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1
婚後不久,一家人搬到離蘭開斯特不遠的地方居住。多蘿西發現卡爾莫對四個孩子非常嚴苛:用餐時不許說話、大笑;必須依順時鐘方向傳遞鹽罐;有客人在座時,必須坐直,腳平放於地、雙手放在膝蓋上。
他不準凱西坐在母親腿上,「你已經長大了!」卡爾莫對7歲的小女孩說。
有一次,吉姆讓比利把鹽罐遞給他,但比利手太短沒有遞到,鹽罐掉到地上摔碎了。卡爾莫便對他大吼:「怎麼老出錯?都9歲了,還是小孩嗎!」
他們對繼父越來越畏懼,特別是在他喝酒之後,更是害怕他。
由於壓抑著內心的不滿,比利更加膽怯、畏縮。然而,他不明白繼父為什麼這麼嚴厲、充滿敵意,而且經常懲罰他們。有一次,卡爾莫對他大聲嚷,比利就用兩眼瞪著他。最後,卡爾莫的聲音成了嚎叫:「我和你說話時,別這樣看著我!」
他的怒吼令比利恐懼,於是閉上了眼睛……
肖恩睜開眼睛時,總是會看到面前的人不斷地張嘴、閉嘴,對他怒目而視;有時是那位美麗的女士、有時是男孩或女孩,年紀較大的男孩會推他或搶走他的玩具。他們張嘴時,肖恩就張嘴發出怪聲,於是他們就笑了。但那個大男人不笑,而是氣憤地瞪著他。遇到這種情形,肖恩就大哭,頭腦里會出現一種奇怪的感覺。接著,他就會閉上眼睛離開。
凱西想起了比利小時最喜歡的遊戲。
「比利,快扮成蜜蜂的樣子,」凱西說,「讓查拉看看。」
比利望著她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什麼蜜蜂?」
「你常做的動作呀!嗡嗡……」
比利只好模仿著蜜蜂發出的聲響。
「你真逗!」
「你晚上為什麼總會發出嗡嗡的聲音?」有一次吉姆在房裡問他。他們睡在一張舊雙人木床上,比利發出的怪聲經常把吉姆從睡夢中驚醒。
吉姆和女孩們提到的事令比利深感難為情,他根本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然而,他立刻回應道:「那是我發明的遊戲。」
「什麼遊戲?」
「叫做『小蜜蜂』,我表演給你們看。」他在床單下用雙手比劃出一個圈四處遊走著,「嗡嗡,嗡嗡,就是這樣!這是床下的蜜蜂家族。」
吉姆覺得那嗡嗡聲就像是從床單下傳出來的。比利從床單下抽出一隻手握成杯子的形狀,聲音彷彿來自手心,然後吉姆的手也像蜜蜂一樣上上下下沿著枕頭和床單前進,直到比利突然捏疼了他的胳膊為止。
「幹什麼捏我?」
「有一隻蜜蜂蜇你呀!你抓住它,我們可以打死它或抓在手裡。」
吉姆多次抓住或拍死了蜇他的「蜜蜂」,他每抓住一次,嗡嗡聲便會響徹漆黑的房間,而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猛烈。這時,比利伸出手更加用力地捏了他。
「啊!啊!你弄疼我了!」
「不是我,」比利說,「你抓了小蜜蜂,它父親和兄弟來報仇了!」
於是,吉姆放開了手中的「蜜蜂」。這時,比利讓整個蜜蜂家族都圍繞在枕頭上那隻被嚇壞的「小蜜蜂」周圍。
「這遊戲真好玩!」吉姆說,「我們明天晚上再玩!」
黑暗中,比利躺在床上,想著這可能就是發出嗡嗡聲的真正原因。他想,也許是他的大腦正在發明這個遊戲所以才會發出嗡嗡的聲響。他沒有意識到屋裡的人能否聽見他發出的怪聲,或者這種事會不會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就像失落的時間一樣。他以為每個人都會失落時間。他常聽母親或鄰居說,「天哪!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的!」「已經這麼晚了?」或者「日子怎麼這麼快就過去了?」
2
「老師」記得很清楚,事情發生在4月1日愚人節過後的一個星期天。7個星期前,比利剛剛滿9歲,他覺得卡爾莫一直在注意他。一天,比利在翻看雜誌時抬起頭,發現繼父正看著自己。卡爾莫的手撐著下巴,毫無表情地坐著,藍綠色的眼睛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比利站起來將雜誌小心地放回咖啡桌上,坐在常被指定的椅子上,腳平放在地上,雙手放在膝上。可是,卡爾莫仍然盯著他。最後,比利站起來走到外面的陽台上,無所適從。他想去找大狗傑克玩。大家都說傑克兇惡,但比利卻與它相處得很好。這時,他發現繼父從浴室的窗后直盯著他看。
