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進了禹州女學,顧得歡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在家裡,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外祖父和外祖母不僅不來打擾,冬天裡還要慈愛的給她來看看她有沒有踢被子,生怕她凍著。
舅母對她也特別好,什麼事情都不讓她做,比對錶姐顧欣和表妹顧曦還要好,顧曦常常抱怨:「歡姐姐,我覺得你才是我娘的親生女兒,她疼愛你勝過疼愛我和姐姐。」
顧得歡笑而不語。
當年她和顧敏狼狽的回到顧家時,進門第一句話她就嚷嚷:「我娘得了休書,被沈寶清趕出來了!不就是給了舅舅二十兩銀子去趕考嗎?他居然說我娘盜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阿爺,阿婆,你們一定要去幫我娘主持公道!」
眼角掃過站在門邊的舅母李雲華,就見她一雙手擰著衣角搓來搓去,一副張皇失措的模樣。
顧敏趕緊捏了捏顧得歡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然而顧得歡完全沒有理睬顧敏的暗示,因為她就是故意這般說的。
聽說古代被休回娘家的女子過得很凄慘,娘家人都看不起,落井下石的要被踩幾腳,顧得歡很擔心她和顧敏在顧家受苦——當然,經濟上要受苦是不用說的,顧家真的比較窮,看著這土磚房顧得歡就能明白外祖父家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但是經濟上的苦其實算不了什麼,顧得歡最擔心的是顧敏精神上也會要受苦,若是娘家人都容不下她,她便真的無路可走了。
只有先發制人,讓顧家明白,顧敏之所以被沈家趕出來,舅舅顧含章是始作俑者。
唯有如此,外祖父一家才會心懷愧疚,才會容下顧敏,不會對她進行精神打壓。
果然,這幾年顧得歡住在外祖父家過得十分愜意,就連顧敏失蹤的那三年,她一樣受到了細微體貼的照顧。
悠悠閑閑的過了幾年舒服日子,一朝被拘進女學念書,起早貪黑,最初幾日顧得歡還真的略有不適,好在她有前世念書經驗積累,這項技能有加成分,熬過了前邊三日,一切便變得輕鬆自在。
除了魏山長和黃娘子晚上給她開小灶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日子難熬。
她們總是變著法子想讓顧得歡寫出驚才絕艷的詩,來測試她有沒有長進。
顧得歡有些痛苦。
她不是做不出詩歌來,作為考上985的學霸,腦子裡詩歌儲存量還是比較大的,可她總覺得抄襲前輩詩歌有點可恥,而且又害怕魏山長黃娘子她們加大作詩數量的要求。
庫存再多也有限,一輩子很漫長,她總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把它們全部揮霍殆盡。
被兩位嚴師催促了幾日以後,顧得歡挺不好意思的朝北宋的王老夫子下手。
那天晚上魏山長要求她做一首主題為寒梅的詩。
顧得歡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了王安石的牆角數枝梅。
魏山長和黃娘子兩人虎視眈眈,皆是一臉「今晚你在劫難逃,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的神色,顧得歡只能提筆。
假裝苦苦思索好一陣,做了好久的心理鬥爭,顧得歡終於默寫出了這首五絕。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寫完以後,滿頭大汗。
她心中默默念叨:「王荊公,您可千萬要原諒小女子,我這是被迫營業。」
魏山長和黃娘子得了這詩,兩人欣喜若狂,看著顧得歡的眼睛都放著亮光。
「妙,大妙!」
魏山長捏著紙的手都有些微微發顫:「這般詩才,定能……」
後邊的話卻沒再說出來,她掃了顧得歡一樣,惆悵的搖了搖頭:「禹州斷斷乎不能超過京城,能屈居第二也算是獨獨的一份榮耀。」
顧得歡笑了笑:「山長大人,我明白,自投胎轉世那刻開始,我們今後的道路差不多就已經定下來了,運氣好一點或許能將日子過得舒暢些,運氣不好,指不定一輩子都被人踩在腳下。所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會儘力,至於結果會是怎麼樣,全憑老天爺的心意。」
「你的想法沒錯,人貴有自知之明。」
魏山長拿起桌子上一本書遞給顧得歡:「你構思奇巧,只是這韻律方面還應多琢磨,多看看這些書,這對你寫詩會大有裨益。」
「好的。」
顧得歡乖巧的接過書,魏山長滿臉笑容。
這個學生冰雪聰明又謙恭有禮,真是值得她的教導。
