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空用空
「在座久歷紅塵的諸君及這麼多位通讀古今的學子,何人可以告訴貧僧,該當如何破除我執呢?」
慧空大師笑意盈然地靜立在書閣正廳的中央處,慈悲滿懷地觀望著,等待眾人的答覆。WENXUEMI.coM
正廳內在座諸席仍是一片靜寂,反倒樓上的學子們聽得自己也在大師的邀問對象中,人人興奮異常由竊竊私議很快變成相互討論,一時間唧唧喳喳的嘈雜聲響徹整個書閣。
廳中的關老夫子眼見如此混亂的氣氛,直恨不得立即喝止這幫不懂規矩的東西,又怕攪了慧空大師難得的興緻,只好一邊掏出絹巾抹去額間的虛汗一邊求助地望向並排而坐若有所思的易先生。
易先生知道推託不得,便微一頜首悠然起身,眾目睽睽之下,他首先故作清潤嗓音地咳嗽了數聲,此舉果見成效,樓上吵鬧不堪的學子們立時安靜下來,期待的目光齊齊望向這位書院中素來清高孤傲人盡皆知的易先生。
慧空大師似已有所料般毫不驚異地望著易先生,隱蘊無上智慧的目光中儘是早知是你的讚許神色。
易先生目光炯炯迎向慧空大師躬身鞠了一禮,沉吟片刻道:
「竊以為,若要破除我執之障,應當——破空用空!」
霎時間,有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廳中列座諸席此刻人人面現疑惑不解之色,而副席中地方學士之間則免不了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更不用說樓層之上的學子們是如何吵成一團地爭議討論了。
月曉風正思慮易先生話中所蘊涵的深意,怎奈耳際紛亂嘈雜之極,心又如何能靜得下來,有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感到無比厭煩地環視樓層左右空口扯談爭論地面紅耳赤的別院學子。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正對面圍欄邊上,兩旁近三尺範圍內余出大片空位卻無人靠近,不著學服,仍舊一襲白衫鶴立雞群般抱臂傲立的軒雲卓。
和眾多學子一樣,軒雲卓的目光始終緊盯著語出驚人的易先生,但月曉風卻看得出來,那種目光與其他學子驚佩交加的目光截然不同,而是一種交織著窺視、嫉妒、敵意甚至包括另類更複雜神情的目光。
曉風此刻心中的驚訝絲毫不輸於方才見到慧空大師的情形,他怎麼也猜不透剛剛入院的軒雲卓與一向獨來獨往的易先生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恩怨、仇恨?如果不是,那又是怎麼回事呢?
此時,廳中的慧空大師低誦一聲佛號,不無讚許地說道:
「好一個破空用空,在座諸君又以為如何呢?」
北席諸多地方學士中不乏平時翻經弄典好禪談道之人,對於此等印象中應該算是佛學入門的基本問題,原本還自信可以從容應對,卻不料這位易先生甫一介面,便將問題提升至自古以來佛門各宗素有爭辯的「色空無有」的禪學次第,不由人人面面相覷默不作聲,不敢妄自出頭與之對駁。
西席第二主席位上一位身著淡黃袖裳,雲鬢鳳釵面容嬌好的女子款款起身,俏笑嫣然地先向慧空大師福了一禮,才轉向北席負手卓立的易先生,柔聲問道:
「小女子紀芳雲請教易先生,究竟何為破空用空呢?先生可否授之以詳,芳雲及在座各位願聆聽受教!」
「紀當家客氣了。」
易先生哪裡會不知眼前這俊俏女子便是皖南「蕪湖幫」三當家人稱「俏羅剎」的紀芳雲,當下好整以暇道:
「空者,有無之相也!」
「佛經有云,相本虛幻,皆由心生。而心之為物,外受軀殼色聲香味觸法等六欲所迷,內因喜怒哀樂驚憂恐等七情妄念所惑,乃生私我之念。」
「故而,應當捨身持戒修行,安得靜心。而後守靜以入定,修定以生慧,如此方能實證——以相之空破除空之相,以無我之心還原我無之本。」
「既是原本無我,又何來我執呢?」
「而此法所謂破空用空,在佛門則稱之為『本性自在』,在道宗則稱其為『道法自然』,在儒家又稱之為『仁者安仁』,雖稱謂各異,然殊途同歸,意之所指皆為破除我執之法。」
如此一席話聽得樓上慣讀佛經的月曉風不住點頭,大有茅塞頓開之感,卻仍然覺得問題的重心過於含糊,著實有些心癢難當地意猶未盡,巴不得此刻可以座於易先生旁側多加求教,也好聽其一氣通貫地將箇中玄機說得通透淋漓。
