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皮帶殺機

第七章皮帶殺機

在顧瞎子死時,他曾經做夢,夢見了殺人,皇甫醫生都說了,這是什麼什麼的意向錯置,把自己真殺了人當成做夢了。牛皮皮帶確實是一處破綻,但除此之外,其餘皆符合案情,合情合理。

看清他眼底的涼薄無情,皇甫規卻是無話可說,他這位四弟,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不由得失笑剛才還以為他會對白靜柔另眼相看,對她暗生同情。

皇甫規又有點後悔幫他的忙,對白荃英作出那樣的判斷。

開門聲一響,軻強一臉興奮首先走了進來,「四少,有眉目了。」

皇甫規站起身來,略緊張地問:「什麼眉目?」

軻強意外地看著他,「白小姐查出了些疑點。」

皇甫沫華只把身子欠了欠,眼眸微抬,掃了皇甫規一眼。

目光如有實質,似乎能穿透他的心。

皇甫規這才發覺自己的行為太過異常,忙收了臉上的急迫,定了定神。

軻強說:「咱們檢查了那根皮帶……」他一眼看見白靜柔等走進來,說,「白小姐,你來向四少說明。」

白靜柔點了點頭,「我查看了那根勒死顧瞎子的皮帶,發現有些異常,已經向周探長詢問了,讓周探長向您說明吧。」

周紳一臉晦氣上前,「四少,就如白小姐所說,這皮帶確實有點不同尋常,它是金福來手工製作的。金福來的皮帶用上好的小牛皮製成,皮層柔軟,內層堅硬,可這一根,卻是內外都硬如鐵絲,白小姐懷疑它先被人用水浸濕,使其形狀拉長,然後用它勒住人的脖子,牛皮水分蒸發,自然收縮,這才勒死了顧瞎子,所以牛皮的材質發生了改變,殺人時間延後,兇手也有了不在場的證明。四少,這都是白小姐的推論?…"」

他一大段話下來,有點喘氣,拿手抹了抹額頭的虛汗。

案子出現逆轉,可能牽涉內部作案,周紳想一想就覺頭痛,再想及皇甫沫華的手段,只求神保佑這一切可別牽涉他手下什麼人,讓皇甫沫華有借口將自己換下去,畢竟,他可不是什麼嫡系。

他不由得有些羨慕軻強。

這小子命好,跟著四少一起出來的。

軻強興沖沖地說:「就是如此!白小姐還說了,巡捕房開著幾盞上百瓦的大燈,隔壁的監控室燒著火爐,因此,牛皮的水分才能一個晚上全都蒸發了。」

周紳嘆氣附和說:「是啊!顧瞎子頭上有個大包,確實是白荃英弄的,但如果照白小姐的推斷來說,顧瞎子之死,的確另有內情。」

看風使舵,順著軻強來說,總不會錯的。

皇甫規倒是替白靜柔高興,「這麼說,白荃英很有可能沒殺顧瞎子?」

周紳問:「皇甫先生不是說過,白荃英有暴力傾向?」

皇甫規說:「我這只是作為一個醫生的判斷而已,只能確定他有病,但實際上他的具體行為,只有由你們來斷定了。」

周紳點了點頭,倒是無話可說。

軻強見白靜柔良久沒有出聲,湊到她的面前,「白小姐,如果真如你所說,殺人兇器皮帶有問題,兇手很可能是內鬼。你說,兇手會是誰?」

白靜柔抬起頭來,搖了搖頭,神情帶了些迷茫,「我不知道。」

蘇雅文護著她,瞪眼說:「這當然得你們自己去查了,小柔又不是神仙,隨便猜猜就能猜到!」

軻強被她當頭嗆到,神色訕訕,心說他這不是一開始就被這位姑娘嚇著了將她神化了嗎?

說的也是,巡捕房兇殺案才發生了一個時辰,兇手當然隱匿無蹤,怎麼會自己暴露,讓她聽出什麼來?