比利受到驚嚇,想要逃離卡爾莫的視線。他走到前院,雖然那是一個暖和的午後,比利卻坐在那裡打著寒戰。報童把報紙拋過來,比利伸手接住,轉身準備送回家,卻發現卡爾莫隔著前窗仍在注視著他。
一整天,包括晚上在內,繼父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比利害怕得發抖,不知道繼父要幹什麼。但繼父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全家人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瓦爾特·迪斯尼的電影《奇妙的色彩世界》。比利躺在地板上,不時地回頭張望繼父。繼父的面孔還是像撲克牌般冷峻。比利起身坐到母親身旁,卡爾莫也站起來邁著重重的步伐走出客廳。
當天晚上,比利失眠了。
第二天早餐前,卡爾莫走進廚房,看起來昨晚也沒睡好。他說今天活兒多,要帶比利一起去農場。卡爾莫選擇路程較遠的小路前往農場。一路上,卡爾莫一言不發。到了農場,他打開車庫門將卡車開進穀倉。比利閉上眼睛,內心充滿了痛苦……
哈丁醫生向法院提交的報告有如下內容:「患者表示……他受到虐待,包括卡爾莫強迫他進行肛交。患者說那是在他八九歲時發生的,前後持續1年之久,都是在他和繼父卡爾莫單獨在農場時發生的。患者害怕繼父會殺了他,因為繼父曾威脅要把他埋在穀倉里,然後告訴他母親,說他離家出走……從那時起,他的精神、情感和靈魂分裂成24個部分。」
3
凱西、吉姆和查拉事後都證實了「老師」有關母親第一次挨打經過的回憶。多蘿西回憶說,因為她與工廠里一位黑人同事坐在附近的長椅上說話,卡爾莫非常氣憤。當時,她負責生產線的衝壓程序,發現那位同事在工作時打瞌睡,便走過去叫醒他告訴他這樣做很危險,後者向她微笑,並表示了謝意。
回到工作台,她看見卡爾莫一臉憤怒的表情。在回家的路上,卡爾莫仍然怒氣沖沖,但沒有說話。
回到家裡,她終於開口問道:「你到底怎麼了?說呀!」
「你和那個黑鬼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卡爾莫反問。
「什麼關係?你瞎說什麼呀!」
孩子們在客廳里看見繼父毆打母親,比利站在那兒嚇壞了。他想幫助母親阻止繼父,但一聞到酒味,就擔心繼父會殺了自己,然後埋在穀倉里,告訴母親他失蹤了。
比利跑回房間,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用背緊緊地頂著。他雖然用雙手蒙住了耳朵,卻仍然能聽見母親的尖聲哭叫。他的身體慢慢地滑下去,最後癱在地板上。他使勁地閉上眼睛。肖恩出現了,他天生耳聾,所以聽不見任何聲音……
「老師」回憶,那是第一個「混亂時期」。比利整天精神恍惚,生活混亂,由於時間不斷失落,根本搞不清年月日。他當時上四年級,老師發現他行為異常,特別是當某個人格因為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而說出一些奇怪的話、或起身在教室里走動之時。出現這種情況,比利就會被叫到教室的角落裡罰站。事實上,面對牆壁罰站的往往是3歲大的克麗絲汀。
她可以站在那兒很久不說話,避免讓比利再惹上更多麻煩。馬克對任何事都只有短暫的好奇心,不能長時間堅持;湯姆性格叛逆;戴維是出氣筒;傑森是壓力安全閥,經常大聲叫喊;鮑比常在幻想中迷失;塞繆爾是猶太人,像比利的生父莫里森一樣善於祈禱。他們做錯的任何事都會讓比利迷惑不解。只有不足3歲的克麗絲汀能夠安靜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小女孩克麗絲汀的任務之一,就是站在牆角挨罰。
第一個聽到其他人格說話的也是克麗絲汀。一天早上,她在上學途中停下來摘野花,結果發現了野漆樹和桑樹。她想采一束花送給老師,這樣老師或許會少讓她罰站。可是,她走到蘋果樹下又改變了主意,決定改為摘蘋果。她將野花扔了去摘蘋果,但是夠不著高高的蘋果樹,於是傷心地哭了起來。