「……善哉善哉,易居士所言已深得我佛大乘經論的要義,且博採眾議獨具一格,尤為難能可貴啊!嗯,易居士他日若有空閑不妨來我禪院盤旋數日,品茗論道賞月談禪,不知居士意下如何?」
慧空大師此言一出,西南諸席列座的江湖人士紛紛將嫉妒的目光投向席間的易先生,眾人知道每隔數年方有一次可以獲邀客住「大藏禪院」遍閱武經典籍的機會已與己無緣,皆因錯失此等可遇不可求的良機而暗自失望嘆息連連。
唯有西席的紀芳雲仍以無比欣賞的動人眼神望著易先生的清逸英姿,朱唇微嚅蕩漾出誘人之極的甜魅笑容。
心性淡泊的易先生此刻聞言亦禁不住面現喜色,躬身還禮道:「易某人擇日齋戒沐浴,定當如約前往禪院求教!」
「且慢……」
南席主位上一位素白華服眉目間透出幾許傲氣的中年文士不緊不慢地起身抱拳朝慧空大師請了一禮,然後手按腰間佩劍離開席位傲態十足地踱出幾步,精芒閃現的犀利目光環視四座,說道,
「無可否認,方才這位易先生窮極禪經佛理的講解精彩極了,但在下心中仍有一個疑問,只是不知尚未有機會踏足『大藏禪院』進一步深研禪理的易先生能否賞面解我疑惑呢?」
此人挑釁的言詞甫一說出,正廳諸席乃至整個書閣立時安靜下來,眾人甚至包括不置可否的慧空大師在內,都不約而同望向易先生,等待他的回應。
樓上的月曉風居高臨下打量那位出言挑釁的中年文士,橫豎怎麼看都覺得此人一身邪氣,尤其是此人按在佩劍上那雙五指纖細白凈宛若女子般的手,始終在以一種很奇怪的節奏有一下沒一下地扣擊著劍柄,無需靈覺審視,月曉風都能感到几絲自下而上波及自己的獨具亂人心魄之功的陰寒氣極。
易先生從容不迫地任體內的純陽氣極自行運轉,驅散對面中年文士蓄勢所發試圖浸體而入的陰極寒氣。僅憑此人精湛的陰極氣勁與那保養如此白凈的雙手,他已猜到此人真正的身份絕非南席「鯤鵬幫」的下手,而是名列江湖「邪門九大上品高手」之一的「素手」陰炫。
平常不苟言笑的易先生此時負手颯然一笑,迎向陰炫咄咄逼人的目光,道:
「陰炫兄既然如此求道向善,易某人又怎會拒人於千里之外。陰炫兄儘管問,如若易某人答不上來,或是慧空大師認為作答不過關,那麼,本人便不配踏足『大藏禪院』半步,到時則由大師另選高明,如何?」
易先生此言一出,頓時滿座嘩然,除「鯤鵬幫」少數知情者之外,西南在座的江湖人士難以置信並驚疑萬分地望向似是滿不在乎身份被揭露的「素手」陰炫,畢竟此人平時僅偶爾出現在眾人口頭傳揚的「邪門九大上品高手」之中,象這般近距離地觀望此等邪門高手還從未有過。
他們同時更震驚於眼前這位教書先生的見多識廣,如此身份之人又怎會識得素來行蹤詭秘的邪道高手,而且與之針鋒相對竟絲毫不懼。由此可見,其人的真正身份應該與「素手」陰炫不相上下。然而久歷江湖的一眾人等偏偏尋不出有關他的任何印象,不由揣測再三眾議紛紜,倍感神秘異常。
而北席諸座的教書先生及小鎮世俗人物乃至樓層上的碌碌學子們則驚嘆於易先生竟將已得慧空大師允許——足以證明學識智慧均高人幾等如此值得炫耀的良機用來與人重新辯答,眾皆唏噓不已。
月曉風的想法當然與身邊一眾學子不同,他相信易先生不論任何方面都絕不會輸給那位陰炫,易先生既然這樣做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況且象易先生這般淡泊清高的人物也未必將那什麼機會放在眼裡。
思忖地不經意間,月曉風又望了對面的軒雲卓一眼,那孤傲神情與易先生有幾分神似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冷眼旁觀著。
軒雲卓心裡多少有些慶幸陰炫的出現,讓他有更多的機會可以從各個方面將這位易先生看得盡量通透些,然而越是確切地窺探到易先生的虛實,他自己的心裡便越失去了把握。
此時廳中的慧空大師緩步行至易先生與「素手」陰炫之間,先是隱有深意地與易先生對望了一眼,才轉向陰炫說道:
「即是如此,那麼就請陰居士發問吧!」
陰炫雖然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酷神情,但心中的震驚令他感到一陣心虛,他原本身有要事盤旋皖南,暫時客居在與邪門六道關係不淺的「鯤鵬幫」,碰巧撞上「大藏禪院」講道會,出於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思便來了。
方才他以為這個所謂的易先生僅是個尋常級別的人物,時常負才自傲的他實在看不慣其人目空一切的清高孤傲,於是忍不住出言相激,本來打算以己身傲視同道群雄的「寒魄真氣」讓對方知難而退,卻想不到不但因此曝露了身份,而且對方似乎全然不懼自己的獨門絕學。