軻強有些失望,卻聽白靜柔慢吞吞地說:「但我相信,我哥一定知道什麼,皇甫醫生說的沒錯:有一種可能是我哥神志不清時殺了人;但還有另一種可能,兇手用了某種方法讓監牢里的人睡了過去,再行兇殺人。但有一點他不知道,我哥與正常人不同,他很難入睡的,就算用了安眠藥也是半睡半醒,他睡也是醒,醒也是睡,有時旁人看他睡著,實則他卻是醒著的,只是有時候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睡了。皇甫醫生不是說我哥有幻想之症嗎?幻想自己掐住了那瞎子,但也許是我哥看到了兇手行兇,卻幻想成自己行兇呢?」

眾人皆向皇甫規看去。

皇甫規想了想,「這也的確是一種可能,精神……」他看了一眼白靜柔,換了一種說法,「腦子有病的人行為複雜,這也是一種意向錯置。」

周紳問:「我們要怎麼才可以確認白荃英看到了兇手?」

白靜柔大眼睛一閃,「我哥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但是,我是知道的。」

似不經意間,她看了皇甫沫華一眼。

皇甫沫華只背靠沙發坐定,悠閑抽煙,聽了這話,臉上不改神情,卻說:「軻強留下,其餘人先出去。」

他這般不客氣,周紳當然認定理所當然,說了聲是,轉身出去了,皇甫規和蘇雅文不知道怎麼的,也跟著走了出去。走至休息室蘇雅文才醒悟,他是誰啊,為什麼我聽他的?

回頭一望,皇甫規也一臉糾結,想及他畢竟是皇甫沫華胞兄,年紀比他長,輩分還比他高,頓時心平氣和。

「說吧,你有什麼猜測?」皇甫沫華把煙在煙灰缸里掐滅,坐得舒適了些,直視白靜柔。

軻強殷切地看著她,心說這可是四少給你天大的面子,可得把握機會。

白靜柔若有所思,踱來踱去,踱至皇甫沫華身邊,在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時,老熟人般徑直在他身邊坐下,而且兩人之間只留一個拳頭距離,「四少,您也發現了吧?」邊說還邊順手把他擱煙灰缸上的煙拿了起來。

皇甫沫華眼神一掃,她才老老實實把煙放下。

軻強沒空兒去想白靜柔的行為適不適當,看著打啞謎的兩人,自詡為皇甫沫華肚子里的蛔蟲,也覺腦子不夠用,「發現了什麼?」

白靜柔說:「四少早就知道我哥不是兇手了,對不對,四少?」

她側過頭看他,頭微微歪著,目光殷切。

皇甫沫華指了指對面沙發,白靜柔左顧右望,垂頭站起,走到對面坐下。

「你只有一次機會。」皇甫沫華語調淡然。

白靜柔眼光灼灼,拍手,「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四少也認為兇手另有其人,這種栽贓嫁禍手段太過拙劣了。」

軻強覺得自己在四少「肚裡的蛔蟲」的地位受到了威脅,怔怔地說:「拙劣?怎麼會?你哥有間歇精神失常,這是真的。在顧瞎子死時,他曽經做夢,夢見了殺人,皇甫醫生都說了,這是什麼什麼的意向錯置,把自己真殺了人當成做夢了。牛皮皮帶確實是一處破綻,但除此之外,其餘皆符合案情,合情合理。」

白靜柔拿一個手指搖,「錯了,錯了,這樁兇殺案處處破綻,四少,您說對吧?」

她急迫地看著他,臉色微微發紅,像極了想得到肯定的孩子。

軻強也看著皇甫沫華。

他卻如常吐煙,不置可否,只說:「說!」

軻強對此已經習慣,再看白靜柔,怔了,她也滿臉明媚。心情頓時複雜,除感覺自己在四少「肚裡的蛔蟲」地位受到威脅之外,又甚喜之,終於也有同伴把四少冷臉當成常態了。

「從看到顧瞎子的屍體之時開始,我想四少就已經肯定,所謂的白荃英舊病複發殺人,就是無稽之談,是有兇手故意栽贓嫁禍。只不過手段極為高明,一般人如軻探長、周探長之類的,見到這樣的情形,很容易地就把我哥定為兇手,順利結案。可四少不同,四少早就已經知道了這案子純屬有人故意為之,如以往所有案件一樣,四少只是想把握限度,權衡利弊,是准還是不準罷了。」

