正欲離去之際,忽然又恍若記起什麼似的抽身回頭道:「對了,差些忘記告訴大家,書院今日請來九華山中聞名於世的『大藏禪院』首席禪師——慧空大師,於正午時分在『五倫書閣』講經佈道,屆時各地州府的官員名士以及各類場面人物均有到場,大家如若有興趣不妨也去湊個熱鬧。但是,本院學子一律移步閣樓上層只准旁聽,不得停留於正廳之內聚眾喧嘩,明白了么?」
「學生明白……夫子慢走……」
在滿座學子拖沓含糊的禮送語中,月曉風目送關老夫子緩步行出塾舍,心中對正午那個講道會充滿了興趣,更確切地說,應該是被仰慕已久的「大藏禪院」所吸引,因為「大藏禪院」不僅禪名滿天下,而且母親還告訴他,禪院上一任主持正是被天下人以及武道中人公認的中土第一奇人佛門聖僧——懷雪大師。
月曉風知道自己不過是想將私心的玄疑求教於聖僧希望得到更多的指點,卻也明白聖僧早已遁世多年根本無從尋訪,這類想法實無異於痴心妄想,不由自我解嘲地輕笑著搖了搖頭,捧起手邊的書卷,附和滿堂雜亂的聲潮大聲誦讀出深心的鬱悶。
軒雲卓震驚於關老夫子提到的講道會,眼中精芒一閃而過,他當然知道「大藏禪院」的鼎鼎大名與素來可遇不可求的論道禪會,想那江湖中,又有哪個武道中人不渴望通過禪會契機前往「大藏禪院」翻閱那些夢寐以求的上乘武學典籍呢?
這原本也是他來此的間接目的所在,只是沒想到還有機會真正直面「大藏禪院」法渡有緣的論道禪會,但軒雲卓知道憑自己所知那些少得可憐的佛學經論,是不可能堂而皇之取得客住禪院資格的,所以還是只能依靠自身的實力去拿回理應屬於自己的機會……
不過,他記得曾經聽父親提到過,目標人物的他——性情淡泊,專志於琴棋書畫尤喜修研禪理,所以在這個講道會上一定可以看到他的出現,到時定要藉機一探其人的虛實……果斷思量間,軒雲卓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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