「小姑娘,怎麼啦?為什麼哭呀?」
她看看四周,並沒有人。「我夠不著蘋果。」她說。
「別哭了,里根給你摘。」
里根用全身的力氣使勁搖晃著蘋果樹,折彎了一根大樹枝。「拿去吧,」他說道,「這些蘋果都給你。」他為她摘了很多蘋果,還帶克麗絲汀去上學。
里根剛離開,克麗絲汀懷裡的蘋果便紛紛掉到馬路上。一輛急駛的汽車正向其中最大、最鮮亮的一個蘋果衝去,那是她準備送給老師的。她急著想去撿回來,就在此刻,里根將她推到一邊,沒有被卡車撞到。看到汽車壓爛了蘋果,她放聲大哭。里根見狀,撿起了另一個沒那麼好的蘋果在身上擦拭乾凈交給她,讓她帶到學校去。
她把蘋果送給老師,老師說:「謝謝你,比利。」
克麗絲汀很不高興,因為蘋果是她拿來的。她走進教室,卻不知道座位在哪兒,於是挑了左邊的一個。幾分鐘后,一個大個男生說:「快滾,那是我的位子!」
她很難過。她覺得里根會出來揍那個男孩,於是起身走向另一張椅子。
「喂!那是我的座位!」站在黑板前的女孩叫道,「老師,比利坐了我的椅子。」
「你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兒嗎?」老師問道。
克麗絲汀搖搖頭。
老師指著教室右邊的一張空椅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比利,現在就去!」
克麗絲汀不知道老師為什麼生氣,她曾嘗試過很多辦法想博得老師的歡心。她流眼淚的時候感到里根想再度出來與老師對抗,因此只好緊閉著雙眼、使勁踩著腳,想制止里根出現。隨後,她也消失了。
比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課堂里。天哪!我怎麼到這兒來的?同學們為什麼都盯著自己?他們在笑什麼?
下課後,老師叫住他:「比利,謝謝你送來的蘋果,你太客氣了。真的很抱歉,我懲罰了你。」他目視著老師走下樓梯,不明白老師究竟是什麼意思。
4
凱西和吉姆第一次聽到比利用英國口音說話時,還以為他是在逗樂。當時,吉姆和比利在屋裡整理需要清洗的衣物,凱西走到門口看比利是否已經準備好與他們一起去上學。
「比利,怎麼啦?」看到他一臉茫然,她問道。
他看看她,又看看屋裡的另一個男孩。那個男孩也在瞪著他。他不認識這兩個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知道誰是比利,只知道自己叫阿瑟,來自英國。
他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穿的襪子,是一隻黑色、一隻紫色。「這兩隻襪子不是一雙。」
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那個男孩也笑了。「比利,你真帥!說話的口音好像福爾摩斯電影里的華生醫生,是吧,吉姆?」女孩說完便走了,那個叫吉姆的男孩也跟著跑出去,嘴裡還大喊著:「再不快一點就要遲到了!」
自己明明叫阿瑟,他們為什麼叫我比利?
我是冒名頂替的?混在其他人中間潛入房間當姦細?或者我是個偵探?搞清楚這一切,看來還得下一番工夫!我為什麼會穿著兩隻顏色不同的襪子?誰給我穿上的?到底怎麼回事?
「比利,快點!再遲到,你知道爸爸會怎麼懲罰我們!」
阿瑟心想如果自己是冒名頂替的,就必須跟他們一起去上學。他一路都沒有講話。經過一間教室時,凱西說:「比利,你去哪兒?快進教室吧!」
他走到教室最後面,發現有一個空位子便坐下來,覺得還是坐下來比較安全。他直視前方,頭抬得高高的,不敢開口說話,因為其他人已經嘲笑過他奇怪的口音了。
女老師將油印的數學考捲髮給同學們。「答完了把試卷夾在書里,到外面休息,休息之後再檢查答案,然後我會收回考卷打分數。」
阿瑟看了一眼考卷上的乘法和除法試題,冷笑了一聲。他拿起筆迅速地答題。寫完后,他將考卷夾在書里,雙手交叉,兩眼看著高處。這些題目太簡單了。
同學們在運動場上發出的吵鬧聲令他厭煩,他閉上了眼睛……