這馬屁真會拍。

軻強又揣揣望向皇甫沫華,這姑娘理所當然地揭露咱們一向行事的黑手段,可別惹怒四少啊!殺人滅口也是有可能的。

他實在有點偏心白靜柔,不希望她出什麼意外。

皇甫沫華臉上並無表情,只說了倆字,「沒錯。」

這到底是認同還是不認同?

軻強實在摸不準,四少的心思不好捉摸,有時嘴裡稱兄弟,手上拍肩膀,親熱得很,底下卻是趕盡殺絕,不留情面。

這樣的行動,他跟著都參加好幾次了。

所以,他看向白靜柔。

這姑娘有時還挺天真的。

白靜柔哪裡覺察到他的百轉千回,興緻高得很,「這裡面破綻太多了!首先,顧瞎子死的表情就不對,他死時舌頭伸出,眼睛睜得老大,左手指甲縫有血痕,雙手似想向前抓住什麼,說明他與兇手曽經處於面對面的位置,他曽經抓傷過兇手。脖子上的皮帶越勒越緊,他以為兇手還在前面,想要抓住他,可如果是我哥殺了他,從背後用皮帶勒住他的脖子,是絕對不可能面對面的。」她大腦袋直點,「這是第一個疑點。」

軻強聽得入神,反駁道:「難說,人都要死了,行為怎麼可能控制?說不定他就亂抓一通。」

白靜柔「哼」了一聲,「還有第二點。」

軻強說:「第二個就是那皮帶?」

白靜柔鄙視之,「那只是讓你們這些人能明白我提出來的最明顯的疑點!」

軻強怒想,心說在她眼裡,我們這些普通人智力有問題還是怎麼的?

他忍氣,帶笑,溫潤而又憨厚,「說,您說,您請……說。」

「第二點就是,顧瞎子死的地方不對,他死在了那鐵欄杆的中央,是兩個隔間的正中央,也是燈泡照得最亮之處。但兇手怕是不知道,我哥睡覺時最不喜歡光亮了,要他在燈泡照得最亮之處殺人,也不可能。」

軻強就說:「你哥脾氣還挺古怪。」

白靜柔答道:「那當然,我們兄妹脾氣都古怪。」

柯強對她把什麼都當表揚著實無語,只好問:「有第三點嗎?」

白靜柔說:「兇手一定調查過我哥,知道他的一切秘密,所以才設了這麼一個兇殺案來讓他百口莫辯。我想兇手不光是巡捕房內部的人,也熟知四少的一切操作,當他得知我哥的案件會有轉機,我們查找到了新的證據,一定急了。知道了顧瞎子被關到我哥隔壁,臨時起意,所以才實施了這最後的兇殺,讓我哥百口莫辯,把兇案實。因為在普通人的心裡,罪犯殺了第一個人,一定會殺第二個!反過來說,後面的兇殺被查清了,前面發生的兇案也一定有關係,他這種做法,就是用顧瞎子的案件來證實賽月季和陳老闆被殺之案,並給我哥找了個合情合理的動機,就是舊病複發!而精神病患者殺人的不確定性,也就能解釋兇案現場那些不合理的證據了。比如說牆上的血手印,正常人來說很不正常,可對精神病患者來說就很正常了,他可以自己一時興起印了一個個血手印上去!」

