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本空無極
易先生將眾人神情舉止盡收眼底,明白自己已逐漸贏回主動,說道:「十年前因匯聚天下三大宗師而轟動武林的『丹霞道會』,相信身居『邪門九大上品高手』之列的陰炫兄當時定然在場,而道宗赤松道長『本空無極』的無上劍技便是在此宗門盛會上驚鴻一現,不知陰炫兄還記得么?」
廳內在座的江湖人士又是一陣騷動,皆因那場「丹霞道會」實為武林近百年來最具影響力的盛會,其時數以萬計的江湖中人蜂擁而至粵西丹霞山,只為瞻仰素來行蹤渺如神龍一現的「宗門三聖」威震武林的曠世風采。儘管時至今日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但佛道密三大聖門宗師睥睨當世的武道修為與超凡入聖的智慧神采已深駐於當場任何一個人的心目之中,傳頌江湖百世敬仰。
月曉風也不例外曾聽母親提及過,遙想當時的盛況與三大宗師的神采,心中雖是無限嚮往,然而更多的是無奈的嗟嘆,因為那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軒雲卓乍聽「紙上談兵」之說,又聞及易先生所說「丹霞道會」之境況,當即想到父親為提升自己的對戰經驗避開刀劍無情的傷害,經常以道宗法不傳六耳的「劍談」秘技開導自己的情景,暗忖,難道這位易先生也識得此道么?
陰炫承前想后仍是猜不透對手的大體用意所在,只得隨聲附和說道:「不錯,在下當年確實在場且感觸極深,懷雪大師的圓融禪心、赤松道長的淡泊恬靜與烏巴托上師的無上智慧,即便我等邪門六道中人亦是人皆欽佩有加,不敢存絲毫不敬之意。」
「不瞞列座諸位,本人雖是潛心劍道多年,更曾自負以為已小有成就,然而自從當年易某人在場親眼目睹赤松道長『本空無極』的無上劍技之後,竟湧起一種萬念俱灰意懶心枯的念頭,因為本人在那一霎那覺得,無論再如何努力,此生劍道修為的極至亦是根本無法與之相比的……」
易先生感慨極深地深深嘆了一口氣,續道,
「如若本人記性無差,赤松道長與烏巴托上師對陣約摸半個時辰,僅只使出了三劍——窮極天地玄機陰陽至理——以本性虛空之心蘊化劍意無極之技的三式劍招,便與烏巴托上師千變萬化的密宗大圓滿時輪金剛手印戰至和局,其後赤松道長更道心無私地將三式劍招縱橫體用的訣要一一詳解細述,與烏巴托上師切磋論證。而當年在場眾多武林人士無不因此受益匪淺!」
「試問,如此精彩的劍道訣要,你我好武之人又如何能忘!只是,訣要中言簡意賅字字珠璣的隻言片語,雖蘊理至深極合道之玄妙,卻遠非在場任何修為淺薄之士所能夠參悟通透融為己用的。若是論及武道修行之根本,這些玄奧如斯的訣要予眾人甚至有害無益,易先生以為然否?」
至此時此刻,陰炫才悟出對手的真實用意,原來是針對當年那些虛無飄渺的本空劍論來大作文章,以空談駁虛論,不正是其所謂的紙上談兵么?
易先生心中暗贊此人的武道修悟稟賦之高,點頭稱是,道:
「陰炫兄所言極是,但這些深不可測的訣要恰是本人與陰炫兄所玩遊戲的關鍵所在——」
眾人目光如炬望定席間二人,想那蕪湖幫與鯤鵬幫雖然雄踞皖南一方,但因才疏勢弱發展滯后故放之於江湖仍嫌名望甚微,除兩幫中少數位高權重之人真正經歷過那場盛會之外,其餘出道過晚的大部分幫眾僅是聞其傳說罷了,是以唯恐錯過任何關於此間的細節描述。
北席諸座與樓上的學子們又哪曾聽聞過這等奇聞異事,而且是從平日朝夕相處與常人並無不同的易先生口中說出,人人目瞪口呆不知所從。
故而,此時五倫書閣之內滿座肅然,分外靜寂無聲。
「還未請教易先生,這個遊戲究竟是怎樣的玩法呢?該不會又是虛言謬論的文字遊戲吧!」
陰炫適時地淡淡點出問題輕重緩急的癥結所在,封死對手企圖**文言虛辯的目的。
「請稍候片刻,料想必不致陰炫兄失望便是。」易先生舉步行至西南兩席之間,拱手以禮,揚聲道,「易某斗膽,不知席間哪位朋友肯借佩劍一用?」
鯤鵬幫所在的南席諸座是不為所動劃清界限的一片肅靜,而與其涉及生意、地盤之爭素有恩怨的西席蕪湖幫眾則應者踴躍。
「俏羅剎」紀芳雲自副席幫眾手中取過一柄佩劍,步履盈盈行至易先生身旁,雙手捧劍遞過去,美目顧盼生輝,嬌俏柔媚地一笑,低語道:
「照先生方才所言,借劍予先生便是朋友了,既是朋友,芳雲想邀請先生賞面來蕪湖幫作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易先生微一欠身接過那柄鞘身古樸精緻,銀柄炫紋的佩劍,肅容回道:「他日有暇,定去拜訪!」
紀芳雲聞言一喜,一雙美眸大有深意地與易先生對視了一眼,便不多說,轉身返回席位之上。
陰炫見易先生出己意料之外地如此舉動,暗忖,莫非他想借論辯之名與我比劍不成?心中一凜,體內陰寒氣機交替變化於數息之間已循脈周天運轉完畢,眼中寒芒大增,三尺距離外孑然一身的對手立時完全暴露在己身任何全力一擊的有效攻擊範圍之內。
易先生頓生周身氣機脈點被其一線陰寒真氣緊緊鎖封的感應,心知陰炫見他借劍誤會自己有斗劍之意,是以萌生搶奪先機之心,如此機心倒也不失邪道中人切身利益始終擺在首位的城府本性。
只聞一聲悶若沉鐘的佛號,慧空大師已移駕正面切步踏入兩人之間,雙掌合十面朝易先生,肅容說道:
「不論易居士借劍之舉用意何在,貧僧必須重申,論道禪會旨在品心明性,切忌宣兵動武意氣之爭!」
陰炫此刻以難以置信的目光凝視著身前數尺之外背向自己的慧空大師,清楚地知道這番話是明言對手實指自己。
只因慧空大師方才穩步踏足所切入的位置,正是自身「寒魄真氣」鎖緊對手后,無暇旁顧的身際氣脈玄關破綻所在,更可怕的是,隨著那一聲飽含禪咒梵音的佛號,迫面而至的一股令面竅乾澀肉痛氣機壅堵不暢的渾厚真氣,逼得陰炫不得不運功抵制。
陰炫心中大駭,這位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禪道高僧武道修為竟如斯般精純至深,難怪邪門六道中修為絕頂高深如「聖母」、「邪帝」等級別的高手對名滿天下的「大藏禪院」也是忌憚三分。
「請大師放心,易某當不會亂了分寸。」易先生一手輕持劍柄,鞘身筆挺前伸,指向陰炫,高深莫測地微顏一笑道,
「易某數十年如一日習劍若痴,對當年赤松道長所言及的本空劍論更視如珍寶,曾苦心實修求證,自問除修為級數遠不能及道長之外,談招論式則已深得其中之三昧。今日本人姑且持三式『本空劍招』為客,陰炫兄依我所述之理破招為主,你我無須鋒刃相向,亦無須以氣勁相拼,僅憑鞘柄相擊以之印證本人所言。當然,如若陰炫兄尚有更勝一籌的破解之法,倒也不妨一試。」
因慧空大師挪步避去一旁,陰炫頓覺壓力驟消,聞言當即解下佩劍,持柄挺鞘而立,應聲道:
「易先生此法果真有趣之極,即是如此,請先生示之以詳吧!」
月曉風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二位上品級數的武道高手以如此微妙的方式比斗劍技,心中大喜,屏息靜氣眼都不眨一下地盯視場中二人,渴望從中探求儘可能多一些的武道玄奧,更乞求莫名靈覺能突如其來地助己一臂之力。
軒雲卓但見易先生所用並非道宗「劍談」之技,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始全神貫注臻入劍心空靈之境,體察二人之間的氣勢變化。自幼勤修劍道天資不凡的他,心中對那「本空無極」的破解之法充滿了探究的興趣。
易先生神情坦然,沉臂抱劍並足而立,腦中不由浮現出十多年前「丹霞道會」上道宗掌教真人——赤松道長淡定自若抱劍而立的仙風道骨,欽佩之心由衷而起,肅然道:
「當年赤松道長與烏巴托上師坦言論證武學,將己身的三式劍招分別稱之為——『攻而無為』、『守而用空』與『本空無極』。顧名思義,第一式為攻,第二式為守,第三式則自然是攻守兼備窮極天道至理的無上絕學,故而武林中人將三式劍招以此式之名統稱為『本空無極』的無上劍技。」
易先生說到此處稍頓了頓,抬臂凝勁掌中鞘劍翹首微揚,似是蓄勢待發地停在半空遙指陰炫,充滿磁性的話音再一次響起:
「第一式——赤松道長云:身與意合,心與勢合,神與氣合;**陰陽,性空明起;虛實相生,奇正不拘。雖攻之有心,卻可以無為而至,行雲流水般不著痕迹令人防不勝防,故稱之為『攻而無為』。」
「竊以為,此式講求『有心無為』四字,陰炫兄,你看好哩——」
易先生松肘垂腕拖劍於地,目光低垂精芒內斂,有意無意地遊離於鞘劍之上,緊接著,鞘尖擦地輕掠而起,配合腳下曲延踏行而上的穩健步法,不帶絲毫內勁真氣的鞘尖翩然而動,似是循著一線圓弧的軌跡有形而發,又似是雜亂無規全無章法可言,或展、或挑、或抹、或刺、或絞、或劈、或扎……動作千變萬化,姿勢縱橫捭闔,直逼陰炫擊去。