休息過後,老師說:「請大家拿出考卷。」
比利不知所措地抬起頭來。
他在課堂里幹什麼?是怎麼到學校來的?他只記得早晨起了床,但不記得自己穿過衣服和上學的事。起床以後發生的事,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交卷前,大家檢查一下答案!」
什麼考卷?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老師問起,他就告訴她,忘記把考卷放哪了,或者說放在外面了。他必須編個理由。他打開自己的書,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裡面居然有一張考卷,50道題全部答好了。他注意到那不是自己的筆跡——雖然有點像,而且很潦草。他經常碰到這種事,所以每次都假裝東西是自己的。然而他非常清楚,以他那麼差勁的數學水平,根本不可能答出這些題的。他瞄了一眼旁邊的女同學,她還沒答完!他聳聳肩,撿起鉛筆在考卷上方寫下自己的名字「比利·米利根」。他沒有檢查,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檢查。
「你寫完了?」
他抬起頭來,發現老師就站在面前。「是的。」
「你沒檢查?」
「沒有。」
「你認為能通過嗎?」
「我不知道,」比利說,「你看完就知道了。」
老師將考卷拿到她的桌上。幾秒鐘后,他看見老師的眉頭皺了起來,然後走到他背後。「比利,讓我看一下你的書。」
他把書遞給老師,老師翻了幾頁。
「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讓老師檢查了手心。老師又查看了他的袖口和衣服口袋裡裝的東西,最後又看了一眼書桌抽屜。
「好吧!」老師最後說,「我不明白,你是不可能事先知道答案的,因為今天早上我才用油印機印好考卷,而且唯一的答案就在我的包里。」
「我通過了嗎?」比利問。
她十分不情願地將考卷交給他。「你考得很好。」
比利的老師們稱他是逃學生、闖禍者和騙子,從四年級到八年級,他經常出入訓導處、校長室和心理輔導室。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必須不斷地編造故事、歪曲事實,以避免承認大多數他並沒有做過的錯事。這些事也許就在幾天、幾小時甚至幾分鐘前才剛剛發生。大家注意到他經常昏睡,都說他是個怪人。
他了解到自己與眾不同后,才發現並非每個人都會失落時間。周圍的人都能指出他曾做過或者說過什麼,唯獨他自己不知道。他覺得自己一定有精神病,但把這個想法隱藏了起來。
無論如何,他必須保守這個秘密。
「老師」回憶道,那是在1969年的春天,當時比利14歲,讀八年級。有一天卡爾莫把他帶到農場,在玉米地里扔給他一把鏟子,讓他挖洞……
卡洛琳醫生後來在提交法院的報告中如此寫道:「……繼父對比利進行性虐待,並且威脅比利,如果他把這件事告訴母親,就會將他活埋。他甚至真的埋過比利,只插一根管子讓他呼吸……在鏟去比利身上的泥土之前,他從管子口將尿撒在比利的臉上。」(《新聞周刊》1978年10月18日)
……從那天起,丹尼非常懼怕泥土,再也不敢躺在草地上、觸摸地面或者畫風景畫。
5
幾天之後,比利進入自己的房間,伸手去開床頭燈,但沒有反應。他反覆轉動開關,電燈仍然不亮。他悄悄地走進廚房拿了一個新燈泡。學媽媽的樣子換燈泡時,他被電了一下,立刻退向牆壁……
湯姆睜開眼睛四下看了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看見床上有個燈泡,便拿起來擰在燈座上,但不小心碰到了燈頭,被電了一下。他媽的!怎麼回事?他取下燈泡查看燈座的內部,用手去摸時又被電了一下。他坐在那兒想辦法。電是哪兒來的?他沿著電線找到了電源插座,將插頭拔出來摸了摸,沒有發現問題。這麼說電是從牆壁那邊來的?
他看了看插座上的兩個小孔,然後跑下樓沿著電線從天花板追蹤到保險盒,又沿著上面的電線一直找到戶外。當他看到電線連接著馬路上的電線杆時,便停了下來。原來這些討厭的電線杆是干這個用的!