「你懷疑周紳?」皇甫沫華直接問。

軻強視線輪流在兩人身上滾,實在不明白他們怎麼就懷疑上周紳的?前邊還和周紳討論案情,有說有笑。

白靜柔點了點頭,「但事實證明,周紳沒有嫌疑,他只是在擔心自己飯碗不保。」

軻強驚訝,「這你都知道?」

「我站在周紳身邊,聽他口述案發經過,他呼吸平穩,並不緊張,如果是他犯案,在四少面前,或多或少會呼吸急促,流露出緊張之意。」

軻強在她對付那群小流氓時就知道了她的本事,此時還是忍不住質疑,「靠呼吸來判斷一個人是否說謊還是冒險了些,有些人就是不動聲色。」

白靜柔點頭,一臉正經,「那是,有些老奸巨猾之輩當然就聽不出來的。」

她雙眼微微眯起,頓成月牙兒,望向皇甫沫華,軻強也跟著望去,忽覺不對,這丫頭不是在說四少老奸巨猾吧?這可千萬不能贊同。

他忙把視線收回。

軻強又感嘆和她在一起,連個眼神都得防著被帶入陷阱,得罪人,著實煩惱。

他忙把眼神也收斂了。

皇甫沫華只慢聲問:「你哥為何會和賽月季扯上關係,半夜爬入她的閨房?也是因為你們兄妹倆脾氣古怪?」

白靜柔一怔,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可從來不喜歡爬窗。」

皇甫沫華直視於她,「你哥爬上賽月季的後窗,這是不爭的事實,說,什麼理由?」白靜柔眼神閃爍,「我哥,我哥對人執著,他喜歡蘇雅文,但你也瞧見了,蘇雅文壓根不會理他!有一次他偶然遇到賽月季,說她眉眼之間和雅文相似,馬上追求了起來。」

「真是如此?」

「真的,真的!」白靜柔舉右手發誓。

皇甫沫華垂下眼眸,「三年之前,白荃英和做紡織的陳家二小姐定親,但未隔半年,陳家退婚,皆因定親之後,白荃英半路攔截騷擾陳家小姐,後來發展到了半夜爬牆潛進陳府。兩年之前,白荃英和做紙的李家三小姐定親,同樣半年之後退婚,理由同樣如此,還要我說下去嗎?」

白靜柔垂下頭來,盯著腳尖。

皇甫沫華冷笑,「三番五次如此,早有前科,加上有那種宿疾,你那些猜測推論並無實證,不堪一擊。」

軻強口齒欲動,皇甫沫華淡淡掃了他一眼,他只好閉緊了嘴。

白靜柔緊緊地捏住了布袋子,抬起頭來,「不,不是的!我哥性格單純,她們是對他誤會了。」

皇甫沫華抬起眼睛,眼神淡成了棕色,「不是因為你的父母?」

白靜柔渾身一震,抬起頭看他,又瞬間垂下頭去,左手把布袋子捏得極緊,輕聲說:「我不知道。」

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讓軻強憐憫到了極致,白家長子白孝清和李婉言的一場婚變,省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等時勢,離婚算是個稀罕事兒,可正值當時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身份高貴的大人物小妾在洋人的幫助下離婚成功。李婉言便效仿他們打起了與白孝清的離婚官司,使得白家成為全城笑柄,后白孝清不堪壓力在外地自殺身亡,李婉言遠走國外,白氏兄妹自此跟著爺爺成了孤兒。

有時想想,這白靜柔還真和咱們四少一樣可憐。

他又道了聲罪過,怎麼能拿他們兩人類比?

「不知道?」皇甫沫華冷笑。

白靜柔忽然向前抬起頭看他,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四少,您……別問了。」

皇甫沫華只淡然地說:「我只是告訴你,你哥的案子,會遭遇什麼樣的質疑,我能查到的,別人也能查到,巡捕房再次發生命案,一定會驚動法國領事館,你若拿不出確鑿證據,找到真正的行兇者,只有所謂的猜測,這案子就不用查了。」

白靜柔深深垂下頭去,潔白的髮際線在燈光下清晰可見,良久,她才抬起頭來,「四少,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軻強再也忍不住了,「對啊!四少,您瞧,從皮帶到現場,這巡捕房案子的破綻這麼多,也能證實白壟英殺人案另有內情啊!」

