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聽說東城莫家的小姐請顧得歡過府做客，顧敏激動得很，一口答應下來。
「當然可以，只是我家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到時候讓得歡帶點土特產過去，還望莫小姐千萬不要拒絕。」
顧敏有點不好意思的捻著衣角，偷偷看了一眼莫愁。
這位小姐身上穿著的衣裳看起來就價值不菲，那些精美的刺繡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這位肯定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光只是這件衣裳就不知道要多少銀子。回想起在沈家的時候，沈寶清算起來也是個殷實戶，可給家中妻女穿的東西也只是素絹，頂多是領口那處綉點花，就連他寵愛的張姨娘，也只是在封腰那處弄點花紋。
「那我明日一早便派人過來接顧小姐。」
莫愁朝顧敏盈盈行了一禮，這才帶著丫鬟婆子離開。
顧敏站在門口，伸長脖子張望著馬車離開，好半日才將視線收了回來：「這位小姐是哪位富貴人家的女兒，養得如珠似玉，粉妝玉琢一般。」
「東城莫家。」顧得歡轉身，聳了聳肩：「也不知道為甚，她對我甚是熱情。」
「得歡，他們說進了禹州女學的大門，就等於一腳踏入了富貴人家。」顧敏拿著繡花針在腦門上蹭了蹭，繼續繡花。
「娘，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別拿針到頭皮上蹭，這有點……臟。」
顧得歡跟著顧敏做了兩三年的刺繡，據她的觀察，綉娘們之所以要把繡花針到頭頂上蹭，多半是想讓針更滑溜一些，刺過綉布會更容易些。
然而顧敏卻很頑固，她一本正經的告訴顧得歡：「這是曹大家說的，繡花針到太陽穴邊蹭一蹭，吸收天地之陽氣，人身之精華，這樣便能養針，綉出來的花樣才會更逼真靈活。」
這分明就是胡說八道，顧得歡一個字都不相信。
「娘，你實在想要蹭繡花針，我給你去弄杯水來。」
顧敏有些生氣，斜眼看著顧得歡：「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見著親娘生氣，顧得歡又趕緊哄她：「我可沒說我娘丑，我娘西城一枝花，美美噠。」
顧敏橫了她一眼，眼中水波灧瀲，真真明艷動人。
就連顧得歡看了，都覺得顧敏著實好看。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孔，好在顧得歡隨了她母親的長相，也生得美貌，若是跟了沈寶清，那便是半個沈玉兒的模樣。舅母李雲華曾告訴過她，她娘顧敏年輕時被稱為西城一枝花，每次三月三踏青的時候，身後都會跟著一群少年郎。
至於顧得歡那個不長眼的爹沈寶清，居然為了一個齙牙黃臉的妾室把顧敏趕回家，那是他腦子有問題，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這樣做。
「明日你去莫府，帶一幅刺繡過去罷。」
顧敏站在房間東看細看，實在找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只得把最近完工準備送去蘇州售賣的那一幅刺繡拿了出來：「這一款本能賣上十兩銀子，可現兒也顧不了這麼多，總不能空手登門。」
「娘，不用了，你綉這一副屏風都快大半年了，怎麼能隨意給送了呢？」
顧得歡一把抓住顧敏的手：「我自然有禮物送，你就別操心了。」
「你……」顧敏有些擔心：「能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顧得歡沒有再和顧敏糾結這送禮之事，轉身就朝外邊走。
莫家什麼東西沒有？送一幅刺繡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塊廢布。
若是出自刺繡名家之手，好歹人家還能高看幾分，可是顧敏沒有名氣，即算她繡得再好，人家也不覺得有多值錢，不如另闢蹊徑。
方才莫愁給了她二兩銀子，可以拿了去買點合用的東西。
顧得歡快步跑到東城那邊，在墨香齋里買了一沓極好的宣紙，經過菜市又割了半斤肉買了點時鮮小菜。
「得歡，你這是……」顧敏看到顧得歡手裡的東西，愣了愣：「你難道準備送塊肉去莫府？」
「哪能呢，娘，你拿了肉去炒了，今晚咱們吃肉。」顧得歡走到自己房門口，回頭看了愣在那裡的顧敏一眼：「記得留點肉給花花，這肉是莫小姐賞它的銀子買的。」
回到房間，她凝神苦思，在眾多祝壽詞句里淘來淘去，最後選定了宋代一首古詩，稍作改動便得了一首五言。
「韶美笙鏞外，需亨飲食餘。神仙似姑射，夢想即華胥。嘉會誠難得，千秋似珍珠。古人誰最壽，無逸在周書。」