湯姆順著電線杆查找它們的源頭,來到一棟建築物前,當時,夜幕已經降臨。他看到牆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俄亥俄州電力公司」,於是心想,電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威力還大,能把人電得七葷八素。
回到家裡,他拿出電話簿,找到「俄亥俄州電力公司」,記下了公司的地址。天已經黑了,他決定明天上午再去查看。
第二天,湯姆來到位於市中心的「俄亥俄州電力公司」。他走進去一看,感到非常驚訝,有很多人坐在裡面接電話、打字,根本無法問話。這就是個辦公室!他回到街上,在主街道上閑逛,仍在琢磨著如何查找電的來源。突然,他看到市政大樓前方有一棟掛著「圖書館」牌子的建築。
對了,可以去查書呀!他上了圖書館二樓,到目錄中去查找「電力」一欄。他找到了一些相關書籍,開始閱讀。他才驚奇地明白什麼是水庫、水力發電、火力發電以及其他燃料發電等等。他們的能量可以使機器運轉,點亮燈泡。
他一直讀到天黑才罷休。走在蘭開斯特的街道上,望著陸續亮起的電燈,他興奮異常。他知道電是從哪兒來的了。他打算繼續學習有關機械和電力方面的知識。他站在一家電器商店的櫥窗前,看到一群人正在圍觀電視,畫面中一個身穿航天服的飛行員正在緩緩地走下扶梯。
「你相信嗎?」圍觀人群中有個人說道,「這些畫面是從月球上傳回來的!」
「……這是人類的一大進步……」電視里傳出播音員的聲音。
湯姆抬頭望了一眼月亮,又回過頭去看看電視,這也是他未來的學習目標。
然後,他看到窗玻璃上映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多蘿西說:「比利,該回家了。」
他抬頭看著比利的漂亮母親,告訴她自己是湯姆。但是她仍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拉著他上車。
「比利,別再到城裡逛悠了。最好在爸爸回來之前到家,否則有你好受的。」
一路上,多蘿西一直注視著比利,但他沒有做聲。
她給湯姆拿來一些吃的東西,然後說:「你為什麼不進屋去畫畫?你畫畫的時候就能安靜下來,你最近太急躁了。」
他聳了聳肩,走進擺放著許多繪畫材料的房間。他很快就畫了一幅兩旁立著電線杆的馬路夜景。畫完之後,向後退了幾步,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畫得真是不錯。第二天,他很早就起了床,又畫了一幅有月亮的風景畫,儘管背景是白天。
6
比利喜歡花和詩,也喜歡幫媽媽做家務,卡爾莫因此叫他「膽小鬼」、「小基佬」。
所以,他不再寫詩,也不再幫媽媽做家務,常常是阿達拉娜偷偷出來替他做。
一天晚上,卡爾莫在看電視。電視播放的是一部描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片,屏幕上出現了蓋世太保用橡皮管鞭打罪犯的畫面。看完電視,卡爾莫走到花園剪了一根4英尺長的橡皮管,把管子對摺起來用黑膠布將兩端粘在一起當把手。他走進屋,看見比利正在洗碗。
阿達拉娜毫無防備,突然感到有人在抽打自己的後背,隨後應聲摔倒在地板上。
打完了,卡爾莫將橡皮管掛在牆上,回屋睡覺去了。
從此,男人在阿達拉娜心目中就是殘暴、充滿仇恨和永遠不能信任的傢伙。她希望多蘿西或姐姐——凱西和查拉——能擁抱、親吻和安慰她,讓自己好過些。但她知道這樣會帶來更多麻煩,於是只好獨自在屋裡哭泣、睡覺。
卡爾莫經常拿橡皮管打人,多數是抽打比利。多蘿西記得,她常常用睡袍或大衣遮住掛在門后的橡皮管,希望卡爾莫看不到橡皮管,想不起去碰它。過了好久,卡爾莫果然不再碰橡皮管,於是多蘿西便把橡皮管扔掉,而他也沒有問橡皮管的下落。
除了偷著玩發動機和電器設備外,湯姆還開始學習脫逃術。他閱讀了有關胡迪尼和西爾維斯特等脫逃大師的文章和書籍。然而,了解到他們的一些技巧不過是魔術后,他不禁大失所望。
吉姆記得弟弟常讓他用繩子將自己緊緊地捆綁起來,但每次弟弟都能立刻解脫出來。湯姆獨自一人時還學習各種結繩的方法,然後琢磨如何讓手腕從繩套中脫出。
湯姆閱讀了所謂「非洲猴子的陷阱」的文章。這些文章描述了猴子如何將手伸入狹窄的縫隙中取食物,又如何因為捨不得放棄食物而被獵人捕獲。後來,他又開始研究人類的手部結構。他從百科全書中了解了人類骨骼的結構,發現如果能將手縮得小於手腕,就能夠輕易掙脫束縛。他丈量了自己的手掌和手腕,開始練習縮緊、擠壓自己的骨頭和關節。當最終能將手掌縮緊到比手腕還小時,他知道從此沒有任何鎖鏈或刑具可以困住自己了。