「那得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才行,洋鬼子才不會有閑心聽你什麼猜測推斷!」皇甫沫華冷冰冰地說。

「我想,真正的殺人兇手一定就在我們周圍,能接觸到這樁案子的少數人之中,只有四少、軻探長,還有周紳……」她一個個地數了起來。

「是啊,就這麼幾個人……」軻強說。

皇甫沫華臉上神色未變,「要真能找出來才行。」

「好,我一定能找出來。」白靜柔仰起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皇甫沫華沒有接話,只站起身來,往門外走了去,吩咐軻強道:「我還有事,你盯著點。」

軻強怔了怔,看著他走出去,沒敢問,回頭寬慰白靜柔道:「放心,四少給了你一個機會呢!」

白靜柔垂頭看著腳尖,又抬頭看屋樑,頭一次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慌。

這可從沒見過,軻強心驚肉跳,心說這姑娘不是在四少面前說大話吧?

軻強送走了皇甫規,走到皇甫沫華身邊,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軻強坐下。

「四少,大少爺這次來,是想讓您回去的?」軻強坐下了,把煙灰缸遞到他的面前。

皇甫沫華彈了一下煙灰,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你願意回去嗎?」

軻強說:「四少去哪兒,我當然就去哪兒。」

皇甫沫華拿出煙盒,遞了根煙給他,軻強沉默地抽了起來,兩人坐在那兒吞雲吐霧。

「軻強,你鄉下還有個姐姐吧?」

「早嫁人了,我回去,恐怕她連認都不認得我了。」軻強垂下頭吐了口煙,苦笑。「也該回去了。」皇甫沫華身子後仰,靠坐在了椅子之上。

軻強就問:「白家這案子,能結案了?」

皇甫沫華點頭。

軻強使勁抽一口煙,「早該了結了,他不聽使喚,私底下收了錢,也不知會四少一聲,就讓人干下了這票案,謀人錢財謀到咱們這裡,連碼頭都不知道拜!還讓個傻子替他頂罪,白荃英倒還真是冤枉。」他彈了彈煙灰,「他布置得倒還周密,讓巡捕房無跡可尋,咱們雖然知道是誰做的,也暫時拿他沒辦法,還好白荃英有個好妹妹,有些本事,查出些線索來。」