禹州女學開設了幾門主課,琴棋書畫是主修,另外還有幾門選修,刺繡,算經和打理中饋。顧得歡只選了一門刺繡,其餘兩門選修都放棄了,算經就是尋常的算數,她完全不用花時間去學著數算籌,打理中饋……這玩意和她很遙遠,顧得歡覺得以後自己可能會孤獨一輩子,自己掙錢自己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根本用不著去打理。
黃娘子苦口婆心的勸她:「得歡,以你的本事,今秋京城大比定會一鳴驚人,為何不學點算數和中饋?日後被那些大戶人家聘了去,少不得要知道這些東西。」
顧得歡微微一笑:「娘子,我自己覺得應該沒那個好命。」
「萬一呢……」黃娘子有些不死心。
「沒有這個萬一,」顧得歡果斷拒絕:「即算有這種萬一,到時候現學現賣也成。」
放棄這兩節選修課,能多些時間曬太陽,豈不美哉。
見她堅持,黃娘子不再多說,只是一臉惋惜。
在禹州女學優哉游哉的過了九日,就迎來了第一次假期。
「顧小姐,顧小姐!」
正當顧得歡在房間收拾東西的時候,外邊傳來清脆的呼喚聲。
顧得歡拿起刺繡課的成果趕緊朝包里塞,一邊回頭應了一聲:「哎,我在呢。」
眼前一晃,顧得歡的崇拜者莫愁如旋風似的跑到了她面前,笑意盈盈的看著她:「顧小姐,我家的馬車過來了,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兒回去?」
還有順風車坐?顧得歡自然同意。
禹州女學開在東城,和西城隔得挺遠的。
見她答應,莫愁嘴角上勾:「顧小姐,我真開心。」
她的眉眼彎彎,小巧的臉上滿滿的寫了兩個字:單純。
顧得歡不由心中喟嘆,被愛的孩子就是這樣不由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去愛別人,正因為他們是泡在蜜罐里長大,從來也不會想到別人吃過多少苦,他們總覺得別人和他們一樣,都是在愛的呵護里綻放自己。
「顧小姐,你要不要到我家去住上一日?」在馬車上,莫愁挽住了顧得歡的胳膊撒嬌:「明日恰巧是我父親的五十壽誕,家裡人請了戲班子來唱堂會,你和我聽了戲再一塊兒回女學,如何?」
她的眼睛盯住了顧得歡,就如有星子落在眼底,閃閃的發著亮。
「我得先回家才是。」顧得歡婉拒:「畢竟有好幾日未見母親了。」
莫愁拽著顧得歡的胳膊亂晃:「你今日回府陪令堂,明日一早我便派人來接你,怎麼樣?」
她很執著,面對自己的愛豆,她表示出百分百的熱情。
「我……」
顧得歡沉吟了一句,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這邊莫愁已經幫她做了決定:「就這樣了,等會我會和你母親去說,求她准許你去我家。」
「我們就這樣說好了,不許反悔噢。」莫愁撩開車窗軟簾朝外看了看,有些好奇:「這裡就是西城嗎?怎麼街道比東城要窄許多?」
西城的道路當然會窄,因為幾乎沒有馬車會朝這邊過,東城那邊繁華,街道寬闊,至少能容得下四輛馬車並排行走。
「顧小姐,為何這大門弄得如此低矮?我從未見過這般矮小的門庭,我們家連下人住的那扇院門都要比這些高得多,牆頭還蓋著黑瓦……」
凡學大師莫小姐對城西的一切充滿了好奇,不停的發出驚訝的質疑,直到顧得歡撩開車廂帘子沖著車夫喊了一句:「大叔,麻煩你停一下,我家到了。」
「顧小姐,你家就住在這裡?」
莫愁被丫鬟婆子攙著下了馬車,疑惑的看了看眼前的土磚房子,有點不敢相信:「這些地方……能住人嗎?」
「能。」顧得歡點了點頭,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怎麼不能住人?她十歲那年逃出沈家,已經在這裡住了六年。
破舊的大門半開著,一隻小狗蹲在門口,見著顧得歡走過來,沖著她歡快的搖了搖尾巴,汪汪的叫起來。
「哎呀呀……」莫愁花容失色,一隻手抓住了顧得歡的衣袖:「顧小姐,這狗……不會咬人罷?」
「不會不會,它可通人性了。」顧得歡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腦袋:「花花,你給莫小姐作個揖。」
花花很乖巧的立起身子,兩隻前爪搭在一處,朝莫愁拱了拱。
一邊搖頭晃腦的「汪汪汪」叫了幾聲。
莫愁這才放下心來,她甚至還猶豫著伸出了手在花花腦袋上摸了一下。
花花沒有拒絕,溫順的搖著尾巴,舔了舔莫愁的手掌心。
「白芍,拿二兩銀子出來,我要賞給花花買肉吃。」
莫小姐心情大好,出手闊綽,把那個白花花的銀錁子朝顧得歡手裡一塞:「顧小姐,這是我給花花的一點小意思,你可千萬不要拒絕。」
二兩銀子給花花買肉吃?顧得歡笑了笑。
豈止是花花有肉吃,她們全家都能好幾日吃到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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