湯姆還認為有必要掌握從上了鎖的房間脫逃的技巧。有一次,趁著媽媽外出留下他一個人在家之時,他用螺絲刀將門鎖拆下,仔細研究起鎖的結構和功能。他將鎖的內部結構畫成圖,然後記下。此後,每當看見不同的鎖,他就會將其拆開,研究之後再組裝回去。
有一天,他逛街時走到一家鎖店,在老闆的允可下觀察不同形狀的鎖。他在腦子裡記下了各種鎖發揮功能的原理。那位老闆還慷慨地借給他一本有關磁性鎖、曲軸鎖和開鎖工具的書。湯姆非常用功,努力地進行了各種研究。他在一家運動器材店看到了幾副手銬,於是決定等他一有錢就買一副回家研究開手銬的技巧。
一天吃晚飯時,卡爾莫又表現出惡劣的態度。於是,湯姆開始琢磨用什麼辦法來懲罰他而又不會被發現。後來,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他從工具箱中找來銼刀,拆下卡爾莫的電動刮鬍刀,將刀片磨鈍,然後又組裝回去。
第二天早上,湯姆站在浴室外看卡爾莫刮鬍子。不一會兒,就聽見刮鬍刀「咔噠」一聲響,接著聽到了卡爾莫的嚎叫聲。因為磨鈍了的刀片刮不動鬍子,把他的鬍子都扯斷了。
卡爾莫衝出浴室。「看什麼看,混蛋傢伙!別站在那兒。」
湯姆將手插在褲兜里走開了,頭扭向一邊,免得卡爾莫發現他在偷笑。
亞倫是在比利被附近幾個流氓欺負時第一次出現的。當時,比利和他們發生了爭執,被那幾個傢伙扔進一個大樓施工現場的地基大坑裡。亞倫與他們爭執,費盡口舌說服他們都無濟於事。他們還往坑裡扔石塊砸他,於是比利心想,不能再等下去了……
丹尼聽見石塊砸向自己的聲響,抬頭一看,發現有幾個小流氓正站在坑邊往裡面扔石塊,其中一塊打中了他的腳,另外一塊打中了背。於是,他趕緊躲到坑的另一側,尋思脫身的辦法。然而,他發現坑洞太陡,根本爬不上去,於是索性盤腿坐下……
一塊石頭砸中他的背時,湯姆向上望去。他迅速看清了形勢,意識到應該馬上逃跑。但是他練習的開鎖和解繩結的技術在這裡完全用不上,這次需要的是力量。
里根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摺疊刀,跳起來一鼓作氣攀上洞口向小流氓衝過去。刀刃出鞘,他用憤怒的眼睛瞪著那些傢伙,要是有人敢動手,他一定會用刀去捅。那些流氓以前也捉弄過比他們矮一頭的孩子,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傢伙竟然如此兇猛,嚇得一鬨而散。里根隨後也回家去了。
吉姆後來回憶這件事時說,那些孩子的父母說比利用刀恐嚇他們的孩子,卡爾莫聽信了他們的一面之詞,將比利拖到屋后毒打了一頓。
7
多蘿西覺得小兒子變了,而且行為非常古怪。
「有時候,比利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後來回憶說,「他喜怒無常,經常心不在焉,和他說話也得不到回應。他經常眼睛望向遠方,人也似乎在很遠的地方。他會夢遊般地在街上閑逛,甚至會從學校溜出來。有時候,他還沒溜出校門就被抓回去。然後,老師就打電話通知我到學校去接他。學校找不到他也會打電話給我。我到處找他,最後經常發現他在市中心閑逛。我帶他回家后,就對他說:『好了,比利,回屋睡覺去吧!』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還得我帶他去。我常常會想,天啊,這可怎麼辦?『感覺怎麼樣?』他醒來時我會問他,但他往往神情古怪地回答:『我今天一直待在家裡?』」
我說:「不是,比利。你今天沒待在家,你不記得我去找你嗎?你去上學,然後老師打電話告訴我找不到你了,後來我就去找你。你忘了是我帶你回家的嗎?」
他一臉茫然:「是嗎?」
「真不記得了?」
「我今天不太舒服。」
「老師說他的情況可能與吸毒有關,」多蘿西接著說,「但我知道事實絕非如此,因為我的孩子從不吸毒,甚至連阿司匹林也不吃,要他吃藥還得討價還價。有時候他放學回家,整個人像是錯亂了,要不就是處於恍惚的狀態。除非清醒了,否則不願意和我說話。清醒的那個才是我兒子比利。」
「我曾告訴大家,比利需要幫助。」
8
阿瑟有時也會在課堂中出現,在世界史課上糾正老師的錯誤,尤其是有關英國及其殖民地的歷史。他經常到蘭開斯特公共圖書館去看書,從書籍和第一手材料中學到的知識比老師教的還多。
學校老師對「波士頓傾茶事件」的解釋令阿瑟很不以為然,因為他曾在一本加拿大出版的書,《事實的真相》中讀到過這段歷史,那本書揭露了一群喝醉的水手策劃陰謀的經過。然而,阿瑟一開口說話,大家都笑話他。於是他走出教室,將那些笑聲拋諸腦後。他走回圖書館,因為漂亮的圖書管理員不會嘲笑他的口音。