皇甫沫華「嗯」了一聲,皺眉吸了口煙,狠狠地在煙灰缸掐滅,「那批東西丟了幾件?」

「三件,兩件都在他那兒找到的,他還沒察覺,還有一件不知去向,估計是李成章手下趁機渾水摸魚了。」軻強說。

皇甫沫華冷笑,「想釣出大魚,反而引出不少小鬼。」

「四少,雖然節外生枝,但咱們這次的行動還算成功,這批東西一現身,您瞧,老家馬上有人來了。」

皇甫沫華抬起頭來,燈光自屋頂灑落,在他臉上鍍上了層金色,卻如金屑撒落,冰冷尖銳,「沒錯。」

沉默半晌,軻強就問:「四少打算怎麼處置他?」

皇甫沫華冷淡地說:「他只是個小人物,起不了什麼作用。」

軻強明白了,「四少的意思,趁這機會,壓壓周紳?」

皇甫沫華點了點頭。

「周紳是巡捕房老人,和洋人關係好,四少剛接手的時候,周紳有點不服,近些日子倒有投靠過來的意思,他如果真投到咱們這邊,能讓那些老油條老實,能幫咱們不少。」

「要看他懂不懂事了。」皇甫沫華垂下頭來,臉隱在了陰影里,眼眸黑得沒有一絲光亮。

軻強知道其中的嚴重性,點頭,又抽了一口煙,彈著煙灰說:「四少,陳老闆那裡,要不要給家屬提個醒?那些東西一出,他家裡怕是不太平了。」

皇甫沫華只說:「他家裡現在哪會沒人盯著?」

軻強知道這個道理,於心不忍,「陳老闆貪是貪點,被那批東西蒙了心去,可和他家人沒有關係。」

皇甫沫華冷淡地說:「城門失火,哪有不殃及池魚的?」

軻強想及以前,點了點頭,「也是如此,想當年的那些事,和四少又有什麼關係?卻逼得咱們遠離故土,漂泊在外。」

「你明白就好。」

軻強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問:「白小姐那邊,您要怎麼安排?」

皇甫沫華彈了一下煙灰,看著煙灰散落,「哪些該讓她知道,哪些不該,你明白怎麼做了?」

軻強手一顫,煙灰跌落,「四少,您打算用她?」

皇甫沫華點了點頭。

「她聽力不凡,可有時候實在讓人難以把握。」軻強遲疑起來。

門口新裝的兩個金制龍頭濺出晶瑩水花,水珠滴落銀盤,發出金鳴之聲,滴滴答答地響。

這是四少命人新裝的,是在擾亂視聽,以防萬一,但對她,能起多少作用?軻強心裡質疑,面上不顯,四少籌謀之事,風險極大,白靜柔雖然有那樣的本事,但到底是個姑娘。

可四少決定了的事,有誰能阻止?

皇甫沫華看了他一眼,「去準備吧!白荃英在巡捕房待的時間也夠長的了。」軻強只好掐熄了煙,站起身來,往門外走了去。

蘇雅文左右望了望,見有路人狐疑地向這邊望過來,忙把手搭在白靜柔的肩頭,一臉關切,「妹妹,妹妹,你還好吧?你瞧瞧,早上怎麼能不吃飯呢?這才沒走兩步,腳就發軟。」又向路人解釋,「我妹子,身子有點虛,在牆上靠靠。」

路人散去。

蘇雅文使勁擰了白靜柔一把,「好了沒?」

白靜柔把貼在牆上的耳朵收回,直腰站起,一臉遺憾,「這裡離主屋還是太遠了,而且主屋聲音嘈雜,裡面滴滴答答老響著水聲,聽不清人說話。」

蘇雅文壓低聲音說:「聽不清趕快走,你瞧,那個老伯來來去去已經三回了,再不走,他肯定過來了!」

果然,一老者猶猶豫豫地往這邊走。

兩人垂著頭往小巷深處走了去,老者在後遲疑地問:「姑娘,你沒事吧?」

蘇雅文回頭,「多謝老伯,我妹妹沒事了。」

老者這才轉頭走開。

「四少的公館怎麼這麼大?找了半天才找到這麼個后牆,卻什麼都聽不到。」白靜柔抱怨。

蘇雅文說:「你遲早會闖出禍來的,皇甫沫華是什麼人,你也敢隨便聽?」白靜柔踢著小石子往前走,看著小石子一路滾遠,雙手捏著布袋子不說話。

蘇雅文拉了她一下,盯著她說:「白靜柔,你到底明不明白?」

白靜柔忽然抬頭看她,大眼睛亮得嚇人,「雅文,你說我哥在這案子里,到底起了什麼作用?」

蘇雅文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她眼睛里明晃晃地映著,嚇了一跳,「你想到了什麼?」

「不知道,我總覺得這案子不會那麼簡單,皇甫沫華太平靜了,我站在他的身邊,什麼都聽不出來,他的心跳、呼吸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平穩的,沒有一絲波動。」白靜柔說。

蘇雅文吃驚地說:「你聽他幹什麼?不對……」她上下打量了她,「你怎麼聽到他的心跳和呼吸的?」

白靜柔垂頭,「站得近些就知道了。」

蘇雅文狐疑,「只是站得近?」

白靜柔眼神左搖右晃,指著她身後,「看,那老伯跟著咱們,快走快走。」

兩人手拉手在街道上飛奔,跑過了幾條街停下了,蘇雅文想到剛才沒談完的話題,想繼續問她,剛想開口,她卻來到一名年輕人身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小宣,你怎麼在這?」