原文有十二句，去掉了中間四句，只餘八句，即成五律。
把這首五律吟誦再三，覺得滿意了以後，顧得歡磨了些墨，開始騰正到宣紙上。
雪白的底子上黑色的字娟秀漂亮，看上去頗為不俗。顧得歡倒退一步看了看，在女學才念了九日書，得了魏山長和黃娘子指點，她這書法越發進步了。
「歡姐姐，歡姐姐！」
伴著輕快的腳步聲，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沖了進來，從背後抱住了她：「歡姐姐，你可算回來了，想死我了。」
這是顧得歡的小表妹顧曦。
顧含章和李雲華有一兒兩女，兒子謝寧今年十六，和顧得歡同年，在鄉學念書，每年少不得也要花上五六兩銀子，長女顧欣，今年十八，已經許配了人家，就等著婆家送日子過來迎娶了。而次女顧曦，年方十四，生得活潑聰穎，自顧得歡跟著顧敏回了外祖父家，她便是顧得歡的小尾巴，一直跟著她到處跑。
這一次顧得歡去禹州女學念書，她在家裡哭了一場，硬是鬧著要跟了去，她娘李雲華愁眉苦臉：「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都是你姑姑這幾年攢下的銀子，只夠送了你表姐去禹州女學念一年的。你姑姑沒日沒夜的繡花，那般千辛萬苦才攢夠五十兩，哪還有閑錢送你去女學念書呢？」
顧曦氣憤憤的跺著腳，口裡嚷嚷著她娘不及姑姑疼愛表姐，可也無計可施。
「歡姐姐，女學好玩嗎？我真的好想去啊，為何我娘就不能跟姑姑一樣學刺繡掙錢呢？」顧曦抱著顧得歡的腰，眼淚汪汪：「要是我娘也能繡得那麼好，那肯定她的繡花也能賣不少銀子。」
顧得歡轉身，溫柔的摸了摸顧曦的腦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曦妹妹，你莫要埋怨你娘。你看你娘每日打掃庭院，煮得一手好飯菜，這不也是她的功勞？」
「可是，可是……」顧曦抹了抹眼淚：「這些都不能換回銀子啊。」
顧得歡默然，自古以來，全職家庭主婦就是在鄙視鏈的最下層，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嫌棄她不掙錢。
話說回來，顧得歡還是挺佩服顧敏的，她簡直就是前世里虎媽的形象。
回到顧家的前兩年，一家數口的吃穿用度都靠著顧老爹到外邊打點零工，顧敏覺得呆在娘家不幹活實在是拖累，就去了蔣氏綉庄接了些零碎活想要補貼家用。
然而她交回去的帕子被拒收了，蔣氏綉庄的管事毫不客氣的批評她：「這樣的東西我們這邊怎麼賣得出去呢，你且自己拿回去罷。」
顧得歡見刺繡這條路走不通，就勸顧敏去開個豆腐鋪子。
「娘，你幫渣男打理豆腐鋪子的生意不是做得很好嗎？咱們也可以自己弄個豆腐攤子掙點錢啊。」
然而顧敏卻提出了一個現實問題：「磨豆腐太累了，我們女流之輩哪裡做得來。」
「唉，我再想想，看看咱們能做什麼掙錢。」
顧得歡有些心累，看那些穿越小說，那些女主簡直跟開掛一樣，做什麼都是風生水起，出門遇貴人，走到路上能撿到金子，只有她過得這樣緊巴巴的，還找不到掙錢的門路。
「得歡，不用你管，你還小呢，這些事情不是你操心的。」顧敏捏了捏拳頭，似乎做了重大決定：「我一定要去找條掙錢的門路，我要掙錢把你送去禹州女學。」
顧得歡睜大了眼睛：「娘，你想太多了。」
禹州女學，一年五十兩銀子的束脩呢，尋常人家怎麼承受得起？
可是顧敏卻雷厲風行，當天她就跑去找了她爹娘，三個人關起門來商量了很久，第二日她就背著包袱離開了禹州。
一去就是三年，就連過節都沒回來過。
她回來的場面，很像前世一些小說的文案。
XXX忍辱負重在異鄉隱姓埋名三年，最後她帶著XXX歸來。回來以後，她直接將一幅插屏摔在綉庄的管事面前：「你看看可否還過得去？」
管事大驚：「神技，真乃神技！」
蔣氏綉庄願出聘顧敏為首席綉娘，然而卻被顧敏斷然拒絕了。
當年的你對我愛理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簡而言之，這三年顧敏去了蘇州，她以三年的勞力換來了精湛的綉藝，什麼雙面三異綉，錦紋綉，飛花綉，她都能完美的hold住，不在話下。
回來以後，她就開始教家中幾個女子刺繡，綉品送去蘇州綉坊寄售，每年除了養家糊口，還能存得下一點銀子。
顧得歡不得不感嘆，真是為母則剛，為了她能進禹州女學，顧敏簡直是費盡心血。
而舅母李雲華，或許是天賦不夠，她繡的東西很多都被蘇州那邊拒收，只能在趕集的時候去賣上個幾十文錢。
世上有些事情，真的是講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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