更要命的是,他——「素手」陰炫縱橫江湖這麼多年,此刻搜腸刮肚卻怎麼也找不出正邪兩道中一個功力與己相當卻又如此藉藉無名的人物。
「素手」陰炫果然不愧是縱橫江湖位居邪門六道上品級別的高手,故作沉思片刻之後,道:
「在下一直在琢磨易先生方才所說到的殊途同歸,不瞞眾位,本人恰是一介武夫,而且我觀易先生龍行虎步氣息綿長有力,必然亦是武道中人。所以想厚顏請教,先生的破空用空又該當如何破除『本空無極』的無上劍技呢?」
挑釁的問題由文論涉及武道,北席諸座的教書先生與樓上學子們頓時個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目瞪口呆地不知「本空無極」究竟所謂何物。而讓他們更包括關老夫子在內感到驚奇地是,這個江湖人物口中的易先生居然也是其所謂的武道中人……
唯獨西南諸席的江湖人士此際徹底震驚於陰炫的提問,人人搖頭嘆服不已。
只因他們之中無人不知,陰炫所說的「本空無極」乃是當今武林與聖僧懷雪大師、藏域金剛上師烏巴托並稱「宗門三聖」的道宗赤松道長冠絕天下的無上劍技。試問此等宗門大師級的劍道絕學等閑人物一生敬仰都難能一見,更遑論妄言如何去破解了。
禪心清凈的慧空大師聞言亦不由驚嘆於此人蓄意刁難的敏捷才思,雙手轉撥著掌中念珠不無擔心地望向陷入深思的易先生。
月曉風卻還是第一次聽聞「本空無極」之名,高深莫測的感覺立時油然而生,又眼看樓下眾人搖頭嘆息的模樣,心下更是好奇,不由顧名思義地開始揣度「本空無極」的涵義,但以他現時僅知的少許氣道常識又怎麼可能參透如此窮極天地陰陽至理的劍道訣要呢?
不到片刻,月曉風終於抱著對自己萬分失望的情緒放棄了繼續探究的妄念,目光轉向廳中凝神沉思的易先生,期望著他能夠想出破解之法並一一盡釋其妙法天成的箇中玄機。
相反,軒雲卓則愈感事情發展的精彩與刺激,饒有興緻地觀望那位已激起自己心中一絲敬意的易先生,因為軒雲卓實在想不出他將如何破解——自己可以稱其師叔祖就連父親亦無限仰慕的道宗赤松道長首創的無上劍技——以本性虛空之心蘊化劍意無極之技的「本空無極」。
易先生的沉思顯然並非有意而為,他平生遍覽古今經綸典籍,學貫釋道儒三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更潛修武技專註劍道,自持甚高。方才因不齒於「素手」陰炫暗中脅迫的邪道手段,心生不滿,才點穿其身份更有意給他一個教訓,卻萬萬沒想到此人提出的問題竟如此刁鑽難答。
首先,赤松道長「本空無極」的劍技冠絕天下根本無人敢妄言去破解,權因臻入武道境界越高,所講究的皆是個人修為層次的差異,哪來下乘武技中所謂「一物降一物,一技破一技」的荒唐謬論。
再則即便是自己旁敲側擊在字面理解上可以說出隻字片語所謂的破解之法,只怕也脫不了空中樓閣之嫌,難以服眾。
反覆沉思間,易先生對那「素手」陰炫多少有些刮目相看,想來此人名列「邪門九大上品高手」也確非浪得虛名之輩,不由一眼朝陰炫望去。
而此時對面素白華服傲立席間的陰炫也正注目過來。
四目交接,易先生可以看出陰炫挑釁眼神中對自己極為不屑的輕蔑,他回之以一貫淡漠清高的神情,目光落在陰炫掌中所按的腰間佩劍上,腦中靈光閃過,終於在眾人等待良久后,開口說道:
「首先,易某人不得不佩服陰炫兄的過人才智——問得好!」
「道之為物,仰俯於天地存乎於方寸,禪有道,劍亦有道,然明道易而行道難!你我若遍讀經書自然明曉禪道修行之難,潛心劍道則必知『本空無極』境界之高。而眾所周知的是,文重辯理武重實修,即是說,任本人再如何虛言敷衍所謂的破解之法,也是難以令到大家相信的,倒不如本人與陰炫兄來玩個類似於紙上談兵的遊戲,看看本人是否可以憑『破空用空』之法在論辯上破解『本空無極』的無上劍技,不知陰炫兄意下如何?」
此時,不止是廳內列座諸席對易先生所說的「紙上談兵」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慧空大師亦是大感好奇含笑不語地靜立席間等待下文,而心存刁難提出疑問的「素手」陰炫則更覺意外,不無驚奇地說道:
「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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