蘇益宣轉過頭,清秀的臉上現了一絲欣喜,「靜柔姐、姐姐,這麼巧?」

蘇雅文看見弟弟,哪還記得審問白靜柔,眼底全是溫柔,責怪地說:「叫你在家好好休息,怎麼又出來了?」

蘇益宣說:「我在家裡沒事可做,出來找點材料。」

蘇雅文不問她了,白靜柔吁了口氣,興緻勃勃地說:「小宣,上次那音樂盒做出來了嗎?」

蘇益宣搖了搖頭,「只有一張圖紙,想要還原它原來的樣子可難了。」

蘇雅文知道弟弟就這麼一個愛好,也不好全都阻止,他有一雙巧手,能做出複雜至極的道具,以前身體略好的時候,連教堂里的鋼琴師都請他去修鋼琴。

「走,走,我去給你聽聽音,看哪兒做得不對。」白靜柔興沖沖接過蘇益宣手裡的道具,往前走了去。

蘇益宣溫柔含笑看她,「靜柔姐,你走慢點。」

白靜柔響亮地答了一聲,過來就牽他的手,「走,走,走,去看看。」

蘇益宣遲疑不動,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靦腆地笑,白靜柔又拉了一次,他才邁動腳步跟了上去。

蘇益宣回頭,見蘇雅文沒跟上,向她招手,「姐姐,走吧!」

白靜柔也跟著回頭,「怎麼了?雅文。」

兩人臉上相似的純凈與明媚的笑讓蘇雅文微微嘆氣:倆傻孩子啊!真讓人操碎了心。

她這才跟上,和他們一起,往家裡走去。

「我有時候都懷疑,皇甫沫華那個人就像一個走得極為精準的鐘錶,只要上緊了發條,自動運行,心跳呼吸就不再改變,一點差錯都沒有。」白靜柔拿起那盒子,看著裡面的機芯說。

蘇雅文倒是一怔,這一路上她還是一直想著皇甫沫華的事?

蘇益宣忙從她手裡拿過那機芯,小心擺好,「別亂動,這可是我拆了座法蘭西座鐘取出來的,可難找了。」又好奇地問,「就是查辦你哥案子的那個警察捕頭?」白靜柔背著手在蘇益宣的收藏中間走來走去,「對啊,我哥的案子,明擺著是他們巡捕房內部人作案,我老覺得他知道些什麼,可怎麼試探,卻什麼也聽不出來。無論這案子怎麼發展,他的呼吸從不改變,換作周紳,案子有了新線索,他會緊張、擔心,呼吸會變,軻強不必說了,喜怒都掛在臉上,可這個人,像個木頭人一樣!」蘇益宣停下手裡的動作,瞧了她一眼,「靜柔姐,這位皇甫沫華……真有你說得那麼厲害?」

白靜柔拿起拆出來的一個鐘錶機芯,拿手指去撥機芯轉輪,「他啊,就是這巡捕房的核心,就像這東西一樣,少了他,巡捕房就不成氣候了。」

蘇益宣一怔,見她雙目迸發光彩,手裡鑷子一顫,忙握緊了,笑著說:「有這麼厲害的人插手白大哥的案子,白大哥一定會很快放出來。」

白靜柔點頭,把手裡的機芯放下,覺得自己是來參觀他的作品的,老說自己的事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問他:「你拆這麼些鐘錶,想把這些機芯用在音樂盒上?」

「是啊,要能演奏出那麼複雜的音樂,宮商角徵羽一點都不差,這些機芯可不能少。」蘇益宣一提起他做的東西,臉上就放光,「到時要你幫忙聽音。」

「是嗎?來,先試試做好的部分。」

蘇雅文見他們湊在一起討論,於是出去做晚飯,走到長廊上回頭,看見兩人頭靠頭湊在一起,輕輕嘆了口氣,這才離開。

白靜柔看見蘇雅文離開了,神神秘秘地朝蘇益宣擠了擠眼,「小宣,你敢不敢去一個地方?」

蘇益宣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還以為你專程來看我,原來又想讓我替你做事,說吧,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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