阿瑟知道還有其他人存在,因為他查看日期時經常發現有些事情對不上。根據他了解和觀察到的現象判斷,他睡覺的時候可能還有人醒著。
不久,他開始詢問凱西、吉姆、查拉或多蘿西:「我昨天都做過什麼?」
但是,他們描述的事他卻全然不知,只能靠邏輯推理才能找到答案。
一天,他剛要入睡,卻發現腦海里出現了其他人。於是,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是誰?」他問道,「你必須告訴我!」
有個人答道:「你他媽的又是誰?」
「我叫阿瑟,你呢?」
「湯姆。」
「湯姆,你在這兒幹什麼?」
「你又在這兒幹什麼?」
他們一來一往地問答。
「你是怎麼來的?」阿瑟問。
「我不知道,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會去查明。」
「怎麼查呢?」
「我們需要找到其中的規律。我有個主意,咱們分別記下自己清醒時發生的事,看看加起來能否湊夠一整天。」
「好啊!這主意不錯!」
阿瑟說道:「每過1小時,咱們就在衣櫃門內側畫個記號,我也會這麼做,我們這些時間加起來,然後與日曆對照,算算是不是一天的時間。」
答案是否定的。一定還有其他人。
阿瑟清醒的時候便會努力尋找失落的時間,以及和自己分享時間和軀體的人。遇見湯姆之後,他又陸陸續續地遇見了其他人,總共有23位,包括他自己和外界所稱的比利。經過推理,他得知了他們的姓名、行為特點以及曾經做過的事。
在阿瑟之前,似乎只有克麗絲汀知道還有其他人存在。阿瑟後來發現,在其他人清醒的時候,她能夠知道腦子裡發生的事。阿瑟希望自己也擁有這個能力。
他和亞倫討論了這個想法。亞倫的口才很不錯,經常妙語連珠,使自己從棘手的狀況下脫身。
「亞倫,下次輪到你清醒的時候,你就努力記下,然後把周圍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亞倫答應了。後來他出現時,便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訴阿瑟。阿瑟便去想象推理,直到把事情弄得清楚明了。經過努力,阿瑟得以通過亞倫的眼睛了解了外部世界。他後來發現,在自己清醒時刻意做的事,在不清醒的情況下也能辦到。於他而言,這證明了精神確實能夠戰勝物質。
阿瑟清楚地知道,由於自己知識豐富,他實際上已經成了這個龐大、複雜家庭的負責人。他覺得既然大家都寄身於同一個軀體,就必須制定一套遊戲規則,以免發生混亂。由於他是唯一能理性處理事情的人,所以必須在了解全部情況的基礎上,想出一個公平可行的辦法。
9
比利神情恍惚地在校園走廊里走動時,同學們就趁機欺負他。但他並不理睬,只是忽而自言自語,忽而做出女孩子的舉動。在一個寒冷的下午,課間休息時有幾個男同學圍在他身邊辱罵他,還有人用石塊打中了他的臉。起初,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想著自己絕不能發火,否則會受到爸爸的懲罰。
這時里根出來了,露出兇狠的目光。有個男孩撿起石頭朝他扔過來,里根一把接住,立刻扔了回去,擊中了那個男孩的頭。
里根從口袋裡掏出彈簧刀,男孩子們立刻被嚇得逃之夭夭。里根站在那裡四處張望,想搞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他將刀收起來放進口袋,然後走開了,並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
但是,阿瑟感覺到了里根的出現,還有他敏捷的身手和憤怒的情緒。阿瑟也知道里根為什麼會出現。他知道里根這種火爆脾氣在什麼時候能夠派上用場。然而,在自我介紹前,他需要先了解對方。最令他吃驚的是,里根講話帶著斯拉夫口音。在阿瑟的心目中,斯拉夫人是最早的野蠻民族。所以,他認為與里根打交道就如同與野蠻人交往。雖然危險,但在緊急時刻,里根卻很有用。
幾個星期後,凱文和幾個調皮的孩子與鄰近小區的孩子打起了泥仗,地點是在一個建築工地前的垃圾堆。凱文抓起泥塊扔向對方,每次沒擊中而泥塊被撞碎時,他都會放聲大笑。
後來,他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喊:「扔啊!扔低一點!快扔!」
他停下來張望,發現身邊並沒有人。過了一會兒,他又聽見了叫喊聲:「扔啊!低一點!瞄低一點!」就像戰爭電影裡布魯克林戰士的聲音,他曾在電視上看過。「你應該再把土塊扔低一點。」