陰炫後腳微挪重心前移握得掌中鞘劍一緊,心神貫一的他已將對手的氣息變化,以及營造劍勢的任何身形移動規律都一一過濾於自我掌握之中……
他自二十歲出師,混跡邪門六道之間,經十數年勵志苦熬,終於得以躋身於「邪門九大上品高手」之列,憑的便是一身邪門「陰識宗」絕學——「寒魄真氣」與妙絕精純的劍道修為。
然而,此刻的他再一次被對手完全不依靠任何真元內勁的這一式劍招所震撼——
他曾親眼目睹十年前「丹霞道會」上赤松道長一式「攻而無為」的威力,那是他畢生難忘的,一式大巧若拙蘊化天人之道無上玄妙的劍招,不僅令到藏密宗師烏巴托退步而防,更致使百步之外成千武林高手徒生避無可避的感念,齊齊後退數尺……
而此際易先生純粹以劍式變化所營造出的威勢竟也令他生出這般感念。
他若以招還招施以迎擊,卻自問無法在對手行雲流水般的連綿劍勢中尋得絲毫契機,而那劍式動靜之間似是而非的玄關破綻更無疑於預置的陷阱;
他若踞步而守,又深感對手攻勢如潮偏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般全無痕迹可得,不知其所攻則談何以守……
似乎,當下他除了凝聚己身引以為傲的十二分「寒魄真氣」一劍劈得對手劍毀人亡之外,根本沒有他法可以阻擋對手的攻擊,但如此不守規則豈不是等於認輸,惹出更大的麻煩,因為對手雖然身份不明卻身手了得,再加上一個修為高深莫測的慧空大師,他更是連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見到陰炫滿心無奈地後撤三步之距,避開己身的連環劍勢,易先生頓收劍勢回復最初抱劍而立的姿勢,竟不無遺憾地說道:
「易某這一式劍招,與當年赤松道長那一式『攻而無為』實有天壤之別,只能說,本人試圖憑藉連環精巧的劍式變化彌補氣勁蘊化神意之缺陷,勉強可算是附和了——『攻而無為』訣要中所述之『有心無為』四字真意,但終究是談招論式的花架子,若用到實處,根本受不起陰炫兄氣勁並蓄的任何一擊。」
陰炫見對手措詞委婉,顧全了自己的顏面,也知趣地說道:「在下現在很想知道,以招對招,先生此招又該如何破解呢?」
其實,陰炫話中蘊含的懇切之意倒是不假,緣因他窮極畢生的劍中智慧,於一時半刻間竟仍然無法想出純粹的破解招式,心中確實有些急於知曉的迫切。
列座眾席的江湖人士幾時聽聞過如此精闢絕妙的劍道訣要,初始人人如痴似醉將其囫圇吞棗地強記於心,待到易先生以精妙絕倫的劍招逼退邪門上品級數的高手「素手」陰炫之時,眾人更是對此深信不疑了,卻渾然不知,僅是訣要中「**陰陽,性空明起」的八字境地,一般資質平庸之輩即便苦修一世光陰,怕也難窺其堂奧。
北席的關老夫子聯同諸座先生與滿樓學子們則聽得不明就裡一頭霧水,尤其震驚在易先生高深莫測的刀光劍影之中,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怎麼都想不到在書院任教已有六七年之久,平素性情略顯清高孤傲的易先生竟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人物……
月曉風天資聰慧,豈會不知這寥寥數語中舉足輕重的關鍵所在,他仔細琢磨易先生那一式「有心無為」的劍中真意,反思前後,始終在那些看似簡單實則窮極武道至理的四字聯決之處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空自惋嘆,終於明白陰炫所說有害無益的道理確是如此。
軒雲卓出身武道世家,出身道宗的父親曾經詳述過所謂的本空劍論,他明白其中玄而玄之的表象最是誘惑人心,自然不會沉迷其中枯耗心智,卻在易先生入木三分的講解言詞與渾然天成的連環劍式中,不但覺出某種似曾相識的意味,而且一向傲氣自負的他自問也無法參透那招劍式的破法,不自覺地與期待中的眾人一樣,心神專註靜候易先生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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