凱文感到困惑,他停下來坐在垃圾堆上,思索著到底是誰在和他說話。
「你在哪裡?」凱文問。
「你在哪裡?」那聲音也問。
「我在泥坑后的垃圾堆上。」
「是嗎?我也是。」
「你叫什麼名字?」凱文問道。
「菲利普,那你呢?」
「凱文。」
「名字好奇怪!」
「是嗎?如果讓我看到你,我準會把你揍扁。」
「你住哪兒?」菲利普問。
「我住春日街。你是哪兒來的?」
「從紐約布魯克林區來的,不過我現在也住在春日街。」
「我住在春日街933號,一棟白色的房子,是卡爾莫的房子,」凱文說,「他都叫我比利。」
「天哪!我也住那兒!我知道那個人,他也叫我比利,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我還沒見過你呢!」凱文說道。
「他奶奶的!」菲利普說,「咱們去砸學校的玻璃窗吧!」
「太棒了!」凱文應道,然後便跟著菲利普跑到學校砸碎了12扇窗戶。
阿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知道這兩個人有犯罪傾向,將來可能會惹麻煩。
里根知道有人與他共享一個身體,也知道有比利存在。他從開始有知覺時就知道戴維是痛苦忍受者,丹尼一直生活在恐懼中,3歲大的克麗絲汀讓他無比疼愛。此外,他還知道存在其他人,其中有許多尚未見過,因為他見過的那5個人與說話的聲音和發生過的事對不上。
里根知道自己姓瓦達斯科維尼奇,家鄉在南斯拉夫,他的使命是盡一切努力保護其他人,特別是孩子。他身體強壯、感覺靈敏,可以迅速察覺任何侵犯者,就像蜘蛛能立時感知到入侵者帶來的晃動,他在感覺到其他人受到威脅后便會立即採取行動。他發誓要加強自我訓練、提高體能和學習軍事技術。但是,在這個充滿敵意的世界里,這些仍然不夠。
里根到城裡的運動器材店買了一把小刀,然後在樹林里練習「靴側抽刀」和「快手飛刀」的技巧,直至天黑才回家。他把刀插回靴筒時,決定從今以後隨時隨地攜帶武器。
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聽到一個英國口音的說話聲,於是迅速轉身蹲下、拔出小刀,但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我在你腦子裡,里根,我們在一個身體里。」一路上,阿瑟向他講述了身體里的其他人。
「你真的在我腦子裡嗎?」里根問道。
「沒錯!」
「你知道我正在做的事?」
「最近我一直在觀察你,你的刀法不錯,但是你不能只玩一種武器,還得學習槍支和彈藥的知識。」
「我對炸藥一竅不通,也不懂電器和線路。」
「那是湯姆的專長,他在電器、機械方面很在行。」
「誰是湯姆?」
「我過兩天會介紹給你認識。如果我們想在這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須從混亂中理出頭緒。」
「你說的『混亂』是什麼意思?」
「比利失去意識時,會有不同的人陸續出現應付外面的那些人,結果乾的事都有頭無尾,出了問題也沒人解決,因為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把這種情形稱為『混亂』,我們必須找出一個控制的辦法。」
「我不喜歡被人控制。」里根表示說。
「重要的是,」阿瑟接著說,「學習如何控制事物,如何控制別人,這樣我們才能生存下去。我認為這才是最重要的。」
「那第二重要的呢?」
「自我修養。」
「我同意。」里根附和道。
「我給你介紹一本我讀過的書,它解釋了如何控制腎上腺素,進而獲得最大的體能。」
里根一聽到生物學就很興奮,因為他對通過腎上腺素和甲狀腺素將恐懼轉化為力量十分感興趣。他對阿瑟高傲的態度雖不以為然,但是又無法否認這個英國人確實博學廣識。
「你會下棋嗎?」阿瑟問。
「當然會。」里根答道。
「那我的兵到國王四。」
里根想了一會兒,答道:「騎士到女王旁的主教三。」
阿瑟想象著棋盤:「哈!古印度防禦,下得好!」
結果是阿瑟贏了一盤。從此以後,他們經常一起下棋。里根不得不承認,阿瑟比他的注意力更為集中。令他欣慰的是,阿瑟的體能無法與自己相比。
「我們得靠你來保護。」阿瑟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很簡單,總有一天你也能辦到。」
「比利知道我們存在嗎?」
「不,不知道。他只能聽見我們的聲音,看見我們的幻象,卻不知道我們存在。」
「不告訴他嗎?」
「沒有這個必要。他知道了